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甘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哥哥”,说话间还手舞足蹈的;他人一侧身,蒋晓博就看到了垂垂老矣却又崭新的老电驴——车身原本掉漆的地方被尽数修补了一番,车屁股上还加了个四四方方的外卖盒,上面用白色喷漆喷了三个字母——
BMW。
“这辆小宝马多少年了啊?吃百家饭,车也跟穿了百家衣似的,”蒋晓博眼珠在人与车之间游移,“不过配上你家平儿,还有点可爱。”
“好久不见,蒋哥,”乐甘反应过来,和蒋晓博打了个招呼,又问,“你刚才喊我什么?”
“乐甘,你先回店里把账对了。”未及蒋晓博回话,江念博突然横亘到二人中间,灼灼目光盯着电驴后座的【BMW】,出口却是冲着蒋晓博,“乐甘又不是我的丫鬟。”
方才蒋晓博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有种说不上的奇怪感觉,他不过脑子地道:“不然咧?啊你是凤姐,乐甘是贾琏?”
说者无心,江念博听者有意,急道:“我才是贾琏。”
这世上哪有人上赶着做好吃懒散又好色的二世祖贾琏的,言罢,他才发现自己有多离谱,于是下意识地慌忙改口:“不是,我不是贾琏,我要当贾宝玉。”
更离谱了。
“哦豁!终于承认你的店是夫妻店了。”蒋晓博干脆把玩笑开到底,“你要是贾宝玉,你家乐甘就是林黛玉。”
“什么你家我家的,别瞎说啊。”江念博“嘁”了一声,转身进了店里。
眼风一扫,他瞥到桌上的蓝色乐扣密封杯——那里装着让热干面美味的“灵丹妙药”。
乐甘的眼泪。
江念博一琢磨,觉得自己是不是贾宝玉不好说,不过乐甘可能真的是林黛玉。
天上的绛珠仙草下凡,可不就是来还眼泪的。
乐甘先他们几步回了店里,将棒球帽反扣在头上,正一边数着单据和钱,一边盯着电脑屏幕,眸子抬起又落下。
“你家乐甘,武能送外卖,文能管账本。”蒋晓博眯着眼笑,对江念博说悄悄话,“我们江城的饭店,一般都是老公掌勺老婆管账,你还说这不是夫妻店?”
煮面、收银、打扫、结账,还有越来越多的外卖单……江念博没有三头六臂,每天煮完一千大几百万面之后,灵魂都飘在半空冒着烟,整个人只想放空地葛优瘫。
他一个人承担不了这么多工作,乐甘便自告奋勇承担了外卖和每日闭店后的扎帐工作。他以前在江科大旁听过几节数学课和计算机基础课,认识数字,懂得摆弄电脑。江念博又教了他简单的Excel公式,仙男不愧是仙男,sum、round、subtotal几个函数听一遍就会,很快上了手,现下已经成了【乐甘面】的主账会计了。
乐甘的手在键盘的数字区来回敲打,因为键盘接触不良,他眉头紧蹙,不时要重复按下数字——这台用来收银结账的电脑,正是江念博当初从归元寺买到的“穷逼专属废物开光电脑”。
他本以为“废物电脑”多少能带得动祖玛和植物大战僵尸,后来发现高估了这堆破铜烂铁,于是只能用它来开开Excel,录个数据,倒也挺适合面馆。
这又是另一段令人无言以对的孽缘了——如果当初他没买电脑,就不会遇到乐甘,更不会因为它而背上处分退了学,开了这家面馆。
而如果当初他没买电脑,现在会不会还在为论文而未老先秃,愁毕业愁得英年早肥,最终拿到肄业证书。
殊途同归。
孽缘,简直是段莫比乌斯孽缘!江念博思绪万千,舌头黏在了上颚:“……”
“最近生意越来越好了,对账时间也长了,让我先缓缓。”隔了片刻,乐干转着脖子,活动已经木掉的颈椎,“哥哥,蒋哥,你们俩嘀咕咕说什么呢?”
“好久不见了,和你哥哥叙叙旧。”蒋晓博喝了口矿泉水,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里全是蔫儿坏,“小乐甘,床还给你留着呢,都一个月了,你是不打算回404了吗?最近这段时间都住哪儿?”
