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欣儿也回了一礼,笑道:“林寺卿过谦了,文某初入仕途,多有唐突之处,还请包涵。”
“哟,本王没来,你们可就聊上了?”
“太子殿下!”
众人见是太子殿下来了,赶紧行礼。梁玉璟了解了一下他们方才聊了什么,指着林邵和傅朝生笑着说到:“本王治不住你们,今儿往后可是有人能治住你们了!”
林邵咧咧嘴,又开始嘴贫:“什么治不住啊,聂馥不就把傅郎君治得服服帖帖的?”
这一说众人又大笑起来。
之后文欣儿便离开了,她刚任职弘文馆,紧着去熟悉。傅朝生也走了,聂馥诞下一儿一女,他紧着回家看孩子。就剩下林邵和自己,林邵不禁感叹道:“哎,夫人在身边就是好啊!”
梁玉璟闻言挑了挑眉毛,说:“怎的,你也想娶妻了?”
林邵瘪瘪嘴,说:“娶什么啊?我夫人路行之都去边关了,我现在就是独守空房,有怨气。”他拿手肘碰了碰梁玉璟的胳膊,小声问到:“诶,你想燕将军吗?”
“想啊,怎么不想,做梦都想。”
“那咱得了空去满城看看他们吧?”
“得了空再说,现在还有事情要做。”
林邵一愣,“什么事情啊?不是太子殿下,这肃清朝纲也差不多了,咱能放几天假吗?”
“不能。”笑着拍了拍林邵的肩膀,梁玉璟也不管林邵哭丧的脸,转身走开了——他确实还有事情要做。
千机阁的禁牢在皇宫东面的一处隐蔽地界,这里日夜都有千机阁的暗卫看守,除了陛下和太子,谁都不得进入。按理说梁玉璟当上储君,也应该成为千机阁的主事,可陛下迟迟不肯下命令。最近陛下身体越发不好,思及自己大限将至,才把千机阁交给了梁玉璟。
今日梁玉璟来到此处,站在那禁牢大门之前犹豫了许久,他手里还拿着燕琼临行之前让他代为交还的笛子。最终思及燕琼的恳求,他深吸口气,推开了禁牢的大门。
千机阁的禁牢不似官府大狱那般潮湿阴暗,却是暗无天日,更加死气沉沉。梁玉璟随着暗卫走下石梯,进到一处石门。那暗卫转动墙上的机关,石门缓缓打开——梁玉琨本是背对着门坐在地上的,听到声音,下意识的转过头。
他这一转头,却是叫梁玉璟瞠目结舌。只见梁玉琨双眼缠着厚厚的纱布,额头上也有好几个血痂。等他警惕地缩到墙角,梁玉璟才发现他的双脚竟是被铁链锁住了。
这是?!!
“三皇子被关后就一直疯疯癫癫非要出去,有一次甚至想放火烧了禁牢,结果被烟灼坏了眼睛。他后来发现自己跑不掉,就想寻死,属下们实在没办法,才迫不得已把他双脚锁了起来。”
“竟是如此。”
昔日温文尔雅发扬蹈厉的人,如今却是这般鹑衣鹄面失魂落魄,当真是让人唏嘘。可又能怪得谁,他为了一己私欲而犯下种种罪过,如今不过是因果报应,罪有应得了。
可梁玉琨到底是自己的三哥,梁玉璟还是心有悲怜。他让暗卫出去,然后走向梁玉琨。
听到有人靠近,梁玉琨警惕地问到:“谁?”对方却是没有回答,他疑心甚重,神智也有些混乱,刹那间以为来的是索命的厉鬼,捂着脑袋喊着:“你们不要过来!本王是太子,是未来的国君!我要治你们的罪!”
可那“厉鬼”却是抓住了他的右手,他又惊又恐,挣扎着往后退,对方却是不为所动,而是把一件东西放在了他的手心。
梁玉琨一愣,手中的物件带着冰冷的温度,他用手指婆娑着那形状和纹路,却是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心生欢喜,笑着说到:“小琼是你吗?你来看我了!”
梁玉璟一怔,他皱眉看着梁玉琨,却是没有出声点破。
“这笛子断了,没事,我能修好。”梁玉琨便以为他是默认了,紧着用空着的那只手抓住对方的胳膊,生怕他走掉。“小琼,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从小到大,旁人都是轻看我,只有你体谅我。我知道我伤透了你,可如我是太子,他们再也不敢看不起我了,我可以护你一生一世,你留在我身边好吗?”
他这般恳求,更是让梁玉璟心情复杂——到现在梁玉琨还抱着燕琼能回到他身边的希望,他永远不知道,有些伤是无法愈合的,有些人也是不会回头的。
当真是可悲。
“唉……”他默默叹了口气,然后将自己的胳膊从梁玉琨的手中抽了出来。
感觉到对方似要离去,梁玉琨紧着向前探身,想要抓住对方,可是因为脚上锁着链子,却是扑了个空。他顿时慌了,大声喊着:“小琼,你要去哪?”
