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梁翊德却是亲临燕国公府。燕琼对皇帝的到来十分惊讶,引着全府上下迎接。梁翊德却是说今日只是私行,不必惊动众人。
这几日梁翊德总是让梁玉玟陪在身边,或许是他的儿女大都离他而去,如今陪在他身边的也就璟儿和玟儿了。平日里这位父亲对他鲜少关心,如今却是让他相伴左右,倒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但是他恪守礼仪,也渴望父亲的疼爱,这些天便乖巧地伴在父亲左右。今儿一大早陛下便是问他,识得燕国公府的路吗,他愣了一下,答到是,而后便与陛下一同来了燕国公府。
燕璘显然对现在这场面很是奇怪,皇帝这么平平淡淡地坐在他们燕国公府,高总管手里还捧着个檀木盒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普普通通相谈的。他心里不安,生怕又有什么麻烦找上他兄长,眼睛打量着四周动静,想着要不要溜出去给秦王通风报信。就在这时,皇帝却是缓声开口道:“你们两个小的,也别陪在这里了,去外面玩吧。”
燕璘闻言一怔,见梁玉玟冲着自己笑了一笑,这心里更犯嘀咕。他下意识扭过头看自家兄长,见大哥微微点头,才放心跟着梁玉玟一起出去了。
看着两位少年郎离去的背影,梁翊德不禁心生感叹,“朕果然是老了……朕与你父亲认识的时候,比这两孩子的年纪还要小上许多啊。”
燕琼闻言一怔——他本以为陛下前来,是因为秦王要告发梁玉琨谋害先太子的事情。却没想到,陛下一开口,竟是提及他的父亲。
看着那与燕旻十分相似的眉眼之中充满困惑和震惊,梁翊德的心又不觉软了几分。他温声说到:“你父亲的牌位,可是入了祠堂?”
“在祠堂。”
“带朕去看看他吧。”
“是。”
燕琼引着皇帝来到祠堂门前,他刚要开门。皇帝却是先他一步亲手推开了门,红漆木的大门开启,他几乎是跑着进去。燕琼怕他摔着,紧着搀扶住他。梁翊德却是急着往前跑了两步,只是一眼就看到了写着【先严燕公老大人之灵位 讳旻】的牌位。只是看到寥寥几字,沉寂在内心多年的悲痛便从心底挣扎而出,梁翊德直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他死后,朕竟是连一个谥号都没有给他。”
不知该如何接皇帝的话,燕琼只能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梁翊德缓了片刻,他让高邑把那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白瓷罐子,一看就是好好保存多年,一尘不染。只见梁翊德双手捧出那瓷罐,走上前去,将那白瓷罐小心地放在燕旻的牌位前,“旻哥啊,你陪了朕这么多年了,现在朕放开你了,你可以安息了。”
燕琼不禁心中大惊,却是恍然大悟——之前傅相说有故人好生守着父亲的骨灰,这位故人竟是陛下?
“朕七岁那年与旻哥你相识。汝十岁,是为太子伴读。”梁翊德深吸了一口气,感慨道:“如今,朕已近花甲,你确实已经离开朕十八年了。”
旻哥,若是泉下相见,你会不会笑我老呢?
陛下言语之中满是伤感,燕琼这心里也更是难过。他突然想知道,当年父亲为了陛下所重视的皇权牺牲时是如何作想,当真只是愚忠吗?既是顶罪,那为何陛下还要用遭遇山匪的借口来替父亲开脱罪名?
可这些终究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
祭奠完了燕旻,梁翊德让燕琼陪着他在燕国公府转转。
“这花园倒是没怎么变。”梁翊德说到。
燕琼恭恭敬敬地应声:“院子里的物件大都是父亲生前置办的。”
“哈,他啊,就是素雅惯了。”梁翊德指着花园里的梧桐树,说到:“对,就是这棵树。朕八岁的时候顽皮,爬上去就下不来了。还是你父亲,把朕从树上背了下来。”
从旁人口中听到关于父亲的事情,燕琼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他迟疑了片刻,问到:“陛下今日来,是有事情要与臣说吧?”
梁翊德闻言,看向燕琼,见燕琼那坚定的眼神,不觉叹了口气。“你真是同你父亲一样机敏。”
既是这样说,燕琼也猜到了皇帝想说的是何事。他行了一礼,沉声回到:“若是陛下是想让我劝秦王放弃告发先太子之死的真相,臣只能请殿下恕罪。”
梁翊德问到:“你还是心怀怨恨?”
“臣只想为先太子还有燕国公府讨回公道。”
“可这样秦王会如何为难?”梁翊德说,“你就没想过若是他指认他的三哥杀了他大哥,那之后百姓们会如何诟病他?”
