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南注意到背手站在旁边的外公,像很多不善言辞的父辈一样,冲他们点点头,他也叫声“外公。”
来之前一时冲动,忘了既然呆在家里阿晾的长辈也会在,这么空手就来了,温知南有些不自在地搓搓掌心,最终还是阿晾拍拍他的肩膀:“随便坐就好,都是自家人。”
温知南只好点点头坐在小板凳上,抱着杯水小口喝着,就像去有大人在家的朋友家里做客一样,乖巧又无助。
霍景泽目光停留了几秒,就在几个小时前温知南还和他争锋相对着,现在却平静和谐地坐在老房子的小椅子上。
鲜明的反差让霍景泽陷入了反省。
他霍景泽是有多么不争气才会把和温知南的相处弄得如此僵硬。
外婆在厨房喊了句:“阿宝,过来搭把手吧。”
温知南在第二次听到“阿宝”这个小名称呼时,嘴角还是忍不住翘起。
霍景泽对这个小名无奈摇头,快步走过去。
厨房里外婆已经切好了西瓜装进盘子中,俨然一副不需要帮忙的样子:“怎么个情况?我没认错吧。”
霍景泽抿唇:“没认错,就是温知南。之前住村头那家夫妻的养子。”
“小孩长大变化就是大啊,小时候小小个儿,后边的头发长也不扎起来,以前那会总来咱院子边转悠找你玩吧,”外婆感慨声,疑惑道,“后来你们不是结婚了吗?怎么还说是朋友。”
温知南不仅在介绍外婆的时候恍若初见,
对村子周遭的一切满脸好奇。
这些显然是让外婆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了。
霍景泽在柜子里翻出牙签,默不作声地插了几根在切好的西瓜块上,将其中一块塞到外婆手中:“您没察觉错,是出了些小状况。”
他简洁地将温知南摔倒失忆的事情解释了一下。
外婆担忧问道:“哎呦,没事吧?”
霍景泽安抚地握握她的手:“现在没事了,也是我当时在出差没注意到。等过段时间我定期再带南南去医院拍个CT。”
外婆放心下,只是又问:“那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你不直接和他说你俩的关系?”
霍景泽被噎住了。
他和温知南小时候玩得好外婆是知道的,而被接回去后他时常惦记着对方外婆也是知道的。
后来他们结婚了。
外婆特地祝贺他们,说看着长大的俩小娃娃算是修成正果了。霍景泽没好意思开口告诉她,其实这只是场协议婚姻。
重逢之后温知南对他毫无印象也毫无感情。
骨子里的倔强没让他说出这么多年的日思夜想只是他在自作多情。每每和外婆说的时候,也都报喜不报忧,只说夫夫之间相处的不错,就连外婆让他过年的时候夫夫一起回家坐坐,霍景泽也应下了。
现在想想,脸挺痛的。
可是如果真的在温知南刚失忆那会上去和他说:你好,我是你丈夫。
冲温知南现在的性子,大概扭头就走,他要是再小追两步,自家小先生怕是要撒丫子就跑了。
霍景泽摸了摸鼻子,只道:“还没说。”
外婆叹了口气,颇为慈爱地看着自家孩子,只是拍拍霍景泽的手背:“朋友就朋友吧,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我也不管咯,把西瓜端出去,今晚小南睡哪个屋我去收拾下。”
“……睡一个屋。”
外婆沉默了。
霍景泽也沉默了。
他突然一下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关于睡在一张床上的朋友。
只能说有点复杂。
外婆这回懒得理霍景泽,大抵是觉得这孩子没个正经,轻飘飘地瞪他一眼,出去招待温知南了。
夜晚的时候,还是依着霍景泽的说法,他和温知南歇在了同一个屋子里。
老式空调呼呼转着,温知南冲了凉之后进屋钻进被子里,在看见阿晾进来之后,掀开背角让对方抓紧进被窝。
乡下里信号不太好,霍景泽见温知南也没有玩手机,他道:“要开个电视看看吗?”
