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他追问道。
“是……”
话语未尽,陈晓忽地睁大双眼,刹那间没了气息。
有一颗佛珠,恰好在那瞬间穿透了陈晓的喉咙,速度极快,从身前穿过,后颈窜出,又在草地上翻滚了好几米,终于停下。
鲜血霎时喷溅。
宿回渊盯着地面上尚未瞑目的尸体,却是替对方将眼睛合拢了起来。
随后起身,淡声道:“深夜叫我出来,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况且自己已然脏污的东西随意扔在草地上,岂不是麻烦了别人……你说呢,和尚。”
法喜僧人从他背后缓缓走出,依旧是踏空一般没有任何声音。
他身着浅白色僧袍,素白如月色,敛眸淡笑:“那佛珠与金色僧袍确实是贫僧之物。”
宿回渊冷笑一声,“当初我便觉得夺人修为之事有些反常,修为不比寿数可以转移,可答案其实明显得很,只是不容易想到。想必法喜高僧之所以道法高深,修为长进飞快,是把修士弟子们……当成炉鼎了吧。”
法喜僧人依旧垂着眸子,没说话。
“但通过如此方式提高修为的也唯有合.欢宗独一宗,合.欢之时纵使是炉鼎也对修为有益。可附近华山派的弟子并非天生炉鼎,所以你这种行为,跟强取别人修为也没什么差异。”
“施主真是误会贫僧了。”法喜终于抬头,桃花眼中泛着轻微笑意,空气中血腥气愈发浓重,他却无丝毫悔意。
“贫僧从未强迫别人做任何事,皆是自愿。”
宿回渊嗤笑一声:“自愿?那我再问你,他们收到的那些带血的包裹,其中夹杂的发丝,又是怎么回事?”
法喜不言。
“你不说,那我来告诉你。”宿回渊俯身捡起地上那颗沾满鲜血的佛珠,深色瞳孔中也映出了血红亮色,“你先放出收到发丝便会死人的消息,再通过那血色包裹中的发丝引人前来祭祀。你身为高僧不便下山,但却能让他们主动前来祭拜,通过这种手段与他们见面。”
法喜古井无波般的眼神中终于泛起一丝涟漪,他似是十分无奈地轻笑道:“施主可知,慧极必伤的道理。”
“慧极必伤。”宿回渊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淡声道,“但蠢极必死。陈晓或许是自愿退出华山派来到这里,但却很明显,并没有得到你之前允诺给他的东西。”
他垂头看着尸体略微凌乱的长发:“而且若我所料不错,放在我房门前的发丝,大抵就是出自陈晓身上的吧。你身为高僧不便下山,那那些包裹和发丝又是谁放过去的呢?”
宿回渊沉吟片刻继续道:“明显不是同一人,白日里那姑娘形容‘夜里门外有明显的响声’,而我今夜未眠,门外却并无任何声响,想必定是个内力深厚的人。因此我想,大概是收到这发丝的人,必须将自己的发丝放进带血的包裹里,再放到第二个人门外吧。”
“所以年轻姑娘门口的发丝,大概是那老妇人放过去的,而今夜,便是陈晓来将他的发丝放于我门外。”宿回渊轻笑道,“和尚,好一个借刀杀人的手段。”
“施主当真聪慧过人,只是有一处不妥,收到这包裹的人并非单纯要将包裹传出去……”法喜缓缓抬眼,一向温和的桃花眼中终于漫起了凛冽的杀意,“而是要杀死收到这血包裹的人。”
“若是不来桃源庙中祈福,便杀人了事,但若是来了,你便将人作为炉鼎,夺人修为。”宿回渊冷道,“那陈晓已将包裹送至我放门口,又为何要害他?”
