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弦原本正在看病房水族箱里养的那缸热带鱼,听到响动,蹬蹬地跑到百城面前,握住百城的手,脸上扬起笑意:“柏君!”
百城见他身着雪白宽大的病号服,跑起来真如脱兔一般,素白面容竟比未受伤时还要昳丽几分,哪里还能看出半分曾经受伤流血的影子?他于是将滚到嘴边的“伤可好些”,咽了回去。
百城任由余弦牵住一只手进了病房,另一只手将带来的“礼物”——一捧狐尾百合——放在桌上。
百合花瓣上的露水尚未蒸发,花香与加湿器散出的水雾融至一处,刹那间漫溢整间病房。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至此。”未料余弦看都未看百合一眼,眼神直勾勾地黏在百城脸上,像是月老将红线连在了彼处,紧牵他的心神。
或许是相思成灾,或许是百城态度的不置可否,余弦胆子肥了不少,径自环上了百城的腰,身子贴紧就要亲上去:“柏君可还想我?”
他和百城挨得极近,于方寸之间,艰难地争夺着仅存无几的空气。
感觉百城今日不太对,看上去略有心事,余弦索性把百城往床上带,手指顺着衬衫伸进了里面,摸他紧实的腰线:“想我吗?”
他本就宽松的病号服这么一蹭,堪堪滑落在肩头,露出凸浮的锁骨和圆润的肩颈。
颈边,那颗红豆形的玛瑙被镀上暖黄光辉,摇摇欲坠。
“想。”百城声调有轻微的提高,尾音还颤了颤。
缓了几秒,他才偏头避过骤雨般降落的亲吻,又按住余弦的手。
他没有直视余弦光裸如丝绸一样的上身,而是让目光落在水族箱上,瞳仁随赤红色的小热带鱼一起游弋。
余弦噗地轻笑一声,按了按微微发烫的脸,拉好衣服打趣道:“若真想我,怎么还三心二意了起来?可见柏君还在想些别的。”
“如此良辰美景——”他换了戏腔,学着《牡丹亭》里的唱词。
科班出身的大歌星,腔调里都是情绪,如泣如诉,婉转勾魂:“奈和赏心乐事,在别家院。”
“是啊,是在想别的。”百城收回目光,却依旧没有看余弦,而是转向桌上的百合,“在想一件有意思的事。”
百合花被空调风吹得动了动,几粒花粉落在桌面,赭红与雪白,对比鲜明。
余弦来了兴趣:“柏君在想什么?”
“我在想——”百城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情,语调无悲无喜,“你到底是谁。”
“我?”余弦胳膊一僵,不过很快恢复正常,用气声道,“卿卿不知我名?我是余弦。”
他将百城搂得更紧,想要把人压在床上。
余弦一副动情模样,闭上眼睛追着百城的唇。
那种动作带着仰望与崇拜的色彩,仿佛百城才是大明星,而他,只是长久以来倾心明星一颦一笑,留意明星一举一动的小粉丝。
散乱的长发有几根飘进嘴中,又被他拨开。他黏黏糊糊地道:“我也是三九,你千百年来心心念念的三九啊。”
“余老师,你歌儿唱得不错,还会念戏文,”百城任余弦的呼吸声缭绕在耳边,自己却岿然直立,悠悠道,“演技也很好,差点连我都骗了过去。”
百城语调倏然严厉:“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余老师,翻车了吧?我们百城君智商还是很在线的。
第145章 “卿卿不信我?”
百城腰腹处猛地松快下来——余弦放了手,转而向上环住他的脖子。他瞪着一双玻璃珠般澄澈的眼睛,隔着加湿器,显得水雾蒙蒙。
“卿卿不信我?”余弦语调微颤,如水面打圈的涟漪。
“是不敢信。”百城拿掉他的胳膊,“一个舍得在综艺录制现场,把刀插进自己身体的人,叫我如何信?”
余弦死死地盯着百城。
须臾,他哂笑一声,移开了目光。
“柏君,休要胡言。”他将病号服捋正抻平,来到桌旁坐下,随即找了个发圈,将自己的头发扎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余弦举手投足之间都很有明星的自我修养,他脊背微弯,翘起二郎腿,松弛又惬意:“众目睽睽,当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证明,是那位女粉丝一时冲动,动的手。”
百城也拉了把凳子,在对面落座。
他掏出手机递给余弦:“人会说谎,但摄影机不会。”
手机屏幕里是一段录像,画面中,所谓“一时冲动”的女粉丝,在扑向余弦时,根本就是两手空空。
百城按下暂停键,接着放大了屏幕:“而那把伤人的餐刀,一直在你的口袋里。”
“女粉丝只是恰巧撞到了你的枪口上,即使没有那名女粉丝,也还会有别的意外,”他继续道,“因为你原本的计划就是自伤。”
“自伤?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余弦挽好碎发,撩起眼皮,“我甘心让自己血流满地,躺在医院里?做这一切总要有理由吧,柏君觉得,我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把刀插进自己肚子里玩儿?”
