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楚问不在,整个清衍宗都索然无味了许多。
兜兜转转,等到回神之时,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一栋颇为典雅的房间前。
——正是十年前,自己在清衍宗的住所。
他这次回清衍宗之后从未来过这里,虽然此处与楚问的住所相距极近。
原因无他,只是不想将自己与曾经的宿回渊牵扯起来。
房间年头久远失修,屋顶甚至有处漏雨,他十分怀疑某个狂风骤雨的夜里,屋顶真的会整个被掀走。
可就在如此的情况下,庭院却干净得有些过分,像是常常被人打扫清理过。
会是谁呢。
他缓缓走进去,地面上铺着浅浅一层松针,走上去的感觉很奇妙。
楚问曾经跟他说过,在铺满松针的地面上练剑,就不会摔得太惨。
房檐已然破损,但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很喜欢坐在房檐上等楚问过来。那时候他身体状态尚且很差,没法与清衍宗的弟子同样修习,楚问便会在傍晚带他练剑。
楚问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典范。自己练剑从不嫌累,但是教起别人的时候,耐心多得仿佛用不完。
走进室内,陈设与自己离开前相差无二,空间不大,一侧墙壁前摆着两张拼在一起的桌案,是因为他不喜研习经法,楚问便坐在旁边跟他一起。
……
每一方寸、每一瞬息、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与那人脱不开关系。
宿回渊觉得有几分压抑,正想离开,却发现角落里有一颗小小的银珠,尚未蒙尘,应该是刚掉落不久。
银珠上面带着一.股极其清淡的雪香,是经年日久沾染上的香气,极淡,却不易散。
应该是楚问的东西,只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宿回渊将其拾起来,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宁邱?”
他猛地转头,只见楚为洵正站在他身后。
楚为洵轻声道:“听闻你昨夜回来了,还想着去看看你,没想到先在这里遇上了。你……为何会在这里?”
“恰巧路过,有些好奇,便进来看看。”宿回渊答。
“原来是这样……”楚为洵笑道,“你新入清衍宗或许有所不知,这是宿回渊之前的住所,我经常前来打扫,你倒是头一个会主动进来的人,其他人对这里都唯恐避之不及。”
“为何要过来打扫?”宿回渊问,“他杀了你父亲,你不恨他?”
“当然恨。”楚为洵冷声道,“我日夜恨不得将其手刃,抽筋剔骨,为他报仇……”
“但每次当我来到这里时,又总会想起我们小时候。我自小体虚,从不修习,我们便常常在一起玩耍,闯祸,经常被我爹骂……”楚为洵微闭了眼睛,似乎还能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可那个宿回渊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的,不过是一个不共戴天的鬼主罢了。”
楚为洵面色苍白,淡笑道:“怀念着一个,又憎恨着另一个,很奇怪是不是。但人有时候就是这般的矛盾,并无非黑即白……”
旧日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过来,纵使他已经尽力将自己抛之事外。
现在一闭眼,仿佛还是十年前的那个冬日,楚为洵抱着从山下偷买来的酒跑到他房间中,两人一起去后山打鸟,然后坐在沐着夕阳的檐顶,等着那白色身影的出现。
可再睁开眼,却只剩满目荒寂。
他们都已经长大,有了各自的情仇。
宿回渊的声音有些喑哑,问道:“除了你,平日里还会有其他人来这里吗。”
或是怀念,或是憎恶,或是单纯好奇心作祟。
“未曾见过。”楚为洵叹道,“不过也不好说,毕竟这里未设结界,只要谁想,都是能进来的。”
说罢,又捂嘴咳了起来。比起宿回渊上次见他不过月余,整个人却像是又瘦削了不少。
宿回渊想说:秦娘精通医术,虽没有华山医修那样专精,但让她帮你看看,或许会有用。
但事到如今,他仿佛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出这句话。
正在此时,门外有喧闹声响起,迎面走来几个白衣修士,身侧还跟着不少看热闹的弟子。
“宁公子,长老有请。”修士淡淡道。
话虽如此,但看上去来意不善。
楚为洵拦在宿回渊身前,问道:“能否问下是何事?”