“施主终究是与众不同的。”法喜叹道,“我无意想要施主的命,只是在施主的屋内插了桃花,我只是想让你在多年后回忆起今夜之时,或有欢愉。”
宿回渊蹙眉,正在琢磨法喜话中之意,却忽有一阵热气从体内上涌。那并非是寻常的热气,而是……
他双目骤然睁大,怪不得他从那桃花中未闻出任何异常,因为那根本不是任何毒药。
而是令人燥.热的□□。
与灼.热之气一同翻涌上来的是蓬勃的怒意,若是有人敢给他下这种东西,他定会一寸寸地碾碎对方的骨骼,让其生不如死。
而法喜,他怎么敢。
“多年后我若是回忆起今夜砍下你这秃驴的头,自然欢愉。”宿回渊双目微红,咬牙道。
刹那间有刺骨寒意从四面八方纷然涌来,他右手掌心摊开,鬼王刀在手中逐渐成型。刀刃通体漆黑,强烈的幽邪怨念霎时卷起猎猎狂风,将他万千发丝凭空吹起。
周遭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纷纷凋零,连远处的钟声都变得倏然渺远。
立于月下,他凤眸凛然,杀意如刀。
鬼王便衣现世,千万幽冥叩首臣服。
法喜的眸中终于现出些许愕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鬼王刀,随即缓缓道:“原来如此,原来施主……竟是如此身份。”
又不禁莞尔道:“你我二人天涯相识,却都是罪业加身之人,倒是有缘。”
“是要你这条命的孽缘。”
话语未落,鬼王刀倏然破空而出,直冲法喜面门而去,空气稀薄得临近冰点,让人无法呼吸。
法喜却未躲,下一瞬周身金光在他身边散开,仿佛一个密不透风的金钵。周遭凛冽寒气在接触到亮光的瞬间却是顿时散开,化于无形。
“可你大抵有所不知,被我当作炉鼎之人数不胜数,粗浅算来,也该有数百年的修为。”法喜淡笑道,“就算是与你同道而来的白衣剑尊,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法喜周身金光骤然散开,将鬼王刀破空凌气轰然折返。周遭草木霎时被齐根连斩,发黑干枯。
宿回渊本是能躲开这一击,但体内药物作用尤甚,让他眼前发昏,身体微滞,便硬生生与那翻折的凌气擦边而过,手臂侧被深深划了一道,瞬间染红衣袖。
“早就听闻鬼主容貌俊美,令人见之不忘,如今看来,施主大概是做了假面,那贫僧便更为期待了。”法喜道。
“你找死!”
鬼王刀再次横空劈下,径直与法喜周遭的淡黄色光晕相撞,刹那间气流碰突的巨响震耳欲聋,周遭砖瓦震动坠下,有清脆的响声从客房中传来。
是和尚之前插桃花的瓷瓶,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施主。”和尚抬眼,刺目金光在他面角打出淡色光晕,“我说过我有上百年的修为,而你尚有药物加身,何苦非要弄伤自己。”
周遭金光骤然扩大,鬼王刀发出剧烈的哀鸣,宿回渊只觉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黑。
一阵猛烈的气流将他身体陡然推开,整个人被隔空抛出去,下一瞬便要狠狠撞上身后长柱。
免不了伤筋断骨,皮肉之苦。
他内力集身,凝聚于后背,阖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剧痛却并未到来,眼前一道刺目白光闪过,有一只手轻易卸去他周身力气,稳稳拖着他急速下降的身体落于地面。
朦胧惶恐,只闻满袖雪香。
与此同时,尘霜剑意腾空而下,宛如神兵降世般破空袭来,森寒剑气与金色钵光碰撞的瞬间,天地皆为之变色。
楚问从天而降,白衣猎猎而飞,垂眸抿唇,那一向淡漠平静的眼中分明是毫不掩饰的怒火。
能将一切燃成灰烬。
法喜一向平静的眸光终于出现了裂缝,咬牙道:“你不是已经……”
没等他说完,尘霜剑意已然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场破空而来,金色钵光瞬间皲裂出千百道裂缝。法喜以内力相逼,额头渗出薄汗,嘴角逐渐涌出丝丝缕缕的鲜血来。
法喜艰难道:“你这么护着他,你可知他其实是……”
声音却戛然而止,难以继续。
来自天下第一剑宗的剑意毫不收敛地向他欺来,皓腕翻转,剑光纷乱,千钧气势,神佛难挡。
法喜不堪重负,膝盖重重跪在地上,内脏被强硬的内力所挤压,七窍都逐渐渗出鲜血来。
“我自然知道他是谁。”楚问冷声道,“是我清衍宗的人。”
法喜眼珠之中都逐渐渗出鲜血来,只觉滔天剑意将自己层层笼罩,吸取的数百年修为在对方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竟不值一提。
致命一剑当头砍下,法喜依稀之间听到对方口中的后半句——
“是我的人。”
都传清衍宗剑修心怀天下,从不杀生,更何况佛门重地屠杀高僧乃是大罪。楚问身为清衍宗大弟子,自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但是头一次地,法喜开始从心底泛起惶恐来。
对方的每招每式都带着彻骨的杀意,那双清淡的眼眸中,染着他从未见过的猩红。
一念神魔。
法喜费尽全力招架着,很快身上便布满大大小小见骨伤口,失血过多使他很快便失去了力气,好几次都堪堪躲过对方致命一击。
