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瑟尔汗湿了衣服,一吹跟风干的牛皮纸似的,硬邦邦皱巴巴,裹在身上贴得他哪哪都不舒服:“讲个锤子!”
伯格林眼珠一瞪:“你啥也变粗鲁了呢!”
奈瑟尔裹裹衣服,感觉自己的鼻涕要被冻出来了,没好气道:“兵痞子带的。”
伯格林露出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抬起手肘戳了戳他:“贵族死了大半,殿下提拔军部心腹是正常的,何况陛下还没死,你的地位至少还摆在那,不用担心。”
“……”奈瑟尔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伯格林面露不解,看着他流鼻涕,也传染似的抬起袖子擦了擦鼻尖。
天色渐明。
西里厄斯一身黑衣站得像石雕,身姿笔挺,短发在微风里微微拂动,除了这一点细微的动静,从刚才到现在几个小时过去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身边的人除了奈瑟尔和伯格林,还多了一帮从皇宫办公室里摸过来的“新贵族”,一个个捧着急需处理的文件指令。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给他们指路的正是某位陛下。
见皇太子在正中央一动不动,周围的人逐渐失去了耐心,开始捂着嘴交头接耳:“咱们殿下这是怎么了,站得像望夫石似的。”
“刺客?反叛军?可这些交给下面的兄弟解决不就得了,研究院又不是没有安保,我这一大堆文件还等着殿下过目呢,真是……”
“胡扯!你脑袋不想要了?!”
“……这有啥的,咱们连着好几天没合眼,抱怨一句有啥大不了的,殿下没那么小气。”
“我觉着吧,皇太子殿下应该在等人。”
“谁?啊!你说的是那位——”
“嘶,小点声,巡护员,原始星的那位巡护员!”
西里厄斯耳尖动了一下,在一帮蚊子似的杂音里,灵敏地捕捉到了有关荀桉的私语,投向地平线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
似乎已经穿越云层看见了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
“桉桉……”
他闭上眼,精神力化作细密触须融入空气,四面八方渗透出去,不消多时就发现了目标——西南方极驰着一架SN05类小型机甲。
速度显然超过了安全驾驶范围!
他瞬间睁眼,磅礴的精神力以自己为圆心,扩散清出一大片空地,伯格林、奈瑟尔一众人在瞬间被蛮横地拨到了角落里。
下一秒,哈涅的机甲冲破云层露出真容。
西里厄斯不受控制地动了下喉咙,张了张嘴,竟有些按耐不住地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来。
哐当——
机甲门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了!
哈涅连降落装置都没用,直接就蹦了出来。大概他在半空中就看见了西里厄斯,才露出头就焦急地喊着西里厄斯:“上将大人!”
神情紧张的要命!
西里厄斯心底咯噔一声,上前一把拉开哈涅,整个身子都探进了机甲,眼前一幕直接让他呼吸一窒,沸腾了一夜的心脏在瞬间冻结成冰!
荀桉蜷缩着歪倒在机甲内部,苍白的面色比纸还轻薄,唇瓣更是毫无血色,起伏的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瘦伶白皙的手腕无力地垂在身侧,像根被折断的芦苇,脆弱异常。
西里厄斯浑身一颤,一连叫了荀桉好几声,可青年都没有反应,双眸紧闭,只有抖动的睫毛仿佛在极力忍受什么痛苦折磨,难受到额角滑落的汗珠顺着脸颊的弧度滑落。
“桉桉、桉桉……”
西里厄斯自己的手都有点抖,伸出胳膊去捞荀桉,穿过空隙搂过他的腰,青年半张脸无力靠来,刚一贴上他的胸口,那种冰冷的触感激的他脊背一凉,心都空了。
他抱起荀桉快步朝外,守在外面的伯格林看到这幕一下子就严肃起来,迅速摇人,顺手抓住了面色惨白不逊于荀桉的哈小涅:“跟来!”
西里厄斯抱着荀桉进了研究院,剩下众人则迅速包围了奈瑟尔,一个个语气不善。
“那可是古地球人啊,古地球人怎么昏迷了?!”
“秘书长,是陛下急招巡护员回首都星的吗?陛下明明知道他是珍贵的古地球人,这太特么不合理了!老子一糙汉都看不下去了!”
“MD,你不知道古生物对外界环境不适应吗?!你居然敢让古地球人不做任何保护措施就过来!出了事你能负责?!”
咕嘎——嘎?