面馆开张后缺人手,打烊时间又晚,乐甘有几次送完外卖对完账,真快僵成蒸发失水的热干面了,还要吭哧吭哧越过江科大的“绝望坡”回宿舍。
生活不应该对一个失去了灵术的小仙男如此残忍。
江念博看在眼里,原本思来想去地犹豫着是否让乐甘随自己一起住在店里,一撞上乐甘的目光,立刻鬼迷心窍地答应了。
楚楚可怜,又满是期待,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眼神。
“就住在店里啊,”乐甘低头继续去对账单,不以为意道,“我和哥哥一起睡觉。”
听闻此话,蒋晓博一口水尽数喷在江念博脸上:“小乐甘,你说话还真是挺……直白。”
他连忙用袖子去蹭江念博的脸,压低了声音说悄悄话:“合着你们俩不是凤姐和贾琏,也不是贾宝玉和林黛玉。”
也不知是被蹭的,抑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江念博脸涨成了血红,过分鲜艳的颜色已经让他看不出表情了。
蒋晓博憋着笑:“是贾宝玉和秦钟。”
“?”江念博本来叫他弄出了一头火,眉头刚拧成了个麻花,闻言又秒切疑惑模式,“秦钟是谁?”
他一届理工男,文科知识储备被经济学博士无情吊打。
蒋晓博促狭一笑:“意思就是你们两个纯情老处男,每天晚上盖着棉被一起聊天。”
江念博也喝了口水,噗地一下回喷到了蒋晓博脸上:“……”
来而不往非礼也。
“纯情我懂——之前我去过滇省那边的仙界,去喝玫瑰姐姐和鲜花饼哥哥的喜酒,喜宴上玫瑰姐就老说鲜花饼哥哥纯情。”乐甘把纸巾递给蒋晓博,真诚发问,“老处男又是什么意思?”
在蒋晓博“哦豁”的打趣声中,江念博难为情地看了乐甘一眼,心里在疯狂亮红灯。
乐甘没有接收道江念博暗送的眼色,又道:“蒋哥,其实你不用担心我们,现在还不是很冷,棉被还用不上,我和哥哥只盖薄被就好了。”
人在情急时,会用愠怒进行短暂的掩饰,江念博低呼:“乐甘!”
乐甘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实在太大。蒋晓博正苦思冥想,到底是先和乐甘解释何为“老处男”,还是调侃江念博初冬将至,赶紧准备一床五斤的厚棉被,猛然间听江念博喊他名字:“蒋晓博。”
刚住404寝室的时候,他管江念博叫“江”,江念博就礼尚往来地喊他“蒋”,稍微熟些之后,“经管院学神”、“搞钱小王子”、“硬扛少男202”等各种外号也喊过。
但蒋晓博很少听这位室友直呼他大名,还如此严肃。
江念博掏出他的老式诺基亚手机,看了眼时间:“蒋晓博,你六点多来,马上八点了,还杵在这儿。你今天真是‘顺路’来看我的?”
蒋晓博顿了少倾,笑眯眯地望着他:“真的。我下了课,坐地铁到了光湾广场,想着离你这儿近嘛,顺道就过来了。江老板,江总,咱们俩什么关系,咱俩的关系铁到你打游戏挂了,我愿意花人生中宝贵的六十秒,看广告复活你。”
若论精明逐利,江科大经管系学生排第二,没有人敢抢第一。蒋晓博自诩“理性人”,六十秒的游戏广告都嫌浪费时间,大好的暑假也没闲着,去新东方教考研英语赚外快——今天坐在面馆外干等一个多小时,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这个比喻让江念博差点没绷住,他尽力掩藏笑意:“光湾广场地铁站离江科大更近,是一条直线。文科博士应该也学过初中数学吧,不知道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蒋晓博尬得不行,一边挥着手臂做扩胸运动,一边解释:“我这不是想走走路,锻炼锻炼身体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也说了,我抠门儿。一个不留神就走到你这里了。”
他语气平淡,江念博从中没听出半点“没想到”的意思。
“蒋晓博,你知道大家怎么评论你们经管院的博士吗?说你们一个二个长了八百个心眼,能让人得密集恐惧症。”江念博道,“跟我你就别打太极了。说实话。”
月光和路灯的暖黄光线融在一起,从门边打在江念博脸上,明明暗暗。
“以前你还住404的时候,这里还是【胖姐面馆】的时候,每次你来光湾街,都会给我带一碗热干面,你不吃香菜,但会特意嘱咐胖姐多加香菜,因为你知道我喜欢吃。”蒋晓博眼神追随着那缕光,“我本来以为你走了,同窗的缘分就没了,唉,以前我们俩可是‘你我本无缘,全靠一起省钱’的。”
江念博没有说话。
他回想起校园往事,眸色暗了下去,怅惘的眼睫有些湿润,隐隐也有怀念。
蒋晓博摇头:“但是现在我发现,事情不是这样的。”
江念博:“怎么说?”
“你我本无缘,除非一起搞钱。”蒋晓博颔首,也直呼江念博的大名,“江念博,我今天来,是想投资你们【乐甘面】。”
作者有话说:
蒋晓博:我花钱磕cp还不成么!