燕琼确实回答的干脆:“秦王不愿,那便我来指认。他若是要指认,那我便与他一同面对世人的指责。”
见燕琼如此固执,梁翊德叹了口气。他抬头看着那棵梧桐树,清风吹来,将树叶打得啪啪作响。
他们两人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你啊,一点都不像你父亲。”梁翊德突然说到,“当年他求我一定要救你,要救燕国公府。到底是朕负了他,为了自己的私心,没有保住燕国公府上下,还将你发配边疆。也难怪你现在心存怨恨。”
“……请陛下恕罪。”燕琼说到。
梁翊德却是摇摇头,“你怨谁,都不要怨你的父亲。当年旻哥为朕而死,是朕狠了心,如今朕却没了法子。”他看向燕琼,“朕还有一事,想要求你。”
“陛下请讲。”
“朕希望你,能多为秦王考虑。”梁翊德说到,“毕竟他最亲近的人,只有你了。”
第八十九章 结局
皇后娘娘今日当真是开心,一早文县主过来探望她,又过了一会儿璟儿也来了。
“见着你平安,本宫甚是喜乐欣慰。”
“儿子最近忙着重整御史台,但心里是时常记挂着母亲的。”
“母亲知晓你孝顺。”经历了种种,李莞珍与梁玉璟这母子关系也愈加亲密了起来。李莞珍当真是疼璟儿,拉着他的手念叨着自己前段日子多担心他。梁玉璟也知道皇后这段时间为了他也吃了不少苦,心里既是愧疚又是感激。这么多年,错失的母子亲情,如今可以重新拥有,实在是叫人心生欢喜,他也更加珍惜。
文欣儿看着眼前母慈子孝,平平安安,心里也是高兴,乐呵呵地说到:“皇后娘娘和秦王殿下都有菩萨保佑,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此后定是一帆风顺。”
这话听的李莞珍更是高兴,她对文欣儿说到:“还得多谢你帮本宫把白郡公请来,这才保了秦王平安。文县主当真是有气节有胆识,本宫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儿媳妇就好了。”
听皇后这么说,梁玉璟当即着了慌。他支支吾吾说到:“母亲,这这这……这婚姻大事得情投意合不是?”
李莞珍却是厉声说到:“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不是你临阵反悔,你与文县主早该成亲了。”
“这……”梁玉璟顿觉面上窘迫,也不道该如何糊弄过去。
好在文欣儿反应机智,她说:“娘娘,此事非是秦王殿下反悔,是妾反悔了。”
“哦?”
“妾去珈蓝寺找高僧仔细批了秦王与妾的生辰八字,说是做夫妻怕有难,但是做知己却是喜上喜。妾觉得还是喜乐平安重要,所以这辈子只能秦王殿下的知己好友了。”
“还有这会子事?”李莞珍惋惜地叹了口气,又看向梁玉璟,道:“那也是没办法,你们两个没缘分。看来,本宫还得给你物色好娘子。”
梁玉璟一听这个,紧着岔开话题,“母亲,我还没去探望祖母呢!老祖宗一定想我,我得快点过去。”
见他如此,李莞珍也晓得这孩子的什么意思。她轻笑了一声,说:“去吧去吧,一会儿来本宫这吃午食。”
“儿子晓得了。”
可等梁玉璟从太后宫中回来,却是见着乔贵妃领着李怀若还有小世子跪在凤仪殿门口。他不禁一怔——你们这是?
乔贵妃本是来求皇后娘娘救琨儿,可皇后对她们恨之入骨,压根是见都不见她们,甚至让人把她们赶了出来。她没有办法,只好带着梁玉琨的妻儿一齐跪在凤仪殿外,哭着喊着乞求皇后。瞥见梁玉璟,她先是惊了一下,而后立刻拉着李怀若和梁令羡跑到梁玉璟面前跪下。
这一跪可是吓得梁玉璟慌了神,他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乔贵妃哭声喊到:“璟儿,求你救救你三哥吧!求你救救他吧!”
梁玉璟紧着去扶乔贵妃,乔贵妃却是不起。她哀声说到:“我晓得,琨儿他对不起你,母亲更对不起你。可他终究是你的三哥啊,如今他关进千机阁的禁牢,必是死路一条,求你救救他啊!”
“秦王殿下,求您放过太子殿下吧!!!”李怀若一边磕头一边喊到,“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他们烧燕国公府的,是我让他们害您的,您若是要报复就冲着我来吧!求您放过太子殿下吧!令羡,快求求你九叔,求他放过你父亲啊!”
看着自己的母亲和祖母替自己的父亲求情,梁令羡的心情却是十分复杂。他咬住下唇,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求情的话,只是愤愤地别过头。
皇后从殿里出来就看见这帮子人跪在璟儿面前,而听到乔菡柔自称为秦王的母亲更是气愤。“乔菡柔!我才是璟儿的母亲!你算什么东西,还有什么脸面来求她!璟儿,还不快回来!”