可是却没有人回答他。
他直觉得这沉寂的气氛叫他心灰意冷,“连你也同他们一样了吗?连你也不要我了吗?”伤痛淹没他的心脏,愤怒冲击他的大脑,梁玉琨哭喊到:“为什么,连你都要如此对我?!!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看我?!!原来你也同他们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斑驳的鲜血从纱布渗出,血泪却是永远换不回曾经的情义。梁玉璟有些呆然地看着疯魔了的梁玉琨,心想:或许这才是燕琼对梁玉琨的报复。让他体会众叛亲离的滋味,让他从高处落下摔的粉身碎骨,两人的情义也如同那断笛,此后再无可能。他便是这一辈子都只能活在愤恨后悔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禁牢。
而梁玉琨还在嘶吼着。
“小琼,你回头看看我啊!!你看看我啊,燕琼!!!”
元初三十五年,九月十一,德帝驾崩,太子梁玉璟继位,改年号为永平。璟帝掌政后立刻弹劾梁玉琨及其余党,将其罪行公告天下,然璟帝宽厚,赦免梁玉琨死罪,将其贬为庶人,没收家产,逐出帝京。后又整顿官吏官制,并且肃清地方私联帮派、商贩、官员,颁布《盐农商令》,以规范农耕劳作和盐铁行商。又制定新科举制度,规定考生学子无论性别家境,都一视同仁。一时间广大寒门子弟踊跃参考,其中不乏才学勤政之人。适逢丰年,百姓安居乐业,大凉出现了一片祥和之态。
然两年后,突厥越发强胜,并联合韦护攻打大凉。璟帝封上大将军燕琼为战前郎,边关将士奋勇杀敌,不仅打退了蛮夷联军,燕琼更是带领封狼军追击到突厥的阿塞、古中等地。联军溃不成军,投降谈判,并将阿塞古中两座城池割让给大凉,以金山为新的两国边界,边关军立刻将边疆防线向西推进到了阿塞城。大胜之日,大凉举国欢庆,狼首与封狼的威名,更是传遍天下,受百姓赞颂敬仰。
可是喜悦之时,却是有噩耗传来——狼首燕琼回京述职受赏的路上却是突发恶疾,檀医师尽力救治却是无力回天。璟帝听得此消息,悲痛欲绝,当场呕了一口血。之后更是大病了一场,一个多月才稍稍恢复。
远离帝京的阜城,一户农家也因为这个消息十分震惊——自打梁玉璟放了梁玉琨后,李若怀便带着夫君婆婆儿子离开了帝京,改名换姓来到阜城的一个小村安顿了下来。梁玉琨已经失了神志,每日疯疯癫癫地,又看不见,李若怀不敢让他独自跑出去,可每次把他关在家中,他就又哭又闹,吵着要去找小琼。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小琼!”
“你不能出去!你去外面会有危险!”
“我要去找小琼!小琼在等我呢!!!”
怎么劝也劝不住,李若怀只好哄骗他,说燕琼马上就要来找他了,若是他跑出去,燕琼便找不到他了。
这话还真是起了作用,从此梁玉琨再也不乱跑了,每日就坐在小院里,生怕燕琼找不到他。
“我把笛子修好了!”梁玉琨举着手中的笛子——他眼睛看不见,却还是自己用草绳把那断笛的断口绑在了一起。“等小琼来了,我就把笛子送给他!”
他怎么还不来啊?
听着梁玉琨这样说,李怀若却是忍不住落泪——她爱了一生的男子心里没有他,而他要等的人,也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到底他们谁更可悲可怜呢?
封狼副将军路行之再回帝京之时,只感叹物是人非。他去宫里找陛下复命,见陛下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对方,只得求陛下一定要保重身体。梁玉璟点点头,问他:“燕琼的遗体呢?”
“带回来了。”路行之答到,“一直用冰块护着,完好无损。”
“唉,即是归来,再见也是徒增伤感。你把他送回燕国公府吧。”
“是。”
“我看陛下真是伤心过度了,连燕将军都遗体也不敢看。”
听林邵这么说,路行之也只能叹了口气——本以为可以长相厮守,如今天人两隔,陛下肯定是呕心抽肠。真是造化弄人啊!
下午的时候他和林邵一同把燕将军的遗体送回燕国公府,燕璘一见着燕琼的棺材就哭着扑上去。他大哥去往边关之前,叮嘱他要好生守着燕国公府,还答应他一定会回来看他。如今回来,却是至亲逝世,大悲大痛啊!
