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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珩(穿越重生)——来自远方

时间:2024-02-08 09:28:05  作者:来自远方
  脚步声传来,抱着药箱的医去而复返。
  见到殿内三人,他脸上闪过一抹异色,随即又被压下,速度快得来不及捕捉。
  “速诊国君。”宗开口道。
  “诺。”
  医打开药箱,取出剩下的药粉,熟练喂给晋侯。
  药粉入口,晋侯症状稍缓。医停顿片刻,又拿出一只陶瓶,从中倒出三枚枣核大小的药丸,捏住晋侯的下巴送入他的嘴里。见咽不下去,两指压过晋侯的脖颈,只听咕咚一声,药丸顺利滑入晋侯腹中。
  “这是何药?”林珩忽然开口。
  他对药材的气味极其敏感,隐约嗅到一股清香,似曾相识,刻印在他年幼的记忆中。
  “回公子,此药能缓和君上疼痛,早年间正夫人也曾服用。”医收回陶瓶,看一眼昏沉沉睡去的晋侯,合拢药箱远离床榻,同林珩擦身而过时低声道,“不过其中多了两味。”
  林珩想起来了。
  年幼时,母亲身上常萦绕清香。他以为是熏香,不想竟是药。
  认真思量医吐露之言,林珩慢条斯理叠好城邑图,绕过屏风走向床榻,凝视昏睡不醒的晋侯,手指在袖中攥紧,唇角却带着微笑。
  他改主意了。
  寿终正寝太过体面,暴病而亡也过于仁慈。
  行恶大白于天下,人所不齿,千夫所指,在骂声中疯癫而死才是最适合父君的下场。
 
 
第三十二章 
  幽暗的矮室内,一灯如豆。
  破损的灯盏锈迹斑斑,灯盘中微光摇曳。灯油只剩下浅底,火光随时可能熄灭。
  吱嘎一声,木门向内开启,门外传来粗噶的声音:“先氏女,毒氏女,取饭。”
  一个粗壮的仆妇站在墙边,脚下摆着两只木桶,一只里面是不带半点油星的菜汤,另一只里面是掺杂石子的粟饭。
  “快些,不要磨蹭!”
  仆妇等得不耐烦,抄起饭勺敲打门框,发出咚咚的声响。
  “两个罪人摆什么架子,还以为自己是君上的妾夫人?再不出来就不要吃了!”
  幽禁巷道的宫妇,日子无比煎熬。
  有家人在外尚好,如先氏女一般即将族灭,公子享也被出继,注定没有出头之日。仆妇变得肆无忌惮,动辄践踏辱骂,无所不用其极。
  门内传来脚步声,面色苍白的莲夫人扶着墙壁走出。她刚刚经历小产,身体还很虚弱,但比起活死人一般的先玉,她尚存微弱希望,不想活活饿死。
  听到声响,仆妇转过头,见到头上缠着麻布的莲夫人,塞给她一只陶碗。随即用木勺在桶里搅动两下,先舀半勺粟饭,再舀菜汤浇上。
  粟饭已冷,菜汤没有丁点咸味,反而飘着野菜的苦涩。
  换做是以往,兴乐宫的婢仆都不会用这样的饭食。现如今,莲夫人却要靠这碗泡着苦汤的粟饭撑下去。
  “先氏女!”
  仆妇大声吆喝,饭勺又一次敲在门框上。
  残存的汤汁飞溅而出,落在地面裹起灰尘,被一只破旧的步履踩碎。
  “再不出来,一粒粟都没有。”
  “今日不吃,明日也不要吃,以后都不要吃了!”