一边是生母,一边是母亲,这着实有些让梁玉璟为难。他扶起乔贵妃,温声劝到:“您先起来,您起来再说。”
“你不答应,我便不起来!”
这话着实有些逼急了梁玉璟,他看着眼前这个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自己的女子,顿时心生寒意。“梁玉琨其心可诛,造成今天这种局面都是他咎由自取。您为何还要护着他?”
乔贵妃闻言面露呆滞,“……你当真不愿意救他?”
“……不愿。”
听到梁玉璟的回答,乔贵妃有些失智了——这些日子她跪在太华殿外求陛下,陛下不肯见他,如今求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也是不得半分情面。乔菡柔实在是崩溃了,为何她爱的男子不爱她,为何她的儿子们要手足相残。可如今又怨得了谁?这定是上天给她的报应,报应她因嫉妒害死了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先皇后,报应她因私信包庇了梁玉琨的种种罪行。可若是报应,报应在她一个人身上便好,为何还要报应在她的儿子们身上?
她紧紧抓住梁玉璟的袖子,看着这个陌生的“儿子”,突然笑了。她这笑声让梁玉璟着实心痛,可他仍不改口风。
“其心可诛,咎由自取……是啊,都是咎由自取!”乔菡柔哭声喊到,“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啊!”她喊罢,却是一把推开梁玉璟,朝着凤仪殿门口的石柱子上撞去。
梁玉璟一惊,那一声巨响如同巨石砸在他的脑中,迸出一片血红。可他的身体,却是不受控制地冲上前去,抱住了乔贵妃。
“……母亲!母亲!!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乔贵妃自尽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燕国公府,燕琼知道后便急急忙忙地往宫中赶。自打发生梁玉琨之事之后,皇宫的守卫更加森严了,连各个小门都派了人看守。那侍卫见到狼首也不肯放行,“燕将军,外臣不得召见是不得随意进入宫中的。您若是真有急事,先请文书呈给陛下批准。”
侍卫们不放行,自己也不能硬闯,即使心急如焚,燕琼也只能作罢。他又走到玄武门门口,就在这等着秦王出来。九月的日头虽是不强烈,可直直晒着人也有些受不了。有好心的侍卫劝燕琼先回去,等秦王出来他立刻去燕国公府报信,可燕琼却是摇摇头,只是说自己也是当兵的,这日头算不了什么。
就这么等着,到了天黑时分,秦王才从宫里出来。见着小九的身影,燕琼这悬在嗓子眼的心算是稳了下来,他急着上前几步,温声唤了声“殿下”。
梁玉璟闻言抬头,看见是燕琼的时候,勉强扯出个笑容。“小琼儿。”
听他这么称呼自己,燕琼便是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他顿了顿,说:“殿下,咱们回去吧。”
“好。”
这一路上梁玉璟也没怎么说话,一直到了秦王府,杜若迎了出来,他见自家主子面色难看,又看向燕将军。见燕将军微微摇头,这心里也就明白了。把殿下的外衣收拾好之后,就退出了出去。
这下只剩梁玉璟和燕琼,他们两人也不知道应该谁先开这个话头,沉默带着沉重在两人之间弥散开来。
最终还是燕琼先开了口,“乔贵妃如何?”
“……性命保住了,只是伤的太重,要好生休养一段时间。”
可说完这两句话,他们两人之间又没有了下句。
又过了一会儿,梁玉璟说话了:“今日她跪下求我,让我救救梁玉琨,甚至以死相逼。外人听去,怕是要感叹她与梁玉琨母子情深。可我,却是要背上一个不孝不义的骂名了。”
听梁玉璟这么说,燕琼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他和梁玉琨皆是乔贵妃所生,可乔贵妃不仅没有教养过他,事到如今梁玉琨坏事做尽,她却还用自己的性命来逼着小九放过梁玉琨。难道所为的母子之情,当真是如此凉薄?非要陷于忠孝两难的境地?
然而这世间的人情世故包藏着太过复杂的人心,有人生如蜉蝣,有人心如天地。燕琼有些迷惑了,到底自己至今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明明心想着报仇,可如今看到小九这般为难,他又是于心不忍。
他突然想起了梁玉瑝——太子哥哥临死之前仍旧选择了作为储君的责任,逼着他发毒誓不准报复梁氏。那时自己是什么感受呢?是心如刀割,是愤懑不平,是自己的血肉被仇恨与无奈吞噬殆尽,是后悔与愧疚束缚自己不能动弹。
想必,现在小九也是如此感受,不然为何他也感同身受?
怕是所为的报复,都报复在了自己身上。
或许是考虑到乔贵妃与陛下的身体,梁玉璟终是有些于心不忍,推迟了弹劾梁玉琨的时间。皇帝倒是看的开了,他的柔情向来不会“浪费”在这些事情上。趁着自己还有活日,赶紧着让礼部准备太子的册封典礼。他要亲手将大凉的江山交到可靠之人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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