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吧。顾晨景。”
回来吧。
顾晨景。
鲜血流了一地。
他和林中鹤贴在一起,地面上流淌的早已不知道是谁的血。
他大概失血过多了,所以后来没有意识了。
他以为自己会和林中鹤一起死了。
可是没有。
他还是恢复意识了。
“如果不活下去?有谁还会记得公主?记得隋朝?”
“你以为只是一个契诃族就足以让民安物饶的大隋灭亡吗?现在蠢蠢欲动的那一支队伍究竟是谁的?是李乾!大隋的丞相!我们早已是翁中的鳖了!”
“晨景还活着,我们的大隋唯一的皇子还活着!怎么就不能?你们砍掉我的头,活下去!晨景需要你们,我老了,即使活下去也不过几年的光景,你们不一样。活下去。”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军,他端坐在高位,眼神清明。他拿过那把弯刀,用布仔细擦拭。
“大将军!”
卢照水眼前飞溅过来一摊血。
他下意识闭眼。
眼前终于归于黑暗了。
他是如此期盼黑暗的到来。
他不想再陷入这样血腥的梦中了。
卢照水睁开眼,哪哪都疼,尤其是小腹。
第一眼看到的是蓝色的帐子。
这和他从重伤中醒来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这会是一场梦吗?什么唯一的亡国皇子,都是一场梦吧。
他只是单纯被救了。
只是,他那时第二眼见到的人是林中鹤。
他下意识转头,床边空空荡荡的。
不是梦。
林中鹤不会放任他一个人在这。
佼狐夫人端着药进来,她的表情又恢复了寻常,“听说你醒了。喝药吧。好好养着,我不会害你。”
他哑着嗓子问:“林中鹤呢?”
佼狐夫人将药放在靠床的桌子上,淡声道:“早走了。”
她扶着卢照水微微坐起,“他是木夕行的儿子,我不杀他,已经很好了,你还指望我留他下来吗?”
木夕行的儿子。
她喂卢照水药,“张嘴。”
卢照水却不喝,他转了头,“你留我下来到底要干什么?”
勺子“当啷”一声落入瓷白的碗中,佼狐夫人将碗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溅出些汤药来,“我可没有林中鹤这么好的脾气,你不喝我就放着。”
她用帕子一根一根擦净自己的手指,“你是隋朝唯一的一位皇子,你说我要你来干嘛?”
卢照水转过头,觉得她简直疯了,“现在?”
现在的周朝,太平安定,百姓各安其业,正是清阳曜灵的时候,先不说反了周朝,有多人民众愿意响应,这一旦开战,百姓生灵涂炭,二十年那一战尚未完全恢复,契诃与周边族群有如群狼环伺,正蛰伏等待着周朝出现的不安定因子。
现在?要复国?
“不然呢?难道要等李乾那狗东西坐稳皇位吗?”
“怎么?你不同意?”
卢照水抬头,眸子里干净平和,“你觉得可能吗?”
佼狐夫人似乎被他这个眼神激怒了,她抓住卢照水的脸,指甲几乎要嵌进去,“你说这话当真是狼心狗肺!”
卢照水却依旧在说话刺激她,“我记得在梦中,公主将我送出来,并不是为了让我复国吧。”
佼狐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又如何?她狠不下的心,自有我狠下心。”
“她为了的那群百姓,可如今呢,有几个百姓记着她?她为了的那五万兵士,又有几个人现在能在她祭日上一柱香?”
“卢照水,良心和大义,要这些东西的人,现在都在土底下埋着呢。而不要这些东西的人,现在,都好好活着,活得比任何人都自在。”
她的手继续向下,握住卢照水的喉咙,慢慢收紧,“我其实一点也看不上你,但谁叫皇室中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了呢?”
“看你这个倔强的样子,你要大义你要良心,你喜欢林中鹤,也是因为他有大义有良心吗?你知不知道?他爹到底是怎么死的?林中鹤杀他爹的时候,被喷了一脸的血都面不改色。”
“子杀父……这可是太大的惩罚了!哈哈哈,我还是应该感谢他的。”她狞笑着,继续道,“他倒是能装。木夕行当上庄主也不安分,和契诃族勾结,他发现了,一点都不心慈手软,说杀就杀。他是为了大义,你们这些人都清高,你说为了大义,他会不会想杀你这个前朝的皇子呢?”
