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设依旧十分简单,物品整齐且寥寥无几,鬼王刀虽然不大,但也明显不会藏在这种地方。
忽地想到上次楚问带他去了屋子下方的密室,其中有一阁兵器库……
一定在那里!
只是若是下了密道,万一楚问回来,便听不见秦娘提醒的声音。
情景紧急,只能速战速决,先下去再说。
他凭借记忆找到墙上的按钮按下,密室的入口便缓缓从屏风后浮现出来。他顺着入口的台阶走下去,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兵器映入眼帘。
周遭越是安静,他越是心若擂鼓,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紧张的情绪在昏暗的气氛中无声蔓延起来。
可直到找完最后一排兵器陈列,依旧没看到鬼王刀的踪迹,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数排兵器,他明明一个个仔细翻找,但为何就是没有。
时间紧迫,楚问刚回清衍宗,定不会议事太久,随时可能会回来。
情急之中,他心念一闪,忽然想到上次在密室的深处,透明的匣中,完好摆放着他曾经送给楚问的短剑。
似乎终于找到了方向,他快速向密室深处奔去,脚步声在空寂的密室内显得清晰可闻。
在目光触及到透明匣子的瞬间,心脏高高悬起。
但当他探头看去之时,又倏然愣住了。
还是不在这里。
怎么可能……
扫过周遭,除了透明匣子并无他物,并没有其他兵器的痕迹。
身居鬼主,经历过太多生死一线的时候,但此时此刻,他竟清晰地听闻自己剧烈的心跳,感受到手心中渗出的薄汗。
没有时间了——
情急之间,他立刻朝着密室出口奔出去,上半身刚探出密室出口,就听见门外有细微的石子落地声响。
是秦娘提醒他,楚问回来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密道的门关回,此时木门外脚步声响起,下一瞬就要推门而入——
来不及出去,情急之间,他闪身躲到了屏风之后。
木门也在刹那间开启,楚问走了进来。
心脏依旧在狂跳,宿回渊捂住自己的嘴,避免发出声音,同时头朝外偷偷瞥了过去。
只见楚问回身关上门,不紧不慢地走到桌案前,在火炉上温了一壶水,沏了一壶茶。
随后转身,向着屏风的方向走过来。
糟了。
屏风后是楚问一向更衣的地方,对方刚刚从西域回来风尘仆仆,自然要沐浴更衣。
宿回渊迅速在周遭扫了一圈,房间内除了大门,只有窗子可以通向室外,一扇在屏风后,一扇在桌案前,另一扇在门侧。
现在从屏风后窗跳出定会引人注目,只能伺机趁楚问不注意,找其他窗子的机会。
他身体紧贴着屏风,缓缓朝着楚问反方向迈步,就在楚问走进屏风的一刹,他闪身转到了屏风之外。
两人之间,不过隔着一层窄窄屏风。
宿回渊屏住呼吸,并未轻举妄动,片刻后,听见身后有水声响起,随后便是衣料摩擦的声音。
一直高高悬起的心脏终于落了下来,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瞬间活了过来。
楚问既然已经更衣,定不会立刻走出屏风,更何况不小的水声已经能将他的行踪遮盖彻底。
他轻轻迈着步子,朝着桌案旁的窗子走去,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然后上身先探出去,确认周围并无人,随即脚下一用力。
然而——
就在整个人从窗子跃出的前一瞬间,他还未来得及庆幸,却只觉自己的身体在半空中定住了,竟再无法下降分毫。
领口紧紧勒住脖颈,有种窒息感。
远处秦娘苍白的脸上露出见鬼的表情,随即脚下生风般,立刻逃走了。
宿回渊缓缓回头看去,随即表情僵硬在脸上——
只见楚问单手提住他衣领后方,长眸微垂,冷然注视着他,并未开口,似是要等他先给出解释。
头脑一片空白,彻底完蛋。
目光微垂,只见楚问身上依旧是刚刚那件白色外袍,没更衣,身上也没有任何水迹。
刚刚分明是在诈他。
很有可能,楚问从进门的瞬间,就发现了房中尚有别人。
见事情败露,宿回渊脸上挤出尴尬的笑意,轻声道:“弟子看师尊太久没回来,想着房中大概会蒙尘,便想替师尊整理一番,好巧不巧,撞见师尊回来……”
楚问神色未变,显然未信。
被揪着衣领的姿势着实过于难受,且无比丢人,宿回渊拿楚问没办法,软了声音哄道:“师尊先将我放下好不好。”
他指了指脖颈:“这里痛……”
楚问目光微动,片刻后,将宿回渊整个人从窗外拽了回来。
宿回渊整了整衣襟,有些许狼狈。
“那便整理。”楚问看着他,淡声道。
“啊?”
