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还懂羊肉。
什么奇怪的宝藏男孩。
之前有来买书的顾客向百城建议,【27岁俱乐部】可以卖一些图书盲盒,他当时特意上网查了下“盲盒”为何物。
如今他觉得梁丝桐就像这样的盲盒,给书店开出了几分可爱、趣味和新鲜。
火锅吃得差不多了,梁丝桐便关了火。吧台处恢复了些许宁静。
他顿了片刻,没有拿美年达,而是举起一旁的茶水清了清口,接着道:“我是秦陕省长安人嘛,那边儿产羯羊。”
“长安人士?”百城眉头一动。
梁丝桐:“是呢,曾经的大唐都城,柏哥您知道的哈?”
百城的回忆荒丛中,忽然从中冒出了一丛嫩芽。
他化形之后的第一个身份,便是在曾经的长安岐王府中做清客。
还与喜欢的人,撞了个满怀。
刻骨的爱情,往往都伴随着美好的风景。那个人、那些景致,是一直立在他心中的镜子。这千年来,每当回忆起往事,最先冲入他脑海的,竟然都是当时包围着的景色——彼时的长安,同如今的京州一样,宝马香车满楼珠翠。
梁丝桐接着道:“长安的水是甜的,灌了草,草也长得好,羊吃了草,肉质就又肥又嫩,还不膻,清水加姜片一煮一涮,或者直接上柴火烤,撒点儿盐就是无上美味。小时候我只要考了双百分,爸妈就带我去吃羊肉。”
他微歪着头,唇角翘出好看的弧度,回忆道:“烤羊肉一定要用胡杨木,出来的肉有股烟熏的香气。”
百城:“梁导自谦了,您是羊肉行家才是。”
难得被百城表扬,梁丝桐耍帅一般伸出大拇指刮了刮鼻子,得意道:“我不仅爱吃,我还能从肉质判断出羊的年龄和状态。”
百城“哦”了一声,挑眉道:“今天这盘羊肉,如何?”
“唔……这只羊嘛,”梁丝桐回味少倾,打开了话匣子,“自小长在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饿了吃鲜嫩的青草,渴了喝甘甜的露水,总之就是梦幻般的童年。”
“可惜呀可惜,就当这只小羊以为自己能这样过完美好的羊生之时,”梁丝桐以手作刀,做出一个划过脖子的动作,“猝不及防被噶了,然后送上了餐桌。”
百城恍然感到——梁丝桐像在说羊,却又不像在说羊。
“羊生是守恒的,小时候过得开心,长大了总是会更痛苦一些。”梁丝桐起身,干脆利落地收拾吧台。
薄薄一片涮羊肉,被梁丝桐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百城很久没有同这样的人说过话了,觉得有趣非常,于是帮他将碗筷归置到一起,也问了个十分哲学的问题:“何为痛苦?”
“痛苦就是不想面对,却又必须去面对。”梁丝桐接过碗筷,沿着吧台走动卷起塑料桌布,他想了想,在碗碟碰撞的叮咚声中,接着道,“三个字概括,就是‘没办法’。”
“没办法,事情来了,无论多么仓皇茫然,总要去面对它。”
百城停了手上的动作,若有所思。
“咦——”梁丝桐从地上捏起个物什儿,惊异道,“这是……百合花?”
百城一摸口袋,暗道不好。
白皎皎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地上去了。
“桌上的百合没掉瓣儿啊,花瓣哪来的?”梁丝桐瞄了一眼花盆,又垂眸去看手上的百合。
他嗅了嗅,更加惊异:“像是刚摘下的,里面还带着露水呢!”
百城定睛望去,见白皎皎粉白生香,含露低垂,是完全盛开的模样。他连忙跑过去,劈手夺下花瓣:“是我的花,请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就物归原主,”梁丝桐吓了一跳,“怎么还动起手了……”
百城脚步太快太急,被滴落在地的火锅红油滑了下,不受控地向后退了一步,肩胛骨与书架堪堪相碰。
书架嘎吱嘎吱摇晃了几下,其间的百儿八十本硬皮精装书,向他头上砸去。
百城刚准备抬指施灵术让书重归原位,却听到了一声能震川天花板的嚎叫:
“柏哥小心!”