“不用,就聊聊天吧。”
温知南在到了这个村子里后,几度升起来熟稔的感觉,心下总有种奇妙的热意想从胸口涌出来,阿晾的外婆让他越看越有亲切感,而窗外的景色也让他忍不住想出去转转逛逛。
他突然就很想和阿晾聊聊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温知南看着窗外的星空,城市里晚上已经看不到几颗星星了,但这里却还很多,这样的夜色会让他忍不住地向往外跑,莫名有一股野性,温知南忍着这种奇怪的冲动,和阿晾闲扯:“你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对。”
阿晾蹦出了一个字。
温知南又问:“你们家对面那个小土坡上以前是不是真的种了棵树呀,橘子树,家养鸡就爱往那里钻,躲在里头下蛋。”
有些片段,他脑海里都没有想象出来,但是嘴先一步说出来。
话说出口,阿晾却有些安静。
对方似乎在发呆。
温知南轻轻戳了戳阿晾,对方才回神:“啊,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是,事实上有就是有,没有那就是他纯在脑补想象了。
温知南半坐起身,勾住阿晾的脖子一把拉下来,又像八爪鱼一样把腿盘了上去:“前几个小时还和我小别胜新婚,现在说话就走神了,男人的嘴果然不能信啊。”
说完,温知南还像模象样地啧啧啧了几声。
怀里的阿晾怕压着他,配合着半侧过身,想了想,解释道:“其实我只是小时候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
温知南“嗯?”一声。
阿晾缓缓道:“我小时候在另一个村子里,那里可以上学,那时候在学校向来是年级第一,家里人也乐得供我读书。”
“但是意外出了场车祸,唔,脑袋摔到了,变得不聪明了,我爸妈觉得我废了,就把我丢到这里来给外婆带。”
“也就呆了半个来月吧,大城市里的脑科中心说能治我这毛病,家里我毕竟是长子,就又把握捞回去看病了,之后学业忙就很少回来这边了,所以至于这里有没有一棵树,我也不是特别确定。”
阿晾用大白话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就像是用很拙劣的措辞讲了个很普通的故事,但其实除了上学和摔坏脑子两个词被替换了,故事本身也大差不差。
温知南慢慢松开扒着阿晾的力道,将脑袋架在他肩膀上,声音也放轻放柔了:“难受吗?”
“什么?”
“被扔到这里来,难受吗?”
阿晾目光颇为惊讶,他以为这个故事挺扯淡的,但是温知南却有在认真对待,他沉默几息,坦诚道:“有点难受,没想到他们当时回想放弃……放弃让我继续上学。”当时也没人在乎他难不难受,身体吃不吃得消,将他丢给了外婆。
外婆把他的身体给养好了。
温知南拯救了他的精神。
其实霍景泽知道,自己该知足的。
温知南在他垂眸沉默的时候,伸出手扒拉一下了他的脑袋:“我看还是很聪明机灵的,世界上很多人都是拜高踩低的,被放弃就被放弃了,不要自己放弃自己就好。韬光养晦,韩信你知道吧,就是这么个道理。”
说起这话时,摇头晃脑的,像是在一本正经讲道理的小大人。
似曾相似的话语在十几年后又被重新说了出来,霍景泽恍若隔世,现在温和的嗓音和当初稚嫩的嗓音重合,他释然笑笑:“也是,我在这里也交到过一个朋友,他对我很好,也和你说过一样的话。”
“嗯,后来呢?”
“被接回去的太突然了,没和他打招呼。后来寄了几封信回来,他也没看。”
“怎么会。”
“大概是生气了。”因为他的不辞而别。
温知南很少见情绪稳定的阿晾露出这样落寞和委屈的神色,就像酒店醒来那天温知南不记得他一样。那个朋友大抵对阿晾来说很重要,他这样想着。
本身的独占欲并没有发作,在听到阿晾说完之后,他第一时间是去安慰。
他没想过让阿晾不开心的,引起了这个话题。
“也有可能是没看到。”
温知南低声劝慰,“那他呢,现在还在这个村子里吗?”
霍景泽看着温知南的眼睛,道:“他还在。”
被注视着的时候,温知南心脏跳漏了一拍,引起悸动,如海啸骤然席卷而来。
第27章 熟稔
梦里温知南总徘徊在这个篱笆小院前。
时不时踮脚张望,却不知道自己在张望着什么,只能看见一位老奶奶忙碌或悠闲,在院里过着自己的生活,他几次想上前去询问些什么,最后总是经过几番天人交战灰溜溜离开。
还有一面石墙,上面缺了一个口子,正好用半块砖头可以挡上。
他也时不时会跑去看看,只是后来某一天整个墙都被拆了,推倒成了一摊废墟。
他心中似有一股遗憾和无处安放的虚无感,像是一阵风从身旁溜走了,情绪淡淡的但也不明媚。温知南睁开眼,才意识到自己在梦中叹了口气,外头天大亮,但没有阳光,是个阴天。
温知南翻了个身,但身旁是空着的。
他试了试床铺的温度,已经没什么温热了。
咦?这么早就出门了吗?