“你刚刚说的,我许久未归,要替我整理房间。”楚问重复他刚刚说的话,不紧不慢坐在了桌案旁。
“那便在这里整理,我在看。”
第42章
扫过地面之后, 开始整理房间中的物品。
他本想着楚问或许能给他一些指示,但没想到对方只是安静地坐在桌案前喝茶, 目光偶尔向他这面瞥过来,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房间内的陈设也十分整齐, 他所谓的整理不过是将桌案上的笔砚从右边移到左边, 甚至还弄乱了些许。
楚问也并不介意, 沉默看着他,大有不打算开口的意思。
宿回渊表面上淡定异常,实际上内心早已乱成一团。
他不知道楚问现在是什么意思,对方是否已经猜到了什么, 已经猜测到哪种地步, 他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
若是对方开口,或许还能从其中套出七七八八的话来,但就是如今这样死一般的沉寂,让他无端慌张起来。
无端有一种冥冥的预感, 一切似乎早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而他的一言一行, 似乎尽数都不着寸缕地展现在对方面前。
他转身试探性对楚问说道:“师尊,整理好了。”
楚问听闻, 不紧不慢地将茶盏放下,目光示意他坐在对面。
宿回渊这才发现, 桌面上有两盏茶杯。
而楚问是进门后立刻沏的茶, 说明早在对方进门的瞬间,就知道了屋子中另有其人。
他在对方赤.裸裸的目光直视下缓缓拿起茶杯, 心思乱飘,直到一盏茶见了底,都没尝出茶的味道。
喉咙无声微动,莫名的情绪在极致的沉寂中无限蔓延。
他干咳了一声,先开口,话中没什么底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楚问长眸微抬,清冽目光淡然扫过来,轻声道:“你把房间翻乱了。”
宿回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又听见对方下一句话,心复而提到嗓子眼。
“在找东西?”楚问似是随口问道。
“没有。”他矢口否认,又为自己斟满了茶水,来掩饰自己略微的心虚。
两人对坐在桌案旁,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表情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宿回渊感觉自己的心脏正赤.裸裸摆在桌案之上,被迫接受着对方的检视与探寻。
“这是上次从华山带回来的雪山清茶,味道如何。”楚问随意问道。
“是好茶。”他心不在焉答。
楚问无声叹了口气,极小的幅度摇了摇头,继而将茶盏放置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敲击响声。随后,他将茶壶盖子打开,从桌案下放取出一罐茶叶,当着宿回渊的面放进去一小把。
宿回渊一愣,这才缓缓发觉出不对。
刚刚的茶壶中,分明没有茶叶,怪不得他一开始并未尝出味道。
可那时他心神不宁,并未深究。
“你看上去心不在焉。”楚问叹道,“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可以跟我讲。”
宿回渊垂眸沉默片刻,随即摇头。
“……好。”楚问终于决定了什么一般,站起身来,“房间另一边还没整理。”
宿回渊一愣,顺着楚问的目光看过去,房间的另一边都隐在屏风之后,较为私密,怕楚问介意,所以刚刚并未进去。
走近了,便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传过来。
他这才想到,楚问刚刚朝浴桶中放了水,但怕是一直未关。
他快步走进去,只见浴桶早已接满,但热水依旧从浴桶的边缘不断冒出来,淌在了地上,实木地面早已湿漉一片,整个屏风后都蒸腾着热烈的水汽。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将水关掉,随即看着满地的水迹发愁。
“不用管,天寒,很快便会干。”楚问毫不在意般淡声道,“先帮我把床榻理好。”
宿回渊走到床榻前,此处冷香较别处要更为浓郁几分,有透白色纱帘垂下,将床榻内部遮了彻底。
拉开纱帘,便是整整齐齐的床褥,淡青色,上有银线绣纹。
他只觉有些奇怪,被褥叠得整齐,甚至连一丝褶皱也没有,况且刚刚他翻找鬼王刀之时也并未翻动此处,楚问为何点明要他整理这里。
他将双手缓缓搭在褥上,掌间传来绸缎冰凉的质感,手覆在上面的瞬间,平整光滑的褥子便多了不少褶皱。