他手指搭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即使是简单的动作,也显得相当娴熟优雅,像在弹奏一阕行云流水的古曲。
桌旁水族箱里的热带鱼仿佛被敲打的节奏感染,游得欢快。
“当然有——是你自导自演的苦肉计。”百城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引起我的注意,继而在我心神慌乱之际,告诉我你是三九。”
“柏君倒是喜欢脑补呢!可有句话说得好——凡事先问为什么,再问是不是。”余弦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笑,扰乱了加湿器的水雾,“我是三九,确凿无疑。我的身份你也迟早会知道,我为何要费如此大的工夫,兜如此大的圈子,不惜自伤,来向你证明?”
“因为你知道我已经起了疑心,”百城道,“因为你跟踪过我。”
拍“唐宫夜宴”那场戏的晚上,他曾经和梁丝桐在亮马桥边散步畅聊,当时梁丝桐感觉背后有人跟踪,目标直指自己——百城思来想去,觉得梁丝桐的直觉说不定是对的。
他在京州开书店一事不是秘密,一众神仙精灵都来围观过,那条没规矩的小锦鲤李锦甚至都快住在店里了,因而跟踪者不太可能是仙界同侪。
至于凡人——究竟是谁,对抱着如此大的好奇心,到了不依不饶的地步?
百城脑中过筛子一样,将认识的凡人过了一遍。
答案只有一个。
然而他也拿不准,便决定诈余弦一诈。
余弦手指停了,漫不经心地道:“我那晚确实是去拍广告了,工作室和品牌方都可以为我作证。”
百城笑了下,望向他:“我并未说我是何时被跟踪的。”
余弦嘴角抽筋了一样,提线木偶似的地动了两下,指尖动作也停了。
热带鱼似是和余弦有共感,不再游动,耷拉着脑袋潜入水族箱底。
半晌,余弦仰靠在椅背上,缓缓道:“柏君,你误会了,我是余弦,我也是三九啊。”
“余弦,三九,”这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擦过百城齿关,他步步紧逼,“你可敢以‘余弦’之名赌咒发誓?”
余弦一怔,嘴唇开了又合,终是一片静默。
百城愈发证实自己的猜测:“你当然不敢,因为你既不是真正的三九,也不是真正的余弦。”
余弦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瞳孔变暗了,眼中酝酿着微妙的情绪。
怀疑,难以置信,以及……某种疯狂降临之前的忍耐。
百城没有时间顾及这些,他握着手机,调出另外几张照片,又递给余弦看:“认得他们吗?”
“这是……”余弦定睛,看到照片中几名金发碧眼的外国青年。
“前几日参加义卖拍摄的学生,来自北欧。”百城道。
余弦记了起来,轻轻“唔”了一声,不明所以地道:“为什么突然给我看这个?”
百城:“余老师回国之前,可是在北欧采风?”
余弦抱臂,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势:“是又怎样?为新歌找灵感是我的工作,难道这些事,我也要昭告天下不成?”
“并非不妥。”百城道,“余老师的隐私我无意探究,只是其中一位学生,同我说了桩关于您的趣事。”
余弦拧眉看他。
百城:“余老师到了北欧后,恰逢极昼,白夜难眠,作息很不规律——开车的时候因为意识恍惚,出了车祸。”
“车祸让你伤得很严重,昏迷不醒,你被路过的几位本地青年送进了当地医院的ICU,在里面一躺就是大半个月。”
“你一个华人,又是歌星,进了当地的医院,闹出了很大的动静,那几位青年隔三差五就来医院探望你。”百城复又看了一眼照片,“他们中的一位,刚来京州留学。”
“是他?”余弦姿态未变,依旧抱着臂,只是手指悄悄将手臂捏紧,心道这什么孽缘,也太巧了。
百城如炬的目光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就是这么巧。”
他继续道:“拍摄那日看到你之后,这位同学就一直奇怪,原本应该躺在ICU里的、奄奄一息的病人,为何会生龙活虎地出现在地球的另一端。难道神秘的东方,真有什么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才找到了梁导和我。”
“也告诉了梁导?”余弦不自觉地问了句,接着沉吟片刻,冷冰冰地反驳道,“我早就痊愈了,压根儿没什么在ICU待一个月的事,这国外毛子想必是眼神不好,看国人都是黄皮肤黑眼睛,一个样儿,认错了。”
百城不语。
余弦:“柏君,我当真是余弦。并无欺瞒。”
他瞪大双眼,黑瞳若琉璃。
瞳孔清亮的人就这点好,说什么都像在掏心掏肺。
“若是外国学生眼花,姑且合情合理,一家之言不足为信。”须臾,百城歪头看他,启唇道,“可如果还有人这么说呢?”
