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朝暮,是他写给燕琼的朝暮。
文欣儿直觉得这倩蕴的琴声可是如行云流水,叫人沉醉其中。如此看来这女子虽然已经不复韶华,却也是颇有才艺,让人不觉心生好感。看来秦王殿下喜欢她也是有道理的。可当她看向梁玉璟时,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看向倩蕴。而是眉头紧锁,呆呆望着手中的茶杯。
明明是轻柔舒心的曲子,为何秦王一脸哀伤?
一曲儿弹罢,倩蕴温声道:“妾献丑,不知两位郎君可还满意?”
“……倩蕴娘子的琴艺果然名不虚传,真是教我大开眼界。这曲子也是极好,不知是哪位先生的名作?”
听梁玉璟这样问,倩蕴答到:“此曲是燕国公教给妾的,妾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位名家所做。”
“看来燕国公对倩蕴娘子很是倾心啊。”梁玉璟话里有醋味,“只可惜燕国公身份高贵,朝中已有规定,军中将领不得娶青楼女子,他也不见得与倩蕴娘子两情相悦。”
倩蕴却说:“倩蕴身陷烟柳之地,得燕国公青睐,已经是感恩戴德。倩蕴也不是那般薄情之人,燕国公若是真心喜欢倩蕴,妾便是被人唾骂也要与他长相厮守。”
如此深情告白,可是点燃了梁玉璟的怒火。想起以前那人与他相拥,立下山盟海誓,如今却是转头就要与旁人长相厮守。那自己与他这些年的相知相伴又算什么?
是了,什么相知相伴,从一开始燕琼就是别有目的地接近他,自己何时真正知晓过燕琼心中所想?如今他甩了自己这个包袱累赘,也是可也肆意风流,不需顾虑他秦王的感受了。
眼看着秦王脸色越来越难看,文欣儿紧着打圆场:“倩蕴娘子情深义重,可是叫我刮目相看,我以茶代酒,敬倩蕴娘子一杯。”
可纵使她使劲浑身解数,也驱散不了梁玉璟身上的戾气。于是这之后的时光便过得异常艰难,倩蕴似是不知秦王在生气,依旧说些自己与燕国公的风花雪月。文欣儿却是如坐针毡,生怕秦王越听越气,万一忍不住闹起事来,让旁人知道她跟着秦王殿下来青楼,自己的清白可是要毁于一旦了。
好在秦王终究还是恪守了礼仪,他们平平安安地出了迎风楼。文欣儿当真松了一口气——都说来烟花之地甚是享受,她可觉得是一点都不好受。
然而她知道秦王比她更不好受,“殿下心情不好。”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论谁听自己心仪之人与旁人两情相悦都会心情不好的。”文欣儿很是“善解人意”,安慰秦王道:“秦王殿下,圣贤说得好,君子成人之美。虽说你不能与倩蕴终成眷属,可你换种想法啊。自己的喜欢的人得以寻到托付终身之人,她平安喜乐,你也开心啊!”
文欣儿显然不知道秦王的心仪之人不是倩蕴,不过她是真心安慰,梁玉璟也不能说什么。他只得看向文欣儿,道:“多谢文娘子安慰,我知道我该如何做。”
“那就好。”文欣儿笑笑,“说起来我的琴艺也不错,殿下要是想听琴,有时间我可以给你弹奏啊!肯定不会比倩蕴娘子差!”
眼前的女子善良活泼,让梁玉璟不禁心生好感。可这终究是赞赏之情,并非情爱。“文娘子,本王真该好好谢谢你。可缘分感情,并非可以强求。你我可以当朋友,当知音,我的心里却是装不下其他人了。”
听秦王这么说,文欣儿咧咧嘴,道:“我也不是非秦王殿下不可。帝京里想与我结亲人多的是,不过是看秦王殿下伤心,安慰几句而已,殿下可别误会。”说罢她转身往前走,却是脚下被石子绊了一下,直直往河里倒去。梁玉璟一惊,下意识上前拉住文欣儿,却是来不及回身,只得用力一甩,把文欣儿推上岸,自己却是摔进了水里。
文欣儿惊魂未定,又见秦王落水不见踪影,更是焦急。可她不识水性,只能一边小心往河里走,一边急声喊到:“秦王殿下!殿下!”
“你可别下来!”
见秦王从水里冒出来,文欣儿就要跑上前。梁玉璟却是厉声呵住她,让她赶紧上岸。等他自己也游上岸,拧着袖子衣摆的水,不禁自嘲道:“呵,真是心神不定要出事,这下好,一身子冷水,我能冻个清醒。阿嚏!文娘子你没事吧?”
“我自然是没事的。”见秦王衣服都湿透了,文欣儿是又愧疚又心疼。她赶紧拿着手帕给秦王擦干脸上的水,“殿下这天这么冷,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哎呀,这气候不成事。你独身一人,又受了惊吓,还是先送你回去……阿嚏!”说着梁玉璟又打了一个喷嚏。
最后文欣儿却是拗不过秦王,等秦王送她回了太尉府,她又好生叮嘱秦王殿下回去一定要找医师看过。梁玉璟自觉文娘子有些过于担心,可是第二天他便发起了高烧,连带着嗓子也疼,说不出话来。
“殿下这是平日里劳累,又心存郁结,这又气火攻心,这病便发出来了。”
听医师如此说,杜若可是心疼他家殿下,“奴婢就说让您平日里不要没日没夜的批改文书,您就是不听,这病来如山倒,多难受啊!”