看来只能——
法喜用力咬牙,用尽最后的力气顶起周身金光,刹那间浑身经脉断裂,于与此同时右臂也被楚问长剑连根斩下。
剧烈的痛感使他眼前一黑,鲜血气味浓郁得散化不开,令他几乎昏阙。
但下一瞬,他周身忽地变得透明微渺,随后倏然消失,遁入地底。
是以周身经脉寸断,修为全失为代价的佛门遁术,破而后立,以毕生修为换得命数周全。
周遭倏然寂静,禅音再次轻响,原本跪着法喜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一大摊凄惨的血迹。
楚问顺势而下的剑锋便砸到了那血痕之上,刹那间地面震颤,一个齐人宽的裂缝逐渐展开。
宿回渊被楚问托下后便一直头脑昏沉,也不知那妖僧在桃花中添了多少药,后知后觉地发作后,只觉浑身都滚烫得灼人。
他斜靠在栏侧,依稀间只能瞥见白衣翩飞,剑光凌乱,似乎听见法喜在说“你可知他是……”,但却也没了后文。
他担心法喜将他的身份讲出来,也同样担心楚问落了下风,受了伤。
嗅到浓重的血腥气,挣扎着睁开眼,才倏然发现劈天盖地的凶猛剑意已然消失殆尽,对方一身白衣染血,正站在距离自己几步远的身前。
鲜血顺着尘霜剑尖成股淌下,落在那人脚边,鞋履上斑驳的血迹便又重了几分。
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宿回渊见过无数尸体与鲜血,但从没有一瞬比如今尘霜剑上的来得更加触目惊心。
“你有受伤吗……”宿回渊问道,“法喜呢。”
开口才发现喉咙喑哑,听起来甚至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楚问并未应声。
夜色下只有长剑垂血的闷响,以及他胸腔中略微剧烈的喘息。
楚问目光缓缓下垂,落到他手中那把通体漆黑的尖锐刀刃上。
——是以幽冥之气凝结而成的鬼王刀。
“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吗?”楚问淡声开口。
第28章
即使是在药物的剧烈作用下,意识也不得已清醒了大半。他狠狠咬上自己舌尖,直到血腥气弥漫在口腔中。
理智回笼, 仔细思考下,又觉此事并非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
毕竟鬼王刀是自己到鬼界之后才到手的, 而从那之后他和楚问两人并未相见,所以楚问可能根本就不识得这把刀。
只是对方或许早就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 这句话不过是在诈自己。
他决定冒险赌一把。
“说什么 ?”宿回渊面色微红, 凤眸轻启, 由于燥.热使然,唇上都沾有湿淋淋的水光。
他笑道:“幸好师尊来得及时。”
若不然,染上鲜血的很可能就是自己手中的刀。一个入门弟子能与上百年修为的高僧抗衡,那时便是板上钉钉, 百口莫辩。
刚刚他与法喜交锋虽修为不敌, 暂时处于下风,但若真继续下去,谁输谁赢尚且不好说。
在腥风血雨中一骑绝尘的鬼主,太懂得如何在绝境中求生, 太懂得以命相搏的疯劲。他或许无法全身而退, 但对方也定无法善终。
可楚问没给他这个机会。
楚问淡声垂眸:“你初来清衍宗便无趁手兵器, 这刀刃也并未存放于兵器库中,你从何得来此物?”
“这把刀?”宿回渊装作无辜样眨了眨眼, “我今夜也收到了那带血的包裹,只是其中除了发丝, 还有这把刀刃, 大概是陈晓放进去的……唔,这把刀有什么问题吗?”
他有些痛苦地闷哼一声捂住小`腹, 艰难说完后半句话。
体内的每根经脉,每一处肢体末梢都在叫嚣着渴`求,仿佛沙漠中爬行的旅人汲取着最后一片绿洲。
他的体内像是燃了一盆火,将内脏焚为灰烬,随即欲`火顺势向上燃至泛红的面颊,却被濒临绝境的意识一次次回压。
楚问看着对方的样子,终究没再询问,他喉咙未动,刚刚瞳孔中充斥着怒意的猩红尚未完全消散,如今又再次泛起了颜色。
只是这次,与怒意毫不相关。
他想蹲下.身去将人抱起来,却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将自己满是鲜血的外袍褪去,中衣虽亦有血迹沾染,但还算得上干净。
他很是仔细小心地抱起斜靠在地面上的人,在掌心碰触到对方的刹那,周身不禁一紧。
纵使隔着厚厚的衣料,依然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灼`热,像是滚烫的沸水,将周围的空气都烧成了雾。
除了手臂,楚问尽量没与怀中人有着任何其他的接触,他克制着抬头,避免将对方的神情尽收眼底。
但就算如此,脖颈处依然能感受到对方呼吸间的热气,沉重,又带着隐忍的痛苦。
烈性药物不仅让人难受,严重的甚至会急火攻心,灼烧经脉。
指尖力道下意识收紧,有生以来第一次,暴`虐的念头缓缓生出来,仿佛一向隐匿在花丛中,蛰伏许久的毒蛇。
若是法喜再出现在他面前,他定会一寸一寸地折断那人的腿骨,拧碎那人的指节,让其感受到百倍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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