七嘴八舌争吵中,一个从未出现在首都星的声音亮了起来。
众人齐齐望去,便见那架最常规的机甲舱门未关,一个古古怪怪的生物从里面探出了脑袋,绿豆大小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半晌后似乎有些喘不上气,尖尖嘴张了一下,头顶黑色夹杂着栗红色的羽冠跟着往后一甩,翠蓝色配着朱红色的艳丽花纹肉裙抖了又抖,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鸡鸣。
背后万丈光芒应声破晓而出!
投在了面前每一张没见过世面般的、错愕到哆嗦的表情上。
第96章
人比鸡重要, 重要多了!
研究院从早到晚灯火通明,侥幸活着的百来个医疗专家齐聚一堂伏案研究,排除了虫族精神力控制后遗症后, 就也无法往前推进, 古地球人躺在研究院的特级病床上昏睡, 小小一团完全陷入了柔软被单里, 卷翘额发压出了印子,露出的圆润耳廓白皙如雪。
西里厄斯眼下一片青黑,他已经守在床头接连熬了几个晚上, 整个人恍若罩上了一层隔绝结界, 自动屏蔽外头时不时因为某只珍惜动物来回溜达而引发的人群骚动。
“卧槽妈妈我看到鸡了!我碰到了鸡,真的鸡!卧槽!祖宗坟墓冒青烟了,它刚刚脑袋一缩一缩地从我腿边蹭过去了!我特么好激动!”
“闭嘴!端稳!药摔了殿下能把你拆了!”
“尼玛我控几不住我知己啊, 这这这是传说中的帕金森吗?我特么血液里也有复古基因对吧!”
“……想peach。”
“容me深呼吸一下, 心脏突突突跳受不住, 那啥主任我再问一句, 鸡的祖宗是恐龙对吧,四舍五入就是我被恐龙撞了!”
“你在瞎想我先给你一针!”
“别啊,新研发的镇定剂药效还不稳定, 万一我原地变成哥斯拉太失礼了主任……”
“安静!我告诉你皇太子现在心情很遭, 上午才不知拖出去了多少个护工,想活就管好嘴!”
“……我不说了不说了主任。”
西里厄斯往前坐了坐, 俯低上半身,似乎是怕吵到床上的人, 伸出手想虚拢住青年的耳朵, 可抬到一半却缓缓转了方向,轻轻地帮青年掖了掖薄被, 护住下巴和脆弱的脖颈,仿佛面前熟睡到没有意识的人其实是什么琉璃制成的易碎品,一碰就碎。
黑沉沉的眼眸充斥着不安与焦虑,却又极力压抑混乱等复杂情绪:“桉桉,他们说适当的嘈杂环境对你苏醒有帮助。”
没有回音,躺着的人还是那个姿势。
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是在砂纸上磨损过度的匕首,锋芒折损:“如果嫌吵就皱皱眉,动动手指,我把他们都赶出去。”
被子里是热的,西里厄斯像被烫到指尖,唰的缩了回来,视线却继续停留在荀桉紧闭的双眸上,一时间竟显露出几分挣扎与无力:“别再睡了桉桉,我在你耳边多说说话,理理我好不好?”
一室沉寂。
隔墙传来一声与课本上描述不同的鸡鸣,嘎嘎的音调仿佛人类的嘲讽,西里厄斯从未弯折的背脊,缓缓的、缓缓的垂下了像是终于屈服在了命运的捉弄下。
他贴近了青年,冰凉前额贴上了对方毛茸茸的卷发,混沌到让人心惊的情绪仿佛崩溃就在一线之间。
就在这时,荀桉手指微动一下,似乎感受到了身前人的亲近。
西里厄斯浑身一颤,赫然盯紧。
炽热的目光下,荀桉中指又动了一下,虽然很微弱,却实打实地排除了幻觉的可能性。
西里厄斯立马拨铃,在一帮白大褂涌进来前,飞速凑到了床头。
奈瑟尔、伯格林、还吊着半条命就被揪来的古生物进化学权威旧贵族布托斯,一齐涌了进来。
“殿下——”
“看他!”西里厄斯两只眼仿佛长在了荀桉身上,看着他在众目睽睽下,又动了一下食指,“看看他!”
“他是不是要醒了?!”
