温遇旬瞥他一眼,兀自走到围栏前蹲下,才为自己辩解,却是一个同一个道理:“是你移不开眼。”
郁金香在夜间已经闭合了,白天花瓣舒展更开,如今半推半就封闭起来成一个饱满的椭圆,呈直立杯状,才是大多数人熟悉爱看的样子。
温遇旬睡前刚拿喷壶往花田周围撒了点水,时间没过多久,还有些水珠攀在波状的叶片上,他用手去碰,那些水珠便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沈榆站在一边,微侧着身子,低头却不是看花:“我以前和家人去比利时旅游,记得也是暑期,那时候郁金香都没开。”
一般郁金香的花期在每年四到五月份,过了开花期,植株逐渐枯黄凋谢,新球子球形成期过后,花芽分化,随后便是长时间的休眠与新生。
这些花是温遇旬从植培所里拿出来的,首都园林局在北城区的博览苑里办了个鲜花展,植培所主要负责花苗培育的主要工作,鲜花展在即,园林局那边的负责人来看过花苗的培育情况后选定了其中几批开得好的做展出,剩下一些留在恒温室里,还有一些被温遇旬拿来了卧月的后园单独养着。
到现在整个后园还残留了些泥土翻新的气味,草种被植上不久,是为移栽做的准备。
温遇旬起身去拿了花艺剪,解释道:“在温室里培育的品种,控水控温,促成栽培模拟自然开花的生长环境就可以。”
原本夏季应该是休眠期,他说得状似轻巧,其中辛苦只有自己知道。
这个项目起建的时间早在半年之前,那时还是秋天,花苗长大需要时间,郁金香又娇贵,对土壤要求高,在黏重的土壤上生长不良,喜好沙土,不耐干旱也不耐水湿,一不注意就要染上青霉菌和腐烂病,为达成促成栽培技术,种植箱的位置也时常需要调整。
温遇旬准备本科毕业论文本就没剩多少时间,本校保研后直接被点名要求帮忙,每天白天到植培所观察生长状态整理报告,晚上熬夜写论文,准备毕业材料。
沈榆听他得心应手,猜测道:“你从事相关工作?”
温遇旬说:“我学这个专业。”
上次见面温遇旬穿了衬衫西裤,看起来稍微成熟,沈榆以为他已经工作,现下借路灯的一豆灯光打量他今天的样子,纯白T恤牛仔裤,手腕上缠了一圈圆润的沉香手串。
郁金香被剪下四五枝,温遇旬抬手,将花往上递给沈榆,边说:“郁金香有毒,回家不要放在室内,不要近距离接触,不要吃。”
“……”
花朵受力作用在手上颤动,眼前晃了一片嫩粉色,沈榆接过来,心想着又不是饥不择食,我吃这花做什么。
他在心里腹诽完了又对温遇旬弯眼睛:“谢谢,很漂亮,我很喜欢。”
温遇旬站起来,转身的时刻瞥见被忘在一边的合成器,又看一眼抱着花想闻不敢闻的沈榆,说:“我帮你搬?”
沈榆知道对温郁旬来说就是随手,也不扭捏,点点头:“麻烦你。”
他们往外走,温遇旬看起来挺轻松,沈榆凑过去,问他这花有没有名字,是什么品种。
“狂人诗。”温遇旬不着痕迹地放慢了点脚步。
合成器从后园搬到前台来,小甄早就等在那边,见到合成器完好时先松了口气,跑过来从温遇旬手里接过,说:“谢谢沈哥,谢谢二老板。”
沈榆惊讶道:“感情就我不知道你是老板。”
温遇旬笑了声,说:“我不怎么来,最多算个甩手掌柜。”
他和章济年都是只进行资金投资,并不上手管理,沈榆他们叫的老板是两人的朋友,姓何,三十出头岁年纪,平时是他当一把手经营。
老何远远看见他们,不走过来,在嗑瓜子,朝沈榆挥挥手,又对温遇旬喊:“醒了啊?”