见是楚为洵发话,修士也并未隐瞒,如实道:“楚剑尊曾与宁公子一同下山游历,如今宁公子死里逃生,剑尊却至今未归,长老……对此存疑。”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刚刚长老命我们搜查宁公子的居所,在其中发现了西域奇毒与些许邪符,与松山真人一事颇为相关。”
宿回渊冷然道:“我不曾有过那些东西。”
楚为洵左右为难,“这……此事怕是多有误会,宁邱也是刚刚死里逃生回来。既然事关重大,不如将长老请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更好定夺。”
宿回渊目光一凛。现如今宁邱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弟子,何德何能与楚问的失踪联系到一起,谁又会大费周章将那些东西放进他的房中。
倘若是有人刻意为之陷害于他,很有可能是他的身份已经受到怀疑。既然如此,众目之下,反而百口莫辩,更难脱身。
他此次回来只想将鬼王刀拿走,其余的一概不加以牵扯,更不能让自己与松山真人之事有所牵连。
白衣修士犹豫片刻道:“还是得请宁公子先跟我们走一趟。”
宿回渊面色冷下来,一字一顿道:“我若是不走,又当如何。”
环顾四周,不过是几个小修士和一个楚为洵,解决起来绰绰有余。若是白衣修士依然强求,他只能打为下策。
只是将几人打伤再逃走,宁邱这个身份便不能再用,再次潜进宗门拿到鬼王刀的机会也趋于渺茫。
但别无他法。
白衣修士开口的瞬间,灵力已然抵于掌间,即将破空而出——
就在刹那之间,空气中有着细微的灵力波动,白衣修士也瞬间噤言,宿回渊敏锐感受到,随即无声卸了掌中灵力。
下一瞬,有清冽之音从头顶传来,极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何事喧哗。”
宿回渊身体骤然僵住,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但距离上一次听闻,却又恍若隔世。
纵使已经知晓结果,但在亲眼见到对方安然无恙之时,心中巨石才算落了地。
那身影从空中飘然而落,扰散林间飞雪,宛若惊鸿乍现。
宿回渊并未转头,余光只瞥见白色衣带自眼前闪过,清雪香扑鼻而来。
短暂的沉默后,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
“是楚剑尊回来了!”
“快!快去禀告长老!”
周遭倏然乱成一团,在场的众人除了楚为洵都是小辈,纷纷向楚问行揖鞠礼。
宿回渊无声向后退了半步,低着头,竭力使自己的存在感小而又小。
楚问从他身边走过,身影交错的瞬间,似有片刻的停顿。
白衣修士向楚问讲明来龙去脉,楚问闻后并无言语。
紧张的情绪一寸寸蔓延,宿回渊心下没底,若是楚问也觉得他身份可疑,他若是再想现在逃走,便免不了一番血战。
对上楚问,他并非毫无胜算,他们师出同门,彼此的招式悉数了如指掌。
只是他不想。
他不希望有一天,他会用楚问亲手教给他的剑法,与楚问殊死相搏。
不知过了多久,楚问终于动作,向宿回渊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依旧垂着头,看着对方的脚步一点点靠近,衣袍下摆的银纹一点点明晰,心跳逐渐收紧,直到那如芒在背的视线从头顶落下。
呼吸在此刻停滞。
“何时回来的。”楚问淡声开口。
在刚刚沉默的时间,宿回渊想象了无数种对方的问题以及应对的方式,唯独没料到对方会先问自己。
头脑空白了一刹,随即答:“就在几日前。”
“可有受伤?”
宿回渊哑声道:“不曾。”
“好。”楚问终于问道,“那房间中的毒粉,邪符,从何而来。”
“弟子不知。”宿回渊心若擂鼓,“那些不是我的东西。”
本以为楚问会继续询问,却不想片刻后,楚问转身,那份威压感也倏然消失。
楚问向白衣修士微颔首:“如你所见,并非是他的东西。”
“这……可是长老那边……”
“我不妨事,只是受了些伤,与他无关,之后我会亲自与师叔解释。”楚问长眸微敛,似是朝着宿回渊的方向看过一眼,又仿佛只是错觉。
“我的事,还是不要为难小辈比较好。”
第41章
楚为洵也在一旁,听到那诡异幻境之时, 冷汗更是一阵一阵地往下淌。
“太可怕了,不知是何种诡异的术法。”楚为洵心有余悸, 颤声道, “幸好你安然归来, 否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你这次在外游历的时间也不短,回来后不如就在宗门内多待几日。我备好酒菜,为你接风。”
“多谢。”楚问颔首道,“只是西域地界事情颇为复杂, 恐怕过些日子还要再去查探一次。”
长老神色严峻, 捋了捋发白的胡须,蹙眉道:“关于此等诡异术法,我倒是有所听闻,施术者创造幻境使人沉迷。只是……倘若另一人短暂致幻并不成难事, 但若是让这数十人长时间处于幻境之中, 恐怕是需要成千上万年的修为方能做到。但穷极修真界, 并无这样的人物……”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你曾提到法喜妖僧夺人修为,年纪轻轻便有数百年修为一事, 是否可能与此事相关。”
“极有可能,前有取人阳寿, 后有夺人修为, 但无论是薛方还是法喜,都不过是表面, 他们背后恐怕另有其人。而这抬首村的幻境,很有可能就是那人所造就。”楚问沉声道,“只是费许多力气创造此种幻境,又是为了什么?”
