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穷,但不代表对食物没追求。
江念博翻了翻钱包,约摸还剩下不到一百块钱——今天早上去提货的那台“废物电脑”,几乎把江念博的钱包掏空了。
自打上大学开始,他就再也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学费靠奖学金和勤工助学中心介绍的家教兼职,平时的生活费能省就省,实在不行就课余的时候找个零工,在学校的电脑维修中心打打下手,去超市发发传单理理货什么的。
幸而直博之后,学校每个月都有博士生补助;实验室偶尔还能接几个横向项目(1),导师吃肉,手下的大小弟子也能分到一些汤喝。
虽然比不上早早转行、步入职场的同学和师兄姐,但好在江念博也没什么物欲,唯一的爱好还是不怎么花钱的游戏——导师的“慷慨”,令他十分感激和满足。
如此生活如此一扛就是九年。他自封“硬扛少男”,其实也有着这样一层不愿出口的原因。
世人总喜欢把苦难包装成理所应当的美德,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只是一种被迫看清现实后的感叹。
“博哥,这大热天儿的……”
江念博正沉浸在“一百块难倒英雄汉”的悲壮情绪中,耳朵里冷不防钻来奄奄一息的招呼。
他撩起眼皮,见是同一个实验室、不同课题组的博一学弟。学弟和他在隔壁寝室,为人开朗,dota2和魔兽世界打得都很不错,和自己共同去过几次飞鱼网吧,只是平时各自学业繁重不常见面,四舍五入算是人人网上的点赞之交。
“大热天儿的干啥去?不怕中暑?”然而此刻学弟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眼眶周围顶着的两个巨大黑眼圈颇为突出。他手上还捏着一本《高级金属热处理》。
书本上的“高级”两个大字,让他看起来像个低级生物。
摆明了就是在自习室和科研女神亲密接触了大半天——再开朗的人和女神约会久了,都是垮着个批脸的模样。
“打算出去吃点儿饭。”江念博看着《高级金属热处理》,想到自己同样不顺利的学业,“听哥一句劝,悠着点儿,学是学不完的。”
师弟苦笑:“咱就别一百步劝五十步了。”
江念博心有戚戚地拍了拍学弟的肩。
这么一抬手,就让一直黏在江念博身后的男孩冒了半个脑袋。
在博士宿舍遇到陌生人的概率,那可比楼下超市小老板准时把外卖送到寝室的概率还要低,学弟来了精神,两只黑眼圈凑成了一副烟熏妆:“这谁啊?”
江念博愣在当场,一时还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思忖片刻,他清清嗓子,朝后面看了两眼:“这是……我乡下老家过来的表弟,来……来学新东方的,江城这边新东方不是教的好嘛!表弟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有点怕生。”
男孩也很配合地把头颅压得更低,瑟缩在江念博身后,手抓上了江念博的T恤。
“哦,来学英语的啊!”师弟恍然大悟,“厉害了,博哥你们家怕不是遗传了学霸基因,都这么能学。”
男孩把江念博攥得更紧,一个不留神,就触到了江念博腰间的痒痒肉。
江念博被软乎乎的手掌摸得一颤,他稳了稳心神,极力克制住痒感,可与此同时,芝麻酱香又不怀好意地飘进了他的鼻子。
这种想动又不能动的纠结,好像在玩一二三木头人,滋味不要提了。
江念博此时恨不得给身后的男孩施个葵花点穴手,但怎奈心向往之手不能至,他把一腔愤懑全发泄在了嘴里:“呃,我表弟他不是去学英语,他上的新东方——”
“是学厨师的那个新东方。”
师弟差点被口水呛到:“……”
“怪不得,一股子热干面味儿。”师弟又动了动鼻子,似乎也闻到了什么稀世奇香。
他猛吸两口,眼神中闪烁着陶醉的光:“博哥,你表弟做菜的技术可以啊,这芝麻酱香比食堂的热干面好闻多了,不不,比光湾街那几个老店还厉害,胖姐来了都要甘拜下风。”
闻言,江念博感到身后拽着他T恤的手抖了几下,他灵机一动:“那还是胖姐比较厉害,我和表弟正打算去那边取取经呢!”