余弦动了动身体,椅子和地板摩擦出轻微声响:“什么意思?”
百城:“你不妨打开小红书,搜一个叫做【全宇宙最萌道具师momo】的姑娘。”
余弦隐约觉得这个名字颇为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直到他按照百城的意思,找到了这个用户ID。
【全宇宙最萌道具师momo】的头像是张戴着口罩的自拍,还颇有小心思地在头像右上角加了个蝴蝶结相框,但余弦一眼就认出了蝴蝶结下的眉眼——
《今日营业中》剧组里的道具妹子。
他忍不住小声嘀咕:“也是熟人了。”
“往下看,”百城努了努下巴,“置顶的笔记。”
百城向来2G冲浪,平时从不玩这些花里胡哨的社交媒体,手机里只有微信和支付宝两个应用,最新款的iPhone愣是被他用成了当代老年机。
然而当梁丝桐组里的道具妹满脸惊恐地握着手机找到他的时候,他立即下载了个小红书App,把道具妹子的笔记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快盘包浆了。
置顶笔记里是一桌珍馐美馔,鸡鸭鹅肉一应俱全,生鱼片和烤羊肉比邻而居,拼成了一个“鲜”。
“唐宫夜宴。”余弦看出了照片的来历,更加笃定笔记的主人,是道具妹子无疑。
百城:“余老师眼神当真犀利,可还在照片里发现了什么玄机?”
余弦点开笔记照片,放大来看,果然在照片左下方,看到了角落里飘飘的衣袂。
一方天青色的绫纱衫。
这穿着太有特点,无从否认,的确是他本人无疑。
明星在素人镜头中出镜不是件好事——明星本质上就是经济公司包装的商品,私下形象没有表情和造型管理,若是不小心在网上闹大了,搞不好又是一轮黑粉对喷和公关大战。
余弦正思忖着一会儿要不要给工作室通个气,让团队提前准备一下公pr稿,又听百城道:“余老师不想看看,粉丝们是如何评价您的?”
余弦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下意识打开评论区。
一水儿【嗷嗷看上去好好次的亚子】、【我一个加速俯冲大吃特吃】、【姐妹是不是《今日营业中》节目组的】、【可以帮忙要店主和余弦哥哥的签名吗】中,点赞最高的评论被顶在了首位。
评论下面盖起了一层高楼:
【余弦?唱歌的那个余弦?不应该啊!他不是在北欧吗!】
【啊??????】
【姐妹展开讲讲】
【家人们,前段日子我去欧洲旅游了,那会儿我发烧进了医院,你们猜怎么着,我在医院里见着余老师了!加护病房里躺着呢,还没度过危险期,听说是在当地追极光出了车祸】
【你就扯吧!我全程跟组的,余老师已经进组快一个月了,一直兢兢业业拍综艺,楼上姐妹你怕不是认错人了】
【尊嘟假嘟 惊吓.jpg】
【擦,这什么鬼故事,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烫知识:评论转发超过500算造谣,要负法律责任的,别太离谱】
【这里是小红书,不是知乎,让你分享刚编的故事】
【我亲眼看到的,骗你们我天打雷劈】
……
余弦熄了手机屏,从椅子上站起:“不足为信。”
他脸上虽然情绪不显,然而动作还是出卖了自己——起身的时候,碰掉了桌边的百合。
“余老师啊余老师,”百城轻笑一下,似是讽刺,又像是自嘲,“你若真是三九,合该知道三九最爱的花木,便是百合。”
从百城带来这束洁白花束开始,余弦自始至终没有看百合花一眼。甚至在前段时间的拍摄期时,他也从未对店中的百合有过哪怕一点点的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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