  仆妇说到做到,当真提起木桶转身就走。中途遇上另外几人,后者手中的木桶早就空空如也,连桶底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又没吃?”一个瘦长脸的仆妇探头看一眼。
  “随她去,早晚有一天饿死。”仆妇打开桶盖,粗声道。
  “小心祸从口出。”走在两人身边的仆妇年纪最长,满脸沟壑,口中的牙齿掉了一半,说话时声音有些模糊。
  “怕什么。”瘦长脸的仆妇唾出一口浓痰,差点落到同伴脚上。她却咧嘴一笑,丝毫不以为意,“今天过后,肃州城里就没了先氏。矮室里那个失去依仗,还不是任由搓圆捏扁。”
  “别忘了,公子享还在。出继身份改变,血缘不会断绝。”年长仆妇好心提醒。如果对方执意不听,一门心思送死,她也不会再浪费口舌。
  “先君时送进来的犯妇,无一人活着离开巷道,在世时却无人肆意欺凌。全因这巷道里死过人,超过两个巴掌,全是欺辱过她们的婢仆。”
  先氏族灭,还有公子享在,先氏女并未彻底失去依靠。
  和莲夫人不同,她本身没有犯错,幽禁是受到家族牵连。公子享虽然出继,母子血缘无法断绝。如今他还年幼,尚且看不出什么,等他年长之后,未必不念着巷道里的母亲。
  “先氏女自己寻死,别人管不着。要是被磋磨至死,牵连在内的一个都跑不了。”
  年长仆妇在宫内几十年,见过的残酷和血腥远非常人能够想象。
  先君时,宫内妾夫人争斗激烈。
  越国宗室出身的正夫人容貌出众,最初也是宠爱平平,称不上一枝独秀。直至宫宴之上她替先君饮毒,才获得另眼相待,使得妾夫人们渐渐没了声音。
  “宫苑里没有秘密,不想死就别干蠢事。”
  留下这句话,年长仆妇兀自加快脚步。半臂长的木勺在桶内晃动,持续碰撞桶壁,发出不规律的击打声。
  其余仆妇面面相觑,仔细回想她的话,有人不以为意,有人却记在了心里。
  为矮室送饭的仆妇突然有些后怕,当即一咬牙,提着木桶调头折返。来到门前舀满一碗粟饭,推门进去放在桌上。
  室内空间狭小,仅开一扇门,连窗都没有。
  空气不流通,潮气和尘土的气息难以挥发,淤积在有限的空间内,发酵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咚地一声,豁口的陶碗磕上桌面。
  莲夫人诧异看过来,手里捧着没吃完的粟饭。
  先玉仰躺在木板上,目光呆滞,头发蓬乱。若非胸膛还有起伏,简直同死人一般无二。
  “吃饭。”仆妇见先玉不动,拿起陶碗走到木板前,抬手就要掰她的下巴。
  “等等。”莲夫人匆忙出声,“她身子虚弱经不起折腾,稍后我会劝她。”
  仆妇怀疑地看她一眼,半信半疑道:“你能劝她?”
  “能。”莲夫人信誓旦旦,意外地能屈能伸。
  “行。”
  仆妇虽被同伴说动,到底没有多少耐心。既然莲夫亲口保证,她索性丢开不管。有莲夫人做替罪羊,就算是人死了也同自己无干。
  仆妇转身离开,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莲夫人没有着急开口,而是继续用自己的半碗饭。直至吃完最后一粒粟米,吐出两颗沙子,她才起身走向先玉,坐到她身侧,低声道:“你果真不想活,连唯一的血脉也不要了?”
  先玉的神情依旧麻木,手指却轻微动了动。
  “先氏族诛,你心存死志,本是无可厚非。可你想过公子享没有?他尚且年幼,出继为臣,身边没有一个长辈,今后该怎么办?”
  “先氏获罪,我死,我子才无牵扯。”先玉终于有了反应。由于长时间未开口,声音变得沙哑。
  “无牵扯固然好,也要他能长大。”莲夫人俯低身体附在先玉耳边道,“君上是何性情,想必你也看清。想让你的儿子活着,你死无用,需得设法讨好一人。”
  先玉眸光微闪,手指一点点收紧。
  “公子珩必为世子,也会是晋国的国君。”莲夫人的声音更轻,喃喃细语流入先玉耳中,“比起我,你在宫内时间更久,必然知道得更多。你见过正夫人,也经历过当年事。无妨想一想,什么才能让公子珩心动,乐意庇护你的孩子。”
  “你为何帮我?”先玉凝视莲夫人,目光充满审视。
  “我非善人,今日提醒你是为家族寻一条后路。”莲夫人坦然道出目的,没有丝毫遮掩,“若公子享能得未来国君庇护,有幸得一块封地戍守在外,请调毒氏同行。”
  公子珩未来执掌大权板上钉钉。
  莲夫人心中明白,以她的所作所为,毒氏不被抄家灭族也不会受到重用,迟早沦落到氏族边缘。
  宫内有毒氏的耳目,时机宝贵,稍纵即逝。趁传递消息的渠道尚未断绝,她必须给家族寻找后路,弥补自己鬼迷心窍犯下的过错。
  公子享不是最佳选择,但最有实现可能。
  “我要想一想。”先玉说道。
  “先吃饭,吃下去才有体力。”莲夫人端起陶碗,作势要喂她。
  “我自己来。”先玉撑起手臂,挣扎着坐起身。脸色依旧惨白,容貌憔悴,所幸不再死气沉沉,总算有了几分活人的样子。
  莲夫人递过陶碗,见她拿起木勺,挖出半勺送进嘴里,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我事发之前,长乐殿曾派人往南殿。”