梁丝桐展臂揽过柏城,与此同时身体却失去了平衡,就这么带着人往旁边倒去。
他不动作还好,一动作,又碰到了书架。
片刻静默之后,书架上的书悬瀑一般落到了地上,砸出噼里啪啦之声。
“梁导!柏老师!”PD秦为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跑到事故现场。
地上的两具人形搂在一起,百城的脸上盖着那本《欢迎来到人间》的书,胳膊就挂在梁丝桐的脖子上,将梁丝桐的颈间缠出些许暧昧粉红。
然而,在看清“受害者”真正的姿势之后,秦为却下意识捂住了眼睛。
——百城和梁丝桐的嘴唇,正紧密而无声地贴在一处。
作者有话说:
解谜关键词:音律,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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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亲上了
第136章 半醒(加更)
“梁导,亲……亲完了吗?”秦为手指伸开,透过指缝偷瞄,“这是我可以免费看到的吗?”
听到响动的节目组工作人员也都围了过来,吓了一大跳,纷纷捂住了眼。
与此同时,百城的零件再度有了反应,缓缓鼓起,抵在梁丝桐腿间,他悬着嗓子哼了一声。
梁丝桐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如弹簧一样和百城分开。
于是两位“受害者”,一个梳着头发,脸上写着“都是误会”;一个抖着衬衫,眼神映出“太羞耻了”。
“艾玛,”秦为擦了把汗,“我得打一针胰岛素。”
梁丝桐把碎发挽至耳后:“?”
秦为一言难尽:“您二位这亲嘴儿的精准程度,齁死我算了。”
“放在整个工业糖精界也是相当炸裂的。”他又补了一刀。
围观群众发出惊天大爆笑。方才那位道具妹子还端着小碗,她将碗中的羊肉蔬菜与芝麻酱拌匀,话里有话地道:“什么都磕只会让我营养均衡。”
“……吃你的火锅吧!”梁丝桐无言以对,撑着膝盖起身,给自己挽尊,“散了啊散了啊,就当无事发生过。”
边说,他边下意识望向百城,看到后者脸上漫着大片的红色,直到锁骨,像刚从桑拿房里出来的高血压患者。
百城也想起身,手按在地板上,可脊柱像是被抽走了一样,用了好几次力也没能撑住,只剩咻咻喘气的份儿。
梁丝桐伸手想扶他一下。
“大可不必,”百城脸色已经涨成了不正常的潮红,看上去血压更高了,有些别扭地道,“就当无事发生过。”
一顿火锅炫完,夜色已经完全笼在了京州城的上空。
节目组各回各家,原本李锦想留下来帮百城收拾,却被百城微笑拒绝。
目送李锦离开,百城连门都没来得及关,嘴角笑容倏然消失,整个人仿佛戴了个痛苦面具。
紧接着他一个踉跄,差点又撞到书架。他连忙扶住墙壁,撑起摇摇欲坠的身躯。
可那种头重脚轻的眩晕感,却依旧没有放过他。
书架、吧台、百合花……眼前的景物渐渐溶解模糊。
夜色折叠,无边黑暗蔓延。
百城喘着粗气,摸到吧台旁的一张供客人看书的小沙发,一个趔趄栽了进去。
他浑身像包了层快要融化的蜡,喉咙也烧干了。
然而身子越是难受,思绪就越是清明。
今天发生的事情,一切的一切,像根诡异的细线,弯弯绕绕地萦在心间,又爬上了太阳穴。
他化形的这具躯体是男人,虽说男人都是下三路的动物,但他一向自控力甚好,偶尔也遇到过向他示爱、与他亲近的神仙精灵,但别说生理反应了,哪怕眼皮眨半下,都算他输。
可今天……对着余弦与梁丝桐,他连着硬了两次。
邪了个大门。
细线越绕越紧,太阳穴突突跳得生疼;百城勉强举起手指,按在额头处。
指尖微凉,又让他想起白天余弦给他扣扣子的感觉。
一触即离,调皮,却又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余弦,真的是三九的转世吗?
想到这个问题,百城愈发头痛,嗓子眼里几乎能喷出一串炮竹。他在沙发上几乎扭成了个软体动物,手臂也不受控地在一旁上下划拉,想找水喝。
不知为何,他想起方才梁丝桐递过来的美年达,那种砰砰冒着小气泡的甜蜜,令他着迷。
手腕刚扬到空中,却被轻柔地托住了。
百城觉察到有人轻轻地戳了戳他,又唤道:“柏……”
沙发布料摩挲出响声,来人的话传到他耳朵里,便只剩支离破碎的言语。
一时间,他又感觉那人的手掌贴在他额头上,冰凉的触感煞是舒服,他享受地喟叹了下,抱住手掌,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不愿意放。
那人似乎有些无奈,断续说着些“发烧”、“医院”、“120”之类的词。
百城脑中顿时警铃大作,眼皮微微抖动,开开合合。
他启唇,艰难地吐出“不”字。
他是烧得不轻,但思维还在线,明白若是去了医院,他堂堂掌管仙界的神君,万一被发现不是凡人,届时事态必定会一发而不可收拾。
“不去医院。”百城睁开双眼,一丝朱红划过瞳孔。
这是……三九的红豆!