他让人打开棺材,说想看大哥最后一眼。那棺材盖子打开,燕璘看见他大哥脸上那鬼火刺青更是泣不成声。林邵和路行之也是心里悲痛,跟着落泪,却还是劝燕小公爷莫要过于伤心,免得燕将军在天有灵,看着了难受。
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燕璘请众人出去稍等,他要亲自给大哥洗面,让他风风光光地下葬。
等众人离开,燕璘便拿着湿手帕,给燕琼擦洗身子,可擦到腿的时候,他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当初他大哥为了救他被血崩巨石砸伤了左腿,划了一条又深又长的伤口,之后便留下了疤痕。可这人的左腿上却是一点疤痕都没有。
燕璘一惊,紧着扔下帕子,仔仔细细把这人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虽是样貌相同,可脸上的刺青却像是新做的一样,这面上的皮肤和身上的皮肤也有色差。
……难道说?!!
燕璘突然想明白了,不禁大笑起来。等在外面的人以为燕璘是悲极生乐,紧着喊道:“小公爷,您没事吧?”
燕璘吓得赶紧收住笑声,又大声哭喊到:“大哥,你死的好惨啊!!!”
永平二年六月初三国公上大将军封狼狼首燕琼入葬。璟帝赐其谥号武定,配享太庙。六月十一,燕璘按照礼法承袭国公之位 。
同年十月,璟帝整顿军队,点路行之为封狼军新任首领,林邵为副将。又封左穆为千机军左将,聂馥为千机军右将。而殿前三军总教头,则由龚溪正担任。
永平三年,璟帝派将作监少监林晗前去韦护学习冶炼之术。林晗学归来,璟帝立刻派人在岭南勘测矿脉,成云州矿都,所造兵器用具供给全国使用。大凉兵力大大提升。同年吐蕃波斯与大凉通商。
永平四年,璟帝重修国家律法,作奸犯科,严惩不贷。坊间少有案件,正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永平五年,太皇太后驾崩。同年十一月,太后李莞珍剃度出家。
永平六年,璟帝下令在西关口修建水库,以解决西北干旱,百姓农作不便。
永平七年,西北丰收,璟帝大喜,减免赋税,受百姓称赞。
……
……
永平十年七月,江南迎来汛期,涝灾严重。璟帝派齐王梁玉玟前去治理水患,梁玉玟不负众望,仅半月,便修成抗洪堤坝。百姓皆是感谢。
可梁玉玟回来的路却是听到了一件令人震惊悲痛的消息——陛下薨了。
马不停蹄地赶回帝京,梁玉玟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直冲着太华殿奔去。朝中重臣跪在太华殿外,均是凄入肝脾。见梁玉玟回来,燕璘便走上前去,好声安慰到:“齐王殿下,节哀啊。”
梁玉玟面露悲伤,“陛下怎么会……”
“太医说,陛下这是积劳成疾,突然发病。”
梁玉玟闻言,更是心中悲痛,忍不住哭起来。
这时太华殿的门开了,大总管杜若走了出来,对众人说到:“既是齐王殿下回来了,那咱家就按陛下意愿,宣读遗诏了。”
众人闻言,齐齐跪下叩首。
杜若把那黄绢纸打开,高声读到:“夫天命归矣,生死之事,朕心中通达,望众人切莫悲伤。国不可一日无君,然朕无妻妾子嗣。齐王梁玉玟,乃先帝十子,吾之贤弟。齐王大孝通神,自天生德,勤政爱民,博学多才。是以百姓拥之,国家需之。遂,朕传位于梁玉玟,令大理寺卿傅朝生为太傅,燕国公燕璘为御史大夫,佐其执政。望吾弟能对百姓爱民如子,对朝臣赏罚分明。国家法度不可懈怠,边关烽火不可轻视。上天有灵,吾知大国泰民安,黄泉之下可心足以。诸臣请奉。”
众臣叩首高呼:“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齐王起身接了旨,杜若又说到:“陛下说,故人相见,怕是徒增悲伤,诸位大臣还是回去吧。”
“是。”
大臣们一一离去,梁玉玟确实不肯走,他还是想再见九哥一面。
“齐王与陛下兄弟情深,自然是可以见的。”
“多谢杜总管。”
杜若引着梁玉玟进了太华殿,又往内殿走。梁玉玟步伐沉重地往床前挪去——想他九哥当真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这一生却是无妻无子,还落得个积劳成疾得病而逝的结果。他一直受九哥爱护,最后还把皇位传给了自己。如今看着九哥遗容,他如何能不悲伤落泪?
“九哥!”跪在床前,梁玉玟双手颤抖地去掀盖着九哥面容的被子,可拉下一看,被子底下哪有什么人啊,只有一个枕头。
梁玉玟一愣,“九哥呢?!!”他回头看向杜若,杜若却是笑着说到:“齐王殿下,陛下让我给您捎两句话。”
这山高海阔,他要去赴故人之约了,您不必为他担忧,他相信您能做个好皇帝。
“啊?”
你是说,九哥还活着?!!
第九十章 尾声
刚入冬季,满城就下了好几场雪。放眼望去漫山白皑皑的,连绵不绝的山影像是传说中的仙山瑶池。飞雪隐约之中,可以看见一位身着鹿皮裘衣的男子正驭马急行——梁玉璟来满城已经有十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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