  “鹿珍?”先玉动作微顿。
  “听闻公子原同公子长割席,鹿氏有意同有狐氏分道扬镳。为公子享争取需得尽快。”莲夫人提醒道。
  “我明白。”
  两人说话时,时间过得飞快。
  天光大亮,一阵苍凉的号角声传来,伴着隆隆鼓声响彻肃州城四方,汇聚在宫殿上空。
  “祭祀。”
  身为氏族成员,两人熟悉祭祀章程,也曾参与其中。然而祭祀当日也是先氏被送上法场的日子。
  莲夫人看向先玉,后者停顿片刻,很快又拿起木勺,将剩下的粟饭送入嘴里。一口接着一口,嚼也不嚼,连同沙粒一起咽入胃中。
  正殿前,林珩身着黑袍,头戴玉冠,恭身肃立在台阶上。
  在他身后,氏族分两班站立,长袍阔袖,领口袖摆刺绣家族图腾。腰间束帛带,带下垂挂玉饰和金印。
  宗和祝不在队伍中。
  两人提前守在祭台前,都是彻夜未眠。
  城内祭台共有三座,一祭天,一祭地,一祭鬼神。
  宗守天祭台,祝守地祭台,另有卜守鬼神祭台。
  十名巫从乡邑赶来,入城之后直奔祭台。
  巫披发赤足,手持骨杖,脖颈、腰间、手腕和脚踝缠绕骨链。头上压着野兽的颅骨,眼窝漆黑,利齿森森,伴随着巫发出的叫声,无不令人毛骨悚然。
  号角声持续不断,苍凉亘古。鼓声震耳欲聋,气势磅礴。
  林珩在殿门前叠手,高声道:“请父君宣祭文,敬天地,祀鬼神。”
  在他左右的台阶上,晋侯的子女有序排开,除了闭门不出的公子长,连年幼的公子和女公子都盛装在场。
  林珩三请之后,礼乐声奏响。
  做先民打扮的乐人敲击编钟,清脆的韵律融入鼓声和号角,随即加入笙瑟之音,响遏行云,传出宫廷之外。
  城外燃起篝火,三座祭台上铜鼎伫立。
  牺牲摆放在台下,只待晋侯和林珩出现,亲自奉献给祖先神灵。
  城池另一端,绳索捆绑的先氏族人走出囚牢。乍一见阳光,所有人被刺得双眼流泪。日夜困在阴暗的牢室,他们竟不习惯光明。
  “走。”
  甲士挺起戈矛,囚犯队伍缓慢前行。
  赤裸的脚掌踩上地面,后者踏着前者的脚印,一步一步迈向刑场。
  正殿门敞开,身着衮服的晋侯终于现身。
  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群臣。看向林珩的样子不似父子,反倒像是在敌视仇人。他记得自己病发时的情形,也记得林珩当时的表现。
  “父君,时辰已到。”林珩丝毫不受影响,侧身让开通向宫道的台阶。
  “子不类我。”晋侯沉声道,声音中充满恶意。
  “大母言,珩类大父。”林珩四两拨千斤,将晋侯的为难当场顶了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步下台阶。
  前者目光森冷,酝酿杀机却不得施展;后者云淡风轻,表面不动声色,计划再送父君一份大礼。
  晋侯的儿女以林原为首,所有人自动落后两步,同林珩拉开距离。
  氏族们鱼贯跟上,勋旧在左,新氏族在右,队首分别是陶氏和有狐氏,同朝堂之上别无二致。
  众人行出宫门,早有车驾等候。
  晋侯和林珩登玄鸟车,晋室成员登伞车。氏族们的车驾形制相类,颜色趋同,雕刻的图案则是多种多样,千奇百怪,令人目不暇接。
  祭祀开始之前,君臣车驾绕行内城。
  临近城门时,忽有号角声传来,同祭祀的号角声稍有区别,分明是军中的骨角。
  玄鸟车停在内城门前,隔着宽敞的门洞,能清晰看到出现在城外的队伍。
  旗帜猎猎,衣甲闪烁乌光。
  队前甲士分开,三驾马车呈品字形驰来。车上雕刻巨兽图腾,纹路内嵌金铜,阳光照耀下斑斓夺目。
  距离渐近,车速减缓。
  车上老者手按宝剑,扬声道:“晋阳智氏与祭,贺公子珩归国!”
  随行甲士以剑鞘击打盾牌,齐声发出高喝。浑厚的声音汇成一股,撼天震地,响彻云霄。
  “贺公子珩归国!”
 
 
第三十三章 
  十座方形篝火座落城外,烈焰熊熊燃烧。
  火光腾起数米,灰黑色的烟柱快速攀升,似十条巨龙扶摇直上。
  智氏三人驱车上前,拜见国君之后加入氏族队伍。智渊与陶裕并排,位在众勋旧之首。
  三人率领的大军留在城外,雁翅形分列,矛戈林立,军威凛然。
  车驾并行时,有狐丹侧首看向智渊,目光阴冷,眼中隐含刀锋。
  有狐达凝眸深思,片刻间恍然大悟。多日来萦绕心头的困惑终于解开。公子长和丽夫人遭遇横祸,被公子珩的凶横震慑,他竟疏忽了晋阳城的动向!
  不该如此大意。
  有狐达自诩胸有丘壑,大小诸事运筹帷幄,却屡次在公子珩面前失策。他不得不怀疑公子珩怕是有狐氏的克星。
  鹿敏看向勋旧队伍,视线短暂停顿,很快移向前方的两驾玄鸟车。
  衮服冕冠的国君,玄衣玉饰的公子。
  前者高大挺拔,肃穆庄严,却隐隐透出垂暮之气。后者年少俊秀,常年离不开汤药,却予人锐利之感,犹如出鞘的利刃森然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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