宿回渊:……
他觉得自己反倒越整越乱。
他一遍遍尝试将那些褶皱铺平,却发现不过是徒劳,他仿佛在试图压平水面,却只是徒增更多波纹。
然而,就在双手无意触到枕边时,他周身一愣。
——褥子下面,有冷铁坚硬的触感。
心脏倏然狂跳,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手移开,余光却始终盯着那块浅浅的凸起。
他总觉得,那痕迹与鬼王刀的形状有几分相像。
但又不敢确认,毕竟很难想象楚问其藏在被褥之中。
正当他无比纠结之时,楚问的声音忽从头顶传来。
“既然好奇,便拿出来看。”
这声音将宿回渊吓了一跳,毕竟刚刚注意力全在鬼王刀上,并未发觉对方何时已然走近到自己身后。
两人之间不过相距咫尺,甚至他稍微退后一步,便会撞上对方的身体。
“我只是……”宿回渊觉得自己嗓音有些干涩,“好奇师尊枕下为何会有兵器。”
“回来得匆忙,随手罢了。”
楚问淡声回答,随即在宿回渊的目光中一点点走上前去,伸手将褥下的冷铁取了出来。
宿回渊紧盯着对方的手,片刻未移,呼吸也下意识屏住,在对方取出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周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压在床褥之下的冷铁,通体黝黑,刀刃锋利,正是鬼王刀无疑。
他确实完全没想到它的藏身之处竟在此地。
“不是来找它?”楚问将鬼王刀递了出去,“拿着。”
宿回渊垂眸接过刀刃,不知是否由于周遭热水汽过重的缘故,有些口干舌燥。他不知楚问为何将鬼王刀交给他,亦不知对方心中所想。
但显而易见的是,楚问现在已然对他有所怀疑,他必须要走了。
见楚问将刀交给他之后并无要开口的意思,宿回渊浅浅朝对方行了礼,随后缓缓退出去。
就在即将开门的前一瞬,对方冷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要走了吗。”
宿回渊步子微顿,但并未回头,答道:“若是师尊没有其他要吩咐的事情,弟子便先回房中。前几日刚回宗门,还有许多事情尚未妥当。”
“然后呢。”楚问淡声道,“然后要离开宗门,回鬼界,对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宿回渊整个人都彻底呆楞住了,刹那间仿佛有冷鞭抽打过他的四肢百骸,心脏停跳了一刹,连指尖都泛着寒意。
最坏的预感浮出水面,楚问猜到了他的身份。
他曾觉得楚问最多便是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但如今看来,对方不仅已经猜测到了大半,而且还将此事挑明,将他最后的退路彻底封死。
既然挑明,意味便再明显不过——
意味着对峙、争执、刀剑相对、不能善了,不留一丝转圜的余地。
楚问甚至不想放他走。
宿回渊干笑道:“师尊这是何意……”
“何意?”楚问缓缓走上前来,脚步声在无边的寂静中清晰可闻。
宿回渊无声收紧指尖,汇聚灵力,紧握住手中刀刃。
“你乔装打扮成新弟子潜入宗门,后来沉进血棺之中假死转换身份,如今又意图拿走鬼王刀。”
一字一顿,将事实悉数吐出,仿佛对他的声声审判。
“宿回渊,你还想瞒我多久……”说到最后,声音轻了下来,尾音融成几乎听不见的轻叹。
心跳倏然止住。
下一瞬,楚问握住他攥紧鬼王刀的手,卸去他手臂上的力气,轻声道:“我并非想与你兵戈相见……”
“……”
宿回渊垂着眸子,沉寂许久,随后缓缓转过身来,直视楚问的眼。
他用刀刃在自己下颌上一划,将假面悉数扯掉,只是并未刻意收力,下颌处瞬间泛起一道血痕,顺着苍白的脖颈缓缓淌下,融入领间。
假面扯下,原本的肤色要更为苍白几分,长眉入鬓、凤眸疏冷、惊鸿一面,脖颈上鲜血乍然,宛如苍山覆雪、点墨朱砂。
他轻笑,眸中似有苍凉:“既然你都知道了,便也无需这般假惺惺,你我之间,一个是高高在上、怀揣天下大义的剑尊,一个是食人饮血、手掌万千恶鬼的幽冥鬼主。你告诉我,我们怎么可能不兵戈相见。”
“这些年间,我一直在探查当年之事,若你尚有冤屈,尽可以告知于我,清衍宗向来崇天下大义,不会过分苛责于你。”
“这些年?”宿回渊仿佛听到了极为有趣的事情,“那你告诉我,你查到了什么,真相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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