长老凛声道:“幻境内的景象因人而异,但异曲同工之处在于,皆是入境者极为深刻的印象,伴随着强烈的情绪。恐怕这个幻境的目的,是抽取人的七情六欲。”
“这又有什么用?谁缺这种东西?”楚为洵开口问道。
楚问思索片刻,答到:“可能是非人,无意识之物。”
“难道是要让一些不是人的东西有人的情绪?”楚为洵大惊失色,“这也太丧心病狂。”
“此事过于危险,你若是再次前去大可多带些弟子帮忙,我也会联系其他门派说明情况,请他们施以援手。毕竟此事关系修真界各大门派,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好。”楚问淡声道,“除幻境本身之外,幻境内容中也颇有疑点,有些事情还想与各位确认。师尊仙逝当天,住在前山的各门派宾客为何会在清晨前往后山。”
“时间太久,我想想……”楚为洵沉吟片刻,“对了!是爹之前说当天要邀请大家于后山饮酒,还说有一个好消息要当面告诉大家,因此大家才会去后山。”
又等了许久,长老点头道:“想起来了,确是如此,楚帜当时还与他们约好了时间,因此宾客便一直在门外等候。”
“师尊叫过来的?”楚问神情凛然几分,“师尊可曾说过是有关何事?”
楚为洵摇头。
在幻境中,他重复多次楚帜身死当天的情景,除了有关下药之人的信息之外,还觉得众人赶到的时间颇为蹊跷。
宿回渊刚刚将长剑捅进松山真人的心口,各门派众人便瞬间涌入,还有清衍宗弟子远远看见火光,以为失火,匆忙赶来。
时间未免卡得过于凑巧。
可为何叫众人前来的反倒是楚帜。
是楚帜将消息告知过其他人,还是……
长老的话音将他的思虑打断。
对方将目光转向楚问,缓声道,“楚问啊……此次叫你前来,其实还有一事,是有关清衍宗掌门。”
楚问目光微顿。
“楚帜已然仙逝多年,之前你们小辈尚且年少,便由我们这些宗门长老代任掌门一职,但如今我们也老了,宗门总要交给你们。你曾是楚帜最喜爱的大弟子,剑术绝尘,在宗门中也享有厚望,这个位置交给你,再合适不过了。”
楚问有些许犹豫。
修士宗门与达官贵族不同,并无严苛的世袭制度,但纵观数百年来,大多数掌门仙逝后,都会将宗门之位传给自己的兄弟姊妹,亦或是膝下子嗣,其次才会是自己的门下弟子。
楚为洵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苦笑道:“你可莫想难为我,我一不会剑法,二来身体差得很,如何有精力去做掌门一职,自然是交给你最为合适。”
楚问沉吟片刻,随即起身向长老颔首道:“多谢师叔信任,我定不负众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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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楚问不在,宿回渊立刻偷偷到他的居室中,打算将鬼王刀偷走,然后立刻动身回到鬼界,以防夜长梦多。
有关松山真人的事情已经探明大半,接下来的事情与清衍宗关系不大,他无需依靠宁邱的身份跟在楚问身边。
他让秦娘守在门外,一旦有人过来,便发出声响。
他轻轻推开房门,室内炉火尚且燃着,有几分暖意,显得那冷香更为浓郁起来。
楚问的房间不小,倒有些无处下手。
他先去桌案附近翻了翻,上面有几张背朝上的宣纸,笔墨砚台散在一旁,并无其他物品。
桌下是一张裘皮制成的垫子,除此之外并无暗格。
他又到屏风后面,这片区域便较为私人,大概是楚问平时沐浴束发更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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