“毕竟,只要没有了你这个旗,万事都能平了。”
卢照水被掐得几乎无法呼吸,但他被下了软筋骨的药,无法动弹。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被掐死时,一大股气流涌了进来,突然找到入口的气流横冲直撞,卢照水被呛到,嗓子被撞得生疼。
他呛了好几下,缓过来时,床边已然没了人。
梅花的窗户依然透进阳光来,满地清亮,只不过,地上的影子只有他一个人的。
林中鹤真的走了吗?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佼狐夫人的话,林中鹤杀了他的父亲。
他没有震惊,更没有厌恶。
他的第一想法是,假如,他真的要复隋,林中鹤会为了大义杀他吗?
佼狐夫人下了楼,看见那株仍开着花的梅花树,静静地立在那。
她招呼来小镜子,“砍了吧。梦既然完了,这株梅树也没有必要留了。他不需要再继续做梦下去了。”
小镜子应了声,便赶紧去找人砍梅树了。
佼狐夫人抬头看,是四四方方被楼框住的天空,她以为自己说完所有的真相会很痛快,她以为把自己血腥的梦强加给他人会很痛快,她以为自己将谋划二十年的计划完成时会很痛快……
但没有。
她还是一样的痛苦。
一切事情做完,她还是一片茫然。
她想起自尽的韩戚。
“你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呢?”
“傻子,”她垂头,“真是个傻子。”
她总是在经历别离。
本该在十岁就被打死的她遇见了微服的公主,被救了下来,成了公主随身的侍女。
还有了自己的名字——拿云。
那是多么好的一段日子啊,大家都在,公主说她以后当了皇帝就封她和披云做女将军,她和披云都答应,说要给公主守一辈子的边疆,还抢着为自己讨封号。
不务正业的小世子顾璀偷偷和披云表白,披云拿不准主意来找她,她们夜里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她们后来去守边,那更是自由的一段日子。
她们不怕漫天黄沙,也不惧冰霜风刃,那时她们的脸都红扑扑的,皮肤被风吹得皲裂,但还是在外面玩,一直到日头落到最西边。
大将军是公主的舅舅韩丛。
他常常给他们烤羊肉吃,整个营地就他最会烤羊肉,羊肉烤得一点膻味也无,大将军的儿子韩戚总喜欢来抢羊肉吃,说自己的爹在家偏心妹妹,在外偏心姑娘。
战事爆发,军队间来来去去,她遇见了容审。
公主那时看出了他们二人的心思,搂着她,说:“等战事结束,我还封你做女将军,他容审,娶个你这样的女将军还有什么不满足?”
她看向公主,她正朗声大笑。
风沙飞扬间,有不安分地头发溜出来,她看见了堪堪二十二岁公主的白发。
她们再也无法肆意地去谈论封号的问题了。
后来,这些人一个个都离她而去了。
小世子顾璀抵抗叛军被杀割下头颅,悬于隋宫外;披云的背叛致使容审惨死于云川;长公主饮毒酒自尽于长坂坡;她为求苟活亲手割下了大将军的头颅献给了李乾……
现在,就连韩戚也自尽了。
还有披云,也算是因果报应,熬了这么些年也死了。
她就知道,对于披云那样矛盾又懦弱的人来说,活着才是最大的惩罚。
这句话同样也适用于他们活下来的所有人。
活着,才是最大惩罚。
也是莫大的勇气。
她仰头,拭去眼角渗出的那么一点点泪水。
她不能停。
她的身上有这么多的命。
天上有这么多人在看着她呢。
她愿意当一个只为复仇的空壳,也愿意做最大的恶人,更愿意为此献出自己的一切。
只要,能复仇。
作者有话说:
埋的暗线在慢慢聚拢。
今天码文耳机里放的是《初见》。
太殇了。
这篇文里出现的角色,其实大多数都是有联系的,或者说是认识的。
就当一个小惊喜给完结以后想要二刷的姐妹去发掘啦~
第111章 暗雪夜火烧红尘
慕容青私自放走了阿九。
那天晚上,街道上还热闹着,慕容青在楼顶喝酒。
眼前是长街灯火,耳边是细乐声喧,他一个人坐在楼顶喝酒。
他想到那天和楚闲一起靠在桥边的栏上看铁水打花。
命运真是古怪,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没有一点规律可循。
像是胡乱拼凑,也不管拼凑不上会有多让人为难和难堪。
他和楚闲这样性格、出身、经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短暂交错,最后桥归桥,路归路。
最后一坛酒,他喝尽最后一口。
最后一滴酒尚未来得及进入他口中,传来响动,他侧头,那滴酒落在他的乌发上。
“谁?”