光湾街,从面馆到鸭货店、烧烤铺,再到砂锅粥夜宵大排档,各个店里都有自家的独门秘方和传世绝活,不仅如此,店铺都是物美价廉,人均消费三四十,就能吃得捧着肚子心满意足。
学校干净卫生的大锅饭味同鸡肋,还是地沟油香。
待师弟走后,江念博转身看向充电桩——老电驴还在充电,即使充满了也不知能撑多久,中途走“绝望坡”的时候会不会停摆。
而江科大暑假期间半封闭管理,校园里又委实不像能打到出租车的样子。
于是他没好气地问男孩:“小热,还能撑住吗?我们大概要走二十分钟,我带你去光湾街吃饭。”
“不行了,哥哥,我一步都走不了,要饿嗝屁了。”岂料男孩立在原地摇摇头,双手还不老实,先是绞着手指,后来又捂上了心口。
一会儿像个被迫出门死活不愿意动的柴犬,一会儿又好似弱柳扶风的林黛玉。
江念博登时气绝:“是谁刚才义正词严地说自己不饿的?你的肚子要能像你的嘴那么硬……”
一时间,男孩瑟瑟发抖的脖颈、攒在眼眶泫然欲泣的泪,跳入江念博眼帘。
他咽下了后半句,迈着一双长腿就往充电桩走,没好气地道:“算了,赶紧跟上,我骑我的BMW载你!”
男孩的眼泪瞬间消失,嘴角重新挂上笑容,屁颠屁颠地一路小跑跟了过去,还不忘掸掉了几片落在他肩头的树叶。
接着,他麻溜儿抬腿跨坐在老电驴后座,“饿人”看不出,倒挺有“恶人”的劲头。
江念博:“……”
敢情刚才是自己逼男孩即兴表演的咯!
男孩丝毫没感受到江念博的无语,脚踩在后座踏板上,因为重心不稳,自然而然地抡起双臂,环上了前座江念博的腰。
只刹那间,江念博整个人像过了电一样,从头顶的百会穴一直麻到脚心。
这种麻意还不太一样,带着些温暖,甚至还有些酥酥的,很是舒服——令他忍不住想到街边炸串小店里刚出锅的脆皮炸鸡。
电驴启动,男孩在嗡嗡嗡嗡之声中,变本加厉地把脸颊贴在江念博因为弓腰而凸起的脊椎上:“哥哥,B……BMW是什么意思啊?”
男孩的体温偏低,皮肤触感像自带降温功能的丝绸。
但江念博腰上的痒痒肉却骤然升温,仿佛突然被安了颗定时炸弹。而男孩不消停的手指,恰如随时准备爆发的引线。
江念博头发都呲开了,感觉自己成了一颗刚捞上岸的海胆。
很炸。
“BMW的意思是——”
这颗海胆别扭地晃了晃腰,颈动脉突突直跳,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
“别!摸!我!”
作者有话说:
(1)科技项目包括纵向科技项目和横向科技项目。纵向项目主要来自官方单位,比如科学基金委等等,横向科技项目主要来自政府单位、企业(传说中的金主爸爸),钱比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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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博士:可恶!可他叫我哥哥哎……
第10章 “就叫你乐甘了!”
BMW老电驴似乎通了人性,感知到了自己身上的“不可能承受之重”——远超平常一个人的体重,冷不丁冒出的“哥哥我想吃豆皮”、“砂锅粥也不错”、“呜呜烤五花肉要多放蒜蓉”的喊声。
还有主人时不时的、如过电一般的颤抖。
因此一路上,老电驴很识相地没有出任何故障,只消十分钟,便一阵风似的把江念博和男孩载到了光湾街。
江念博一双长腿从电驴上跨下来,锁上车后不断掸着衣服,不无好气地道:“天晴了。雨停了,你又觉得你行了是不是?有得吃就不错了,还烤五花肉配蒜?我看你长得像头蒜。”
“可是烤五花肉必须要多放蒜蓉才好吃,吃肉不吃蒜,香味少一半。”男孩被他吼得虽然嗫嚅,但一脸“下次还敢”的表情,随着他一起下了车,又问,“衣服上又没有灰,你掸什么呢?”
江念博手正扬着,闻言气得想打人:“……要你管!”
方才被这男孩好一通上下其手,他生理和心理上都十分复杂,抖了一路,身上的鸡皮疙瘩快包浆了。
“对不起。”男孩做起了标致性的绞手动作,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白似初生婴儿一样,呈现出纯净的天蓝色。
江念博胳膊已经挥到了半空,目光和男孩对上,还是放了下来:“算了,我不该对你发火。”
“那哥哥你是不是欠我一个道歉呀?”男孩眨眨眼,声音是止不住的可爱,“不用对不起,只要你带我去吃烤五花肉和砂锅粥,就行了。”
“哦,五花肉要多放蒜蓉。”
江念博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诡计多端的小仙男,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得意忘形!