彼时温遇旬正在扫沈榆的微信二维码,闻言抬了下头,看不清人眯了眯眼,手抖了下,没扫上。
加好友这事是沈榆提出来的,等温遇旬那边敷衍完老何把码重新扫上,验证消息发过来时,他带了自己的名字。
沈榆在他面前通过,输入备注的时候把手机拿得正对自己,屏幕不让人看见,将“温遇旬”三个字删掉,打上个郁金香的图案。
温遇旬从后园出来之后好像又困了,看着没什么精神。
沈榆将手机放回口袋,宁以桥和邱风刚来了消息,说他们快到了。
“我待会儿唱歌你听不听?还是回去睡觉?”沈榆问。
温遇旬大约有些困迷糊,胳膊撑着吧台,脸埋在手里,声音闷闷的:“我听过你唱歌。”
他完全是答非所问,沈榆乐得和他说话:“卧月签了不少驻唱乐队,一个星期三支乐队轮着站岗,你来也在后园待着,保不齐哪一天周五你会听错。”
温遇旬一般来了也不会在前厅坐,一般和章济年在后园喝酒,要么睡觉。但只要木门一开,就算待在矮楼里,前厅传来的声音也很清晰。
上次和沈榆面对面见一次是他为了那几颗郁金香把后园的地给翻了,撒了肥,味道不好闻。
“不会听错。”长眠湾的歌相较于其他金属类和朋克类等风格很不一样,他们的歌大多静,也很慢,旋律悠扬。
温遇旬看沈榆在那边不知道得意什么,说:“你们的歌很适合听着睡觉。”
沈榆顿了一下,被惹了只会退而求其次:“横竖都是睡觉,那你要不要听一听?”
他是这样的,温顺的时候占大多数,一双眼睛闪亮亮地看着人,自己不知道有多招人,不温顺有小脾气的时候很少见,宁以桥觉得他发脾气的样子很好玩,最喜欢逗他不高兴。
温遇旬对旁人不冷不热的,不知道为什么在沈榆这里好像没什么办法,他心不在焉地看回去,自己在心里想。
沈榆眼神太真诚,温遇旬到底是没捱住,他其实很累,本来打算帮沈榆搬好东西就走了,还是没忍心拒绝:“那我听一听吧。”
“好的,”沈榆肉眼可见地一下子高兴起来,眨了两下眼睛,“既然温老板赏脸,一会儿能不能劳烦您不要太快睡着?”
他得寸进尺,温遇旬想上手把他脸推开,也只能扭头看酒吧墙壁上摆的藏品,说:“我尽量。”
作者有话说:
啵啵
第12章 我们再见
第二天是周末,周五夜场人很多,年龄段很丰富。
沈榆在浙江的几天时间和调班似的让其他两支乐队加班,他们一个星期不露面,老何说生意都不好了。
听老何这样说的时候连邱风都笑了,宁以桥说:“不至于吧,哪儿有那么夸张。”
老何“欸”了声,看着眼前这几个对自己的影响力毫无自知之明的小年轻,认真地说:“我说真的,那什么经纪公司不都找上门来了吗,你们谦虚也有点数吧。”
剩下两支乐队一个走迷幻风,一个走后朋克,喜欢的当然很喜欢,听不来的也是真听不来。
而长眠湾老少皆宜,有了些知名度以后也会被业内人批评没有风格,太过普通。
高三的时候他们还接了个纪录片,主要是宁以桥和邱风去的,沈榆被岑漫摇管在家里做题,就露了个脸说了句话,还穿着校服。
当时沈榆看着摇晃的镜头笑,一点不上心:“可是我只会这样唱,没办法呀。”
沈榆调好了音,将调音器从插孔上拿下来,往旁边看了眼,小甄站在一边,了然地关了灯。
“大家好呀。”沈榆的声音和纪录片里的没有差别,语速慢,总喜欢在句尾加点语气助词。
他不是爱说话的人,以往都是调好话筒高度直接开始唱,许是太久没出现的缘故,沈榆这声“大家好”的反响极其热烈,尖叫声炸起来,也有些人挥舞着手臂不肯放下。
沈榆见状笑了笑,台下没位置,温遇旬不想跟人挤着,缩回后园待着去了。
反正隔音一般,木门没关,沈榆这声问好沾点小心思,目的是让犯困的某人在吵闹中醒一醒神经。
“好久不见,第一首就唱《二三二六》吧。”
《二三二六》是长眠湾的第一首原创曲,创作于高二时期,邱风作曲,沈榆写词,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演唱,让老何和他们签订了在卧月长期驻唱的合同。
沈榆修长的手指在贝斯弦上拨出一声泛音,宁以桥和邱风就同时有所动作。
灯光细碎,远处亮着几点手机电筒的花白光晕。
六月到底的时间/
太阳直射一整天
理想的热讽/
倾盆不知去向的人间
我来到温热带的分界/
极昼极夜也不闭眼
沈榆向来是温柔的,但声音穿透力还是强,温柔就变成草地上燃烧的野火,迅速燎过了整片荒原。
鼓上多贴了一层鼓皮,泛音变弱,纯粹的节奏点仿佛心跳,植物冲破土壤的生长力度,极限运动后的求生欲望。
天上奔向各处的鸟儿啊/
代我向滚烫的云层问好吧
你说你每年都回来啊/
叫我一定要等等吧
可我想你到无法压抑啦/
你大约也很无奈吧
只好说去北纬的二十三度二十六分面对着面/
在现实被现实重塑之前
等我找到季风吹走的北纬回归线/
我们再见
这一晚上他们连轴表演两个小时,才勉强讨到休息的时间。
观众太热情,也有些不理智的,试图把手伸到台上来,触碰虚幻灯光下,昏花干冰中几人的脚踝。
卧月向来重视舞台效果,以前还搞过视觉模型之类的舞美,干冰都是小菜了。
“累死我了。”宁以桥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打鼓对力度的要求很高,这一场下来几乎没个停的时候,胳膊都快抬不起来。
沈榆仰头灌半瓶矿泉水,又被小甄塞了一板金嗓子喉片。
他们的场次本来就晚,闹到现在已经十点钟。
宁以桥和邱风没什么再去哪里玩乐的精力,沈榆自然也累,但他心里惦记着事儿,郁金香和雨伞被暂时搁置在琴包里,而贝斯闲下来后抢占了花朵的位置。
沈榆四处看了一眼后找不到解决方法,只好抓着花往后园走。
后园那两盏好像高悬了半个地月距离的路灯还开着,左右两幢矮楼也同时亮着灯,沈榆不知道温遇旬隐世不出的时候选了哪幢,犹豫了一会儿,敲了左边那间。
老何的脸从门里探出来,还带点懵,在沈榆说出“我找温老板”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说:“他在另一间。”
沈榆道了谢刚要退出来,老何在他身后随意地又说一句:“门没锁,他睡着了,你有什么话要不要我帮你带?”