“是我。”
阿九露出个脑袋,小声道。
“你要走?”
阿九点头,他拿出一张纸给他看,“公子叫我来找你。他说你一定有办法。”
慕容青看向他,“那你家公子和卢照水呢?”
阿九道:“他们自然是在灯会上,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慕容青看向那喧闹的长街,他沉默了一会儿,阿九竟然也不催,就这么等着他。
过了许久,他看见慕容青无奈地摇头,“你家公子,真是算无遗策。”
慕容青为他牵出了马,他让阿九换上全新衣服,他指了指东边,“一直往那边跑,哪里山多跑哪里。”
阿九意外地听话。
马走了几步地,阿九勒住缰绳,回头问慕容青,“我家公子同卢大侠会没事吗?”
慕容青并没有回答,他自己的前路都微茫,又怎么敢去给别人希望。
他朝阿九挥挥手,玩笑道:“你快走吧,趁我还没反悔前。”
更鼓声响了,那些喧哗与卖唱声渐渐平了。
又一个夜来临了。
这是慕容青被关的第二天。
吵醒他的是门外隐约的脚步声,他警觉地睁开眼。
房门被从外面打开。
进来的姑娘是小镜子。
“小镜子,夫人打算……”
“别说话了!带着卢照水走!”
“什么?”
“卢照水必须得活着!那群人追查到这了。”
小镜子将一瓶药塞给他,推他出去,“这是回生丹,你带着!只要我们活着,我们就一定会去欧阳那里。”
慕容青点头,小镜子指了指四楼最边上的一间房。
“子衿哥!”
慕容青回头。
小镜子冲他摆手,“也要保护好自己啊。夫人没有怪过你,我们大家都没怪过你。”
说完,她便回头,一闪间,隐没在黑暗中了。
慕容青趴在屋顶上,楼下的院子中央站了不少人。
那些黑衣人蒙着面,齐刷刷地拿着剑。
一袭紫衣的佼狐站在他们中间,格外显眼,她身后站着大毛、二毛、林子和一些人。
楼梯和院子里零落着几具尸体。
楼上的住客大概都听到动静了,却躲在房间里,没出去。
大概已经经历一次杀鸡儆猴,这些人都被震慑住了,不再敢轻举妄动,都龟缩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们只是来找人,找到就离开。”
佼狐夫人握了握手中的软剑,抖了三抖,“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慕容青找到卢照水时,卢照水还躺在床上。
慕容青捏了捏他的双手双脚,“药力这么强?动不动得了?”
卢照水注视着慕容青,微微笑了下,“子衿,把我交给他们吧。”
慕容青按住他说话的嘴,“你闭嘴。你要死了,那夫人活着也生不如死。”
“我背你。”
慕容青想办法挪他上背,卢照水却极其不配合,他不知哪来的劲,甩开慕容青的手,吼道:“我他妈都说我要去死了,你还带我去哪?!”
卢照水蜷缩起来,手臂遮住自己的脸,“你们都骗我!你也骗我!这么多年的交情,都是你为了今天设下的计谋是不是?”
“你让我死!我死了,这些事就能平息了。不会再有隋朝皇子,一切都能平息了,这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慕容青借着月光,借着月光,他看见了卢照水落到颊边的泪。
“骗子!骗子!连你他妈的都骗我!”
慕容青闭眼,压下心中的酸涩,只一瞬,他便睁开眼,静静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卢照水,一记手刀下去,很残忍道:“你要活着。”
他背着卢照水,要从这里逃出去,困难巨大。
他几乎整个人贴在楼顶上。
这个楼顶他再熟悉不过,他清楚地知道什么地方月光照不到,什么地方便于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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