光湾街靠近主路的位置有一家【老五烧烤】,评分人数过万,常年霸占大众点评榜单江城烧烤前三名,因为距离近价格实惠,很受学生的青睐。
江念博去网吧包夜dota的时候也光临过几次,记得那里的烧烤和砂锅粥都不错,打算带着男孩去那里填肚子。
“刚才谁下车下得跟《速度与激情》一样?哦,这会儿又走不动了?”江念博乜斜了一眼牛皮糖一样黏在自己身后的男孩,“还不赶紧……”
突然间,江念博感受到身边的橡皮糖绷紧了身子,化身成了块儿板板正正的芝麻硬糖。
他抬头望去,见一位头发花白的长者,在几米远的小店门口笑望着他。
饶是拎了个有些老旧的米色帆布袋,也挡不住长者雍容的气度。江念博看了看他身上丝绸衬衫,一抬眼又瞥到小店上方的【二七数码 | 27 CLUB】的招牌,一下就全对上了。
他不顾身边男孩的反常反应,快步走上前去,亲切地道:“大伯!还记得我吗?就那天,在胖姐面馆……您身体好点了没?”
“怎么不记得?小伙子,谢谢你。”长者朗声道。
长者的声音洪亮瓷实,一声一声敲在人心上,莫名令人感到可靠。想来那天的“贴膜事故”没有伤筋动骨,江念博也很开心:“那就好。不过大伯,大白天的,你不看店吗?”
虽然已近下午两点,光湾街仍有不少店铺人声鼎沸,油烟从排屋的通风口飘出,食客们往来其间,饥肠辘辘或酒足饭饱。
然而几爿热闹的烟火中,【27 CLUB】的铁皮门闸却已经拉了下来。
长者举起手中的帆布袋:“哦,偷得浮生半日闲,去公园练练字。”
丝绸衬衫折射出星点光斑,晃得江念博眯了眼睛。他又蓦地想起上回在长者店中看到的那杆文雅又金贵的毛笔,心想老者怕不真是位隐藏的“老钱old money”吧,平时打打太极拳写写字,银行卡里的钱根本不愁花,至于开这个【27 CLUB】,纯纯是用来打发时间。
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也难怪在营业时间,说关店就关店。
这样想着,他按下了满心疑惑:“大伯,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长者颔首,朝不远处光湾公园的方向去。
“哦,对了,”长者忽然回头,“小伙子,多亏了你,‘三哥’和他的那群走狗鹰犬,最近都不常来了。”
“走狗鹰犬”的说法文绉绉的,却挺新鲜,江念博还从来没听人用这个词形容过小混混,笑了一下。
【老五烧烤】的门牌脏兮兮的,叫油烟熏成了【老五火火】。店也确实很火——下午三点不是用餐高峰期,但店内仍是人满为患,服务员跑来跑去,还是左支右绌。
江念博带着男孩找到了个角落的双人桌,店主“老五”见两个人好招呼,干脆亲自出马,拿着菜单和铅笔跑了过来,用江城方言道:“想七么斯(吃什么)自己克(去)勾,勾好喊我,店里的碗筷和茶水自助。”
“谢谢老板,”男孩认出了店主,笑眼弯弯,“不劳您再跑一趟,我要两罐王老吉一份花毛双拼二十串五花肉十串掌中宝十串麻辣小牛肉十串烤土豆十串烤藕片两个开花肠两个面筋一份烤茄子一份豆皮一份香菇鸡肉砂锅粥。”
店主迈开的腿当场定住,换了普通话:“行家呀。”
男孩似是又想起什么,眼睛闪着光,似一对小小月亮:“对了,香菇鸡肉粥劳烦滴三滴麻油,配的咸菜不要酸豆角,要五仁酱丁;五花肉多加蒜蓉。”
店主伸出大拇指:“会吃。”
江念博原本正用茶水涮着碗筷,闻言手一抖,几乎要把碟子打翻:“小热,你们魔术专业还需要学相声吗?”
不然为什么会报菜名?
“我知道魔术,相声又是什么?”男孩帮他托住碗碟,看到江念博努力憋笑的神色,明白过来些许,由疑惑转为微弱的愠怒,“唔……我说了,我是仙男!”
“哦,可是小仙男不是不会饿吗?怎么知道这么多菜名?”江念博给他倒了杯水。
“不饿不代表不馋啊,我以前经常和面窝妹、豆腐脑妹妹一起吃烧烤的,老五烧烤我来了少说十次了;要么我怎么能认出店主?怎么知道他们家有什么招牌菜?”男孩忙着收拾碗碟,看也没看,便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嘴唇瞬间肿了,上颚也被燎掉了一层皮,火辣辣地疼。
男孩捂着嘴呜呜囔囔:“你耍我!”
“喏,拿去降降温,”江念博到底不忍心,递了瓷勺给他,又反将一军,“你耍我那么多回,投我以木瓜,不允许我报之以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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