他茫然地推开门,屋子里没有阿晾的身影,外婆坐在门口的小矮凳上捡菜,挑剩下的丢在鸡圈里很快被啄了去,安逸又热闹。
“外婆早。”
温知南率先打了个招呼。
外婆闻声回头,很快笑起来:“醒啦。桌上有早饭,溏心煮蛋,在我们这里是状元蛋,吃了聪明的。”
往桌上看去,方桌上摆着个青花小瓷碗,里面住了几个土鸡蛋,不大圆圆的。
上头洒了些糖。
温知南向奶奶道谢,走过去拿好筷子端起碗,在尝了一口后弯起眼睛笑道:“好吃。”
“好吃吧,好吃多吃点,”外婆也笑,“不过可不是我做的哦,那小子早上起来偏要煮这个给你吃,本来我想煮面的。”
“想必都是好吃的。”温知南夸赞,而外婆正好提到阿晾,他顺嘴问道:“对了外婆,怎么没看见阿晾?”
早在推开门时温知南就想问了。
屋内四处张望也见不到人影。
“阿晾?”外婆想了想,又笑着摇摇头,道,“我让他跟着他外公去菜园里摘菜去了。”
温知南点点头,三两下把鸡蛋嚼完咽下,撸起袖子就想凑过去帮外婆一件挑菜,却被制止了:“你这孩子来弄这些干啥,不用你帮,还弄得一手脏。”
外婆挡着他的手。
稍作驱赶:“去找阿晾玩去,不闹啊。”
温知南还僵在半空中的手被硬生生地挡地远了又远,连带着整个人都被哄着推到了院子里。摸摸鼻子,还没来的及沾到半片叶子他稀里胡涂地就给扔出来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理解外婆,凡事都想亲力亲为,把晚辈当做是小孩子。
一边宠着不让辛苦,一边也嘴上会叨叨着碍事。
温知南虽然没怎么经历过,心头却还是涌上一股暖意。像是真的生活在有温度的家庭里才会有的互动,而如今他也感受到了一份。
虽然说是被哄出来找阿晾玩。
但外婆哄的急,忘了告诉他菜园子在哪里。
温知南只好在周边打转转,看看有没有机会误打误撞找到他们。
沿着矮屋间的走道过去,老房屋青苔遍布,脚下是一块块拼成一条路的青砖,温知南本是冲着找人去的,却渐渐迷失在这个村子的转角间,忍不住多徘徊多打量。
他对这里很熟悉。
温知南下意识地这么觉得。
每一处的景色都在他的想象之中,又有了或大或小的变化。温知南知道自己是项家私生子,刚被认回来就拉的去联姻了,至于从前是生活在哪里,温知南并没有在公开信息中检索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他想知道,这里有没有可能是他以前生活的地方。
心里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挨不过,温知南给方囿发了条消息,给对方拍了这个村子的景色。却不想平日里几乎时时刻刻无处不在的方囿竟然没有回消息,拨打了电话提示音显示对方不在信号区域范围内。
等了个大抵十来分钟。
他这才想起,方囿是去绕山了,信号都找不到一个。
路子再次被切断,温知南方才一时脑热也渐渐降下去,准备继续往前走走,就听见不远处对夫妻的说话声:“能不能过?”
“再往回倒点。”
“不行,转一点。”
“停停停!要蹭到边了!”
“哎呦,怎么办喏。”
温知南走前看了两眼才发现是一对夫妻在倒车,丈夫在通过村里很窄的桥,妻子在前头把握距离。可是拐角太大了,很容易在石墩子上导致剐蹭,再加上开车比较新手的缘故,卡在那里进退两难。
融入这个村子后,见什么都想上去搭把手。
温知南随着心意上前了,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助。
然而话一出口,妻子愣住了没说话,丈夫也猛地踩了脚剎车停在这里,震惊地看着他许久,而后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温知南被这异样的反应整懵了,以为他们是在警惕外乡人,向后退两步保持更远的距离道:“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了?”
温知南抹了把脸,觉得自己好像有那么点人嫌狗厌的特质。
却听见女人先问他:“怎么来这里了?”
没理解到话中之意,温知南摇摇头:“我第一次来,不认识路,这里不能走吗?”
还是男人先一步反应过来,连忙道:“啊,只是这条路太久了,走得挤也危险,如果要出去的话不走这条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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