第26章 “还说不是夫妻店?”
从来到面馆开始,蒋晓博一直在暗中观察;就连在路边备课时心也不在教案上,时不时就撩起眼皮看一眼门口排队的长龙。
江念博煮面之时已经注意到他的反常——要说这位前室友是随便看看,简直就是在侮辱自己的观察能力和智商——只是他忙于生意无暇顾及。
至方才,蒋晓博不动声色地把【乐甘面】的月流水、翻台率都打听了一遍,江念博终于确定,他这个连脚趾上都长着心眼的前室友,就是冲着这家店来的。
“投资?”冷不丁听到这个词,江念博略微怔忡。
即使和经管院学神同住了几年,江念博对花花绕的经济学词汇依旧十分陌生。
在他眼中,理工科和冰冷的规律有关,难但精确。金属结晶就是金属结晶,原子数和配位数不会变;高斯定律就是高斯定律,电场线始终开始于正电荷。
但经济学就不一样了,经济学跟人有关。
所谓“投资”,谁投,怎么投,投多少,投中会不会反悔,投后会不会撤资……其中的操作空间和解释空间太丰富。
有人的地方,不可能没有猫腻和变数。
江念博看着他手中擦脸的湿纸巾:“喝个怡宝也能喝醉?还投资,就你那个抠搜样儿,茶壶里煮元宵,只进不出。”
“你说得对,我是挺抠的,但经济学教会我一个道理,越是有钱人,越会大方地抠门。”蒋晓博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说话间他拿出手机调到计算器页面,按下了一个数字:“我研究生三年加博士生两年,做过驾校代理、卖过真题资料、教过考研英语,拼命搞钱还舍不得吃穿,不然我哪能攒到那么多钱来投资你的面馆。”
江念博伸头一瞥,惊得差点没咬到舌头——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是五万多。
贫穷只有一个天敌,就是永远灵活、永远随机应变的大脑。
经管院学神的赚钱能力的确不容小觑。
他觉得现下哪怕是外星人攻占地球,蒋晓博说不定都能拾掇着开个补习班,成功忽悠外星人来学中文。
【乐甘面】店面不大,放了套煮面工具之后,狭窄的空间里只能搁下四五张桌椅;江念博当初刚来开荒打扫的时候,斑驳的墙皮落了一地,还从墙角里扫出了两三只昆虫尸体,可以说是实打实的“苍蝇小馆”。
“这么多钱都给我们小面馆?”江念博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你怎么想的?”
蒋晓博直截了当地道:“没怎么想,我算过了,你这间【乐甘面】做得不错。我抠门是不假,但我更懂得抓住机会,我投资你有钱赚,我干嘛不赚?”
“我的意思是,”光线终于打到了江念博的眼睫之间,他瞳孔凝着幽光,“光湾街这么多店铺,甚至江科大学校也有不少创业项目,为什么会选择我?”
蒋晓博:“因为缘,妙不可言;我想把我们俩的缘分再延续下去。”
江念博哪里相信他这番煽情的说辞,当下嗤地笑了一声。
“我说真的。”蒋晓博在店内慢慢踱步,摸着桌椅,又摇着酱醋瓶,“江,延续缘分的最佳手段,是把缘分变成利益,因为这世上最为紧密的关系,就是金钱关系。”
江念博思忖须臾,竟然觉得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很在理,便道:“不愧是经管系学神,歪理一套一套的。”
蒋晓博:“不是歪理。金钱是这世界上最理智、也是最美丽的东西之一,只是被一些人用坏了。其实利益会令友情更持久,金钱能让两个毫无关联的人,升级成战略合作伙伴。”
他把酱醋瓶放回桌上:“更何况,我是真的很看好【乐甘面】的未来。江,我信奉一句话——是金子,哪里都会发光。”
这话很熟悉,江念博回忆了片刻,记起前导师也说过,只不过原句是“是金子,不可能在哪里都不发光”。
满腔的委屈愤懑,都随着他这些天来额上的汗水蒸发消失。
他恨导师。
但是忽然,也有些感激前导师。
“怎么还发起呆了。”蒋晓博来到他面前挥了挥手,试图唤醒他呆滞的眼珠,“你这面馆让不让我投资了?给句准话,让的话我今晚就回去拟协议,明天你打烊了,我们接着谈。”
江念博笑了:“还‘你的面馆’,那么生分呢?”
“是我们的面馆,蒋总。”
蒋晓博一听,嘴角就差咧到颧骨了:“行,那就明天……”
话还没说完,却又听乐甘“嗷”地叫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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