换做平时杜若这么念叨,梁玉璟是一定要制止他的。可如今他嗓子疼的说不出话,只得一边点头一边拍着杜若的后背,示意他不要担心。
次日,宫里有人来探望——前段时间皇后的女儿七公主梁忆瑶从新罗回来了。皇后认了九弟做亲子,她也应当对九弟多加照顾。听闻九弟病了,她便通报了母亲,而后前来探望。
“小九,你可按医嘱吃药了?”
点头。
“那嗓子舒服点了吗?”
点头。
“那就好。”梁忆瑶又伸手去摸九弟的额头,不见再发烧,就松了口气。而后温声笑道:“你啊,是在战场上经历过风沙的人,可是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说罢她又让婢女那过来食盒,“这是我做的冰糖雪梨膏,能清肺去火,你快喝点。”
接过七姐手里的碗,梁玉璟直觉得心里一阵温暖——他自幼长在太后身边,少有姐妹与他体贴。七姐在他年幼之时就已经嫁到新罗和亲,如今是新罗国王病逝,她才得以回到大凉。这么多年七姐在异国他乡,无亲人在身边陪伴,回到家乡之后也是朴素节俭,对他这个弟弟很是亲近,他也心怀感激。
“我是你的姐姐,照顾你是应该的。”梁忆瑶对小九莫名又亲近之感——或许他是他们两个都是少时就远离家乡,一个去了异国,一个去了边关,亲人分别重聚,才更是珍惜这血缘之情。
又过了一会儿,医师过来给梁玉璟施针。梁玉璟便请七公主去书房稍歇片刻,等他这边诊治结束,再好生相谈。梁忆瑶应下,又让自己的婢女跟着杜若去厨房把带来的燕窝炖上。等她自己来到秦王的书房,却是见有一男子正在房中,不禁被吓了一跳。
宁沉溪本是来向秦王殿下汇报最近调查太子党羽的进展的——岭南押送至帝京的贪官污吏虽是人不在,可流银记录都是在册的。宁沉溪暗中收集,终于发现了记录中的可疑之处。修缮河道多有贪污,而且更让他吃惊的是,他还查到了左沁与祝沣似有关系。如此说来,当年冀州聂馥一家的惨案,还有难民闯入城中,也说不定与太子有关系。
于是宁沉溪第二天便来了秦王府,可杜若说秦王殿下正在见客,便引着宁沉溪入了书房等待。他晓得秦王最近身体抱恙,也不去叨扰殿下,便在这书房里安安静静地看起了书,等着杜中侍来传。所以这门一响,他以为是杜中侍前来,起身往门口一看,却是见一女子站在门口,很是惊讶地看着他。
宁沉溪刚来帝京不久,秦王府伤的人他还未认全。见此女子穿着朴素,就以为是秦王府上的婢女。“这位娘子,可是秦王殿下来传?”
梁忆瑶愣了一下,而后温声说到:“医师正在给秦王施针。”
“如此,那我便再等片刻。”言毕,宁沉溪又坐回位子上,拿起手中的,可他看向那女子,却见对方没有要走之意,颇有疑惑。“……在下是御史台中丞宁沉溪,今日前来拜访秦王殿下,多有叨扰,还请娘子见谅。”实在是觉得尴尬,宁沉溪便自己先介绍了自己。
“宁沉溪?”梁忆瑶上下打量了一下宁沉溪,这人倒是一表人才,颇有刚正的气度。想来御史台这种负责弹劾督查官员的地方,正是需要这样的人。
见梁忆瑶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宁沉溪以为对方还是觉得他这个“外来人”可疑,于是起身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而后笑着说到:“宁某来帝京不久,尚且与秦王府众人不相熟。不过我与秦王在满城就认识了,我也并非是欺诈之辈,还请娘子放心。这府上还有什么活计需要娘子去做便去吧,宁某就在这书房呆着,哪也不去。”
听宁沉溪这么说,梁忆瑶算是明白了,对方这是把她当成秦王府上的婢女了。
但是她也不想戳破——自她出身以来,就一直被公主的身份束缚,无论是嫁人生子,还是为人处世,都少有自己能掌控的时候。如今抛却这些枷锁,与人相谈倒是轻松快乐许多。宁沉溪又是这般“老实有趣”,于是她笑着说到:“宁中丞有礼,妾是奉了秦王殿下的命令,过来看顾宁中丞。”
宁沉溪一愣,心想:我这有什么好看顾的。难不成秦王殿下怕他等的无趣?
可话到这份上,他也不好请这位娘子走,只得坐回去继续看书。梁忆瑶也走进书房,见宁沉溪手中拿的是《淮南子》,便说:“这《淮南子》里诸多奇志怪谈,读起来确实有趣。”
“娘子也读过《淮南子》?”