记忆里永远的面无表情消失了,西里厄斯从未在贵族面前如此失态过,看向他们的神情中带着难以言喻的焦虑、急迫,乃至哀求……
哀求……从此之后,再没有人会不知道他的软肋……
那么脆弱,那么卑微……
绝不该是皇太子展露出来的表情……
布托斯拄着拐杖站在外沿,满嘴苦涩,他原来也是支持二皇子殿下的旧派,在那场浩劫中差点被肚子里寄生的虫族剖开心肺。
当皇太子冷脸下令将所有初始试剂用在他们身上时,他忍着痛苦,在心底咒骂了他无数遍,更在侥幸存活后,更加坚定一个没有情绪的皇太子绝不是继承帝国最佳人选的结论。
直到被拖来研究所,他得知了旧贵族存活率不到百分之十三,心底的怨愤上升至顶峰,可同样是在这里,他亲眼见证了那些冲进他们豪宅里斩杀虫族伤痕累累的军士,见到了那个义无反顾跟着一个不靠谱的医疗兵冲来首都星的古地球人被皇太子疯了似的送进病房……
第一天,他还能安慰自己事出有因,皇太子德不配位,他只是退而求其次而已。
第二天,研究院里八卦盛行,真假参半,他听着听着突然沉默,那些理所应当的愤懑有如势大气馁的海啸,静静地化为乌有。
第三天,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脱离所谓的贵族认知了……
“殿下,布托斯……公爵提出了古地球人进化的可能性。”伯格林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余光不停地瞥着屏幕上的医疗数据,全部在正常范围内,代表着患者机体正常。他这才松了口气,挤挤眼睛,示意站在后面的布托斯往前挤。
布托斯捏捏手里的拐杖,身体重心前移:“只是一种猜想,还得等待患者完全苏醒才能验证。”
他看着西里厄斯,紧张到手心冒汗,他不知道西里厄斯会相信他多少,也不知下一秒会不会被拖出去砍杀,只能盯着熟悉却又陌生的后脑勺,以及一小半冷硬紧绷的侧脸。
“他听到我说的话了。”西里厄斯背对着众人,似乎很用力地握住了荀桉的手,可布托斯依旧从缝隙里看出了他的小心翼翼,另一只手正在替青年抚平眉头,“我错了,不该让你皱眉的,对不起。”
声音低哑却没有杀意,更多的是溢出语调的疲惫和死撑着的煎熬。
布托斯愣了一瞬,手里的拐杖都有些拿不住,好半天才开口:“殿下,您知道的,生物进化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反而充满了艰辛。”
“我说的进化,包括个人的历练,心灵的磨炼。”
西里厄斯没有回答,许久在伸手沾湿了棉签,替昏睡不醒的荀桉润唇。
伯格林和奈瑟尔留在了边上,戴罪立功的奈瑟尔尤其站在西里厄斯视线的死角里,打着手势示意其他人退出去。
布托斯一瘸一拐走了,回诊疗室前听到边上人不约而同地压着嗓子议论纷纷。
“看来是快醒了,感觉古地球人再不醒我们帝国就又要换继承人了。”
“听说咱们殿下把政务全扔回给文森特陛下处理了,拿枪子儿架着,硬逼着他营业。”
“古地球人在咱们殿下心里分量好重啊!”
“谁说不是呢,咱们星网刚修好,第一个扬起就是皇太子×巡护员的CP超话,同人文都一箩筐了……”
“西,西里、厄斯……”荀桉自从动了下后,仿佛在逐渐恢复意识,没过多久居然开始梦呓似的小声胡语,这反倒让心提到嗓子眼的西里厄斯略微松了口气,感觉回到了从前夜里抱着他睡觉的时候。
“讨厌,骗、子……”
西里厄斯揉了揉青年往上蹭的脑袋,手抵在他的头顶怕他撞到挡板:“我讨厌,我是最让人讨厌的骗子,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呜,吓……血……”
西里厄斯安抚似的摸着荀桉,听见回话心底一激,口中的话却要多温柔有多温柔:“是我错了,不该吓桉桉,不抽血,抽什么血,让他们摘椰子去做实验。”
“不要……”
“要!我要,就算全世界都不要桉桉了,我也要。”
“呜……西,西……”
“我没走,不走,以后都不走了,等桉桉醒,桉桉不愿意的话我就不当皇太子了,陪你一起去原始星。”
“不……”
“不穷,我挖了皇子宫,碧玺上一秒拍卖下一秒就变亿万富翁,倒时候再给桉桉建一座大花园,种五颜六色的花,最洋气的大牌匾,再立个古香古色的正大门。”
“养……”
“都养,利滚利,刮刮乐都养,全原始星的古生物都是咱儿子,我把阿瑞斯的动力源接到原始星地核,让它成为真正的‘恒星’好不好?”
荀桉每每才哼唧出个头,西里厄斯就能猜出他的意思,逐渐进入无人之境,听得伯格林都不自在地脚趾扣地,靠近站在角落里,时不时摸鼻子的奈瑟尔,虽然他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在之前坦白后招惹众怒中已经不翼而飞了。
“咳,咱们皇太子果然有当昏君的潜质啊。”伯格林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声音压的死死的,只能让奈瑟尔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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