三九来了!
他心中又惊又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来人的手臂。
手臂很凉,像加在屠苏酒中的冰,让他有一丝舒服的、不真实的恍惚感。
他满足地发出一声呻|吟,彻底晕了过去。
……
百城并不害怕黑暗,相反,他很适应这种仿若遁入大地深处的感觉。
因为他本就应该长眠于彼处。
应该长眠于埋葬唐太宗的昭陵,长眠于冰冷的墓室。
因为他的原身,是“天下第一行书”。
——享誉千年的字帖《兰亭集序》。
千余年前,唐太宗李世民对《兰亭集序》爱不释手,常召太子及近臣一同品鉴,甚至到了夜夜要枕着字帖入睡的地步。
对着字帖时,他或是沉思或是吟诵: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壮年的皇帝犹爱字帖中的这两句。
如同每一位君王一样,他将它们视为咒语,将自己永生的愿望寄托在短短一幅字帖上,藉此对抗有限的生命和无限的虚无。
仿佛有了它们,千秋万载不是大梦,死亡自此遥遥无期。
可悲的凡人,只要心中还有放不下的欲望,终有一天,它们都将化为修行之路上的业障。
永生自然是不可能的,天王老子也不可能。
唐太宗薨逝后,《兰亭集序》作为陪葬品一起下墓。
百城当时已经突破了修为瓶颈,有了灵力,感知到了自己的命运,并全然接受。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1)——仙界再普通不过的道理,凡人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参透。
未料他的仙生,在进入棺材的那一刻,有了转折。
唐太宗下葬当日,一位随行武官奉太宗之子唐高宗之意,将百城的原身从墓中拿出。
原因无他,高宗同样对“天下第一行书”喜爱有加,甚至比父亲更加痴迷。
又仿佛,他必须拥有父亲和君主所爱之物,才能成为一位真正的、比父亲更英明神武的帝王。
武官将他带回了高宗的身边。如此一来,他又重回了那个金碧辉煌、却冰冷无情的皇宫,听过歌台暖响春光融融,也感受过舞殿冷袖风雨凄凄。
随后武后摄政,朝代短暂地易主,又被唐玄宗李隆基拨乱反正。
那是段动荡不安的日子,兴亡百姓皆苦,痛苦和死亡会平等地降临在每个人身上。很多人的命运因此而改变,也包括他。
几经辗转,他随外放的皇室进入了岐王府。
或许是人世间有太多人挚爱他这本《兰亭序》,爱意令他很快修成正果。
他化为人形,摇身一变,成了岐王府备受尊崇的清客。
还在某个夜晚,同爱人撞了个满怀。
半梦半醒之间,百城眼前浮现了一抹红。
他与三九相拥接吻,带得那颗红豆在他颈间来回摆荡。
百城搂他搂得太紧,额上颈间沁得全是汗,只有勉强喘气的份儿。
气息飘过床头的瑟,“余弦”仿佛也沾上了灵气,助兴一样,嗡嗡作响。
喘了片刻,三九才缩了缩脑袋,语气里混着黏黏糊糊的喉音:“柏君,我命如草芥,而你却宛若夜空中的璨星,我们一个陷于污泥,一个高悬天上,本就不应该相遇。”
感知到唇边的滚烫瞬间远离,百城停了亲吻,有些诧异:“你说什么胡话?”
他咂摸出了三九的言外之意,猛地停住。
外界的流言蜚语,百城不是没听过——说他有龙阳之好,府中全是男仆男侍;说三九原本是下九流的出身,是靠着爬达官贵人的床才得以脱了贱籍;说他二位不避外人,在私宅白日宣淫……什么荒唐的、难听的都有。
百城没有凡间的善恶观,对此自然不介怀;若是时时都要在意他人嚼的舌根,那是给自己找不快活,仙生未免也太没趣味了。
但三九是凡人。
他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百城语调严肃起来:“你可是听着什么了?”
三九垂眸,避开他直视的眼神。
百城不依不饶:“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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