“读过一些。”梁忆瑶答到,“犹记后羿射日,嫦娥奔月,世人多是赞扬后羿勇敢,咒骂嫦娥无情,却又有谁能体会仙子心中的诸多清冷无奈?”
见女子面露哀伤,宁沉溪想着安慰,“世人的见解,多半是流于表面。不同人自然有不同的解法。后羿虽是勇猛,却也偏执。两情相悦,自是要互相体谅扶持,若是不能心有灵犀,那倒也不必强求。”
梁忆瑶闻言,微微一笑,“宁郎君能如此体谅,妾深深感激。”
“哈,不过是卖弄口舌了,还请娘子莫要笑话。”宁沉溪道,“既然娘子读过这《淮南子》,我正好有一些疑问,想听一下娘子的见解。”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燕国公府上,萧文宇正在安排看守的侍卫。过了一会儿,他见阿檀从书房里出来,便上前问到:“可是都汇报将军了?”
“汇报了。”阿檀说,“将军交代的事情我也做好了。秦王府的医师已经按照我教授的方法给秦王殿下施针配药,相信用不了几天,秦王殿下就能好起来了。”
“那便好。”萧文宇微微松了口气——之前他家将军老是往青楼跑,萧文宇还以为燕将军是情伤过度,终于放弃了秦王,转而去青楼寻求安慰。可但他知道燕将军探望的是倩蕴之后,这心又悬了起来。他就知道他家将军放不下秦王殿下,得知秦王派人调查他和倩蕴的事情,虽说是干脆将计就计让倩蕴告知秦王自己打算娶倩蕴,想着让秦王下定决心娶文欣儿。可燕将军一听说秦王殿下生病了,又是茶饭不思,虽是不说,萧文宇也知道他心中定然十分挂念秦王。不然怎么会让阿檀悄悄给秦王府送药呢?
唉,也不知道将军这计策到底能不能成功。
“将军与秦王之事,他们自会有处理定夺。”阿檀安慰道,“你身为副将,军中之事还需操劳,莫要太过纠结。”
萧文宇闻言,露出笑容。他拉住阿檀的手,道:“别光说我,你这位军医也是要注意身体,不要让我担心。”
“好。”
可谁都没想到,未知的凶险如洪水猛兽,一旦袭来就让人措手不及。
“臣要告发御史中丞宁沉溪与七公主私通!”
第七十一章 恕罪
七公主梁忆瑶和御史中丞宁沉溪私通的事情甚至还没传到梁玉璟的耳朵里,就已经在帝京闹得沸沸扬扬。流言有时比瘟疫传得更快,也更让人内心不安。梁玉璟现在只想骂人,他并不知道宁沉溪如何和七姐认识的,直觉得这事是空穴来风。可朝堂之上却是允不得他这样无凭无据就来辩解——李卓直言,自己身为御史大夫近期发现御史中丞宁沉溪行为有异,时常去西市一家书坊。李卓怕事出蹊跷,怕是七公主有危险,便恳请左沁左将军带着城内军前去搜查。结果正撞宁沉溪在此与七公主在此私会,书坊老板与小厮皆可作证此事已发生多次。两人在书坊书屋里不知在做什么,总是要大半天才离开,还不让外人打扰,更有两人传递的情诗。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宁沉溪也不得有所辩言。
“李御史,七公主身份高贵,可是经不起如此污蔑。出了此事,你不禀明圣上,而是暗自找左将军私自搜查,是何居心?”
“正是因为七公主是皇室宗亲,臣不查明便不敢禀明圣上。”李卓看向秦王,接着说到:“况且七公主是新罗的王后,新罗国王病逝,膝下无子,当是其弟嘉英王继位,七公主便是王太后,是以显示我大凉与新罗交好。而且新罗那边已经送来文书,请新罗王后回国,参加新王登基大典,不久便会有新罗使臣前来接七公主。若是七公主与宁沉溪私通之事让新罗那边的人知道,怕是两国会因此生出嫌隙。我大凉东北多是海岛,民众生存靠的是渔业,若是新罗因此封闭海域和通商,我们的船只无法通行,那秦王殿下你说,百姓生计应当如何?”
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却是把梁玉璟堵的无言以对。他咬紧牙槽,转而看向陛下,“陛下,此等时刻,发生这等子事情,更应慎重处理,还请陛下恩准,让臣彻查此事,定还七公主和宁中丞清白!”
李卓却是冷笑了一声,道:“秦王殿下,臣可是听说,宁沉溪在边关时就是您的手下,而且臣还听说,宁沉溪可是由您介绍给七公主的。”
“李御史,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傅朝生道,“您也是朝中的老人的,怎么都听说听说的,难道您这些年为官行政,都是靠的道听途说吗?”
“李某当然是有证据。”李卓上前,对陛下说到:“秦王府上有一个婢女名叫霍婷兰,她可以作证,宁沉溪与七公主曾同到秦王府上。陛下传此婢女前来对质,必然可以证实臣所言句句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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