沈榆没有一定要求温遇旬非得睁着眼,清醒地听完他演出,也就是随口一说。
“不用了,”沈榆说,“本来就没什么事,我去看一眼就走。”
老何那间屋子是实在用来住人的,里面什么都不缺。温遇旬这间不是,里头东西很杂,一张茶几一张床,一把摇椅一把伞。
透明长柄伞,沈榆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温遇旬没在床上睡,闭着眼躺在摇椅上,头微微往一边斜着,身上搭着老何的薄外套。
沈榆脚步本来就轻,这会儿再刻意含蓄着,温遇旬睡得沉,沈榆摸到他身边都没醒。
顶灯亮着,沈榆也没有留下的理由,摸到开关帮他把灯关了,转身打算怎么来的怎么走。
但意外来势汹汹,要么沈榆命里和温遇旬犯冲,要么就是梦神今夜注定不保佑温遇旬来之不易的睡眠。
灯被沈榆关了,人眼难以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沈榆回身的时候看不清脚下路,“砰”一声,重重踢上了那把结实的摇椅。
那摇椅很大一个,温遇旬很高但身形偏瘦,沈榆同样,碳素钢上盛的软垫填充棉饱满,宽得能让沈榆也跟着一起躺上去。
沈榆这一下力气用得大,摇椅就算再结实也被他踢得来回晃,沈榆的脚尖遭到力度的同等反噬。
温遇旬不可能不醒了,从摇晃中睁眼,只觉得缺少睡眠的脑子更浑了。
“……”那一瞬间沈榆都想死,连忙伸手截停摇摆不定的弧形碳素钢,“真的很抱歉。”
长时间保持同样的姿势,温遇旬醒得很不舒服,抬手先揉了揉脖子,再将手指放在太阳穴上按。
“你到底要干什么。”温郁旬说。
“我不就没听完全程,”他看过来的眼神都是冷的,“有必要这么报复我?”
然而沈榆抓重点的能力非比寻常的可以,尴尬都抛去了:“你听啦?”
温遇旬正处在起床的气头上,“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沈榆穷追不舍:“哪首?”
“不记得名字,”温遇旬不耐烦的语气渐显,“第一首。”
老何友情贡献的外套随着温遇旬起身的动作被落在了地上,罪魁祸首没有挽回的意思,沈榆现在像个孙子似的,只能他捡起来。
温遇旬走到茶几前喝水,室内开了空调,他睡得嗓子干,倒的热水。
“唱什么的。”
沈榆自知惹了人,帮老何把衣服捡起来挂在一边就没再说话,看温遇旬不待见他也没过多不满,本来打算走了,谁知道温遇旬突然出声,险些吓一跳。
“什么?”沈榆没反应过来。
温遇旬放下玻璃杯,下唇带出一渍水光——不是人造,来源于窗外的月亮。
他就着黑暗说话,语气平静,表情看不清:“你唱的第一首歌,什么意思。”
后园的收听效果没有前厅好,温遇旬听不清准确的歌词,只零星捕捉到遗憾的关键词,以及沈榆嗓音里独一份的柔和。
真的有人阐述遗憾时是带笑的吗?
温遇旬要强,尽力而为的遗憾不是接受不了,只是不会以这样认命的态度,沈榆偏执的时候是什么样,他还真想见识。
“哦,”沈榆回神,“这词是我高二的时候文理分班的时候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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