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草?”沈秋黎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草,不自觉问出了声。
“碧云草……”他声音有几分犹豫,“其实就是短期迅速化为月华,增强我的修为。这么一来我就能送你回去了。”
沈秋黎没再开口,能短期迅速增强实力的东西,怎么可能毫无副作用?
身后也安静下来,石洞里唯余魇“呜哇呜哇”的呜咽和晏容殊试图抑制住的时不时轻声的咳嗽。
手上摆弄着地上的干草,沈秋黎觉得自己像是那种压榨工人汗血的剥削老板。晏容殊为救自己受伤,而他还在催促送他回去。
沈秋黎很快折出来一只草蚂蚱,这是他小时候的玩伴之一。小时候没人愿意跟他玩,上山砍柴的耿大叔教过他折草玩。所以他就会用草折各种动物陪自己玩。
捏着地上的干草,沈秋黎一边走神一边折了好几个蚂蚱。
望墟这边凶险异常,晏容殊受了伤送自己回去,他是否还有自保能力呢。不对,晏容殊好歹在望墟是有手下的,比自己这个无依无靠的人好太多了。
望墟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他现在都没怎么弄清楚,只了解到这里全是各种凶恶的厉鬼,他们有着离谱的能力。而晏容殊又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呢?
这么想来,他对晏容殊完全不了解,而晏容殊却知道他很多的事。
“晏容殊,你是怎么来这里的?”沉默太尴尬,沈秋黎开口询问,这样也可以多了解一点晏容殊。
“人死了,有执念未消,自然就来了望墟。”背后那人慢慢开口,声音低沉悦耳。
沈秋黎想了想,没问他怎么死的,“这么说,你的执念是什么?”
“我的执念……以前的不记得了。现在的话,就是离开望墟吧?毕竟每个恶鬼都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晏容殊似乎轻笑了一下,带着些调侃的意味。
“你现在也能离开望墟啊。”
“现在是暂时离开,代价换取来的时间短暂,代价消耗殆尽,我就必须回来。”
“你还不知道吧,望墟其实就是一个困住恶鬼的囚笼,每时每刻都会渐渐消磨他们的执念。对于恶鬼,执念决定着他们的存在。执念消散之后,恶鬼也会消失。所以执念消解之刻,恶鬼就会离开望墟,遁入轮回道转世。”
想要离开望墟,就要执念消退。而晏容殊不记得自己的执念了,那又谈何消退。
“那你关于执念的记忆是望墟消磨掉的吗?”沈秋黎有些好奇,转身去看他的神情。
一转身却猝不及防对上晏容殊的眼睛。
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照出他的脸,眼神认真而专注。
两人距离很近,一转身就差点撞进晏容殊的怀抱。
沈秋黎感到脸颊逐渐升温,热气顺着脖子爬上脸颊,在晏容殊的眼睛里他清晰看见自己瓷白的脸升腾起红色,像是一个番茄。
第一次气恼自己脸皮薄,总是容易轻易脸红。
鉴于晏容殊是病号,沈秋黎自己往后挪了挪,实在太近了,他都怕呼吸吐出的热气惊扰到对面的人。
不过他们之前有这么近吗?
晏容殊虚弱地笑笑,“当然不是,望墟对执念的消磨是悄无声息的情绪上的磨灭。而我的记忆,是前一段时间随着我的一些修为一齐消失的。”
“啊……这么奇怪吗?”沈秋黎皱眉,心底暗自思索。
“是啊,所以我到底执着什么,我已经忘了。但冥冥中,我的直觉告诉我,关于我的记忆,在望墟之外或许会有答案。”
晏容殊叹了口气,神情忧愁,此刻他还面色苍白,像是被大雨滂沱打焉的山茶花,让人心生怜悯。“哪怕望墟每月的一定时间会打开与现实相通的道路,但我不能通过这个路去现实,只能依靠付出修为作为代价。可如今我能力不足,根本支撑不起我出望墟寻找记忆了吧。”
“为什么出不去?难道因为你是有手下的地头蛇,和别的鬼不一样?”沈秋黎撑着下巴望着晏容殊微微垂眸落下的眼睫毛,昏暗的月光投照进来,照亮他露出的侧脸,像是一个艺术品。
“……”晏容殊瞥见他手中的草蚂蚱,嘴角勾起隐隐笑意,“这是你编的吗,真可爱,可以送我一个吗?”
沈秋黎明白他在转移话题,但了解到望墟的相关事宜,加之自己欠他人情,自己或许能在这方面帮他。
直接将手里的草蚂蚱塞给晏容殊,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触手冰凉。
“给你,我还会折小兔子。”沈秋黎直视晏容殊,郑重地说,“晏容殊,你别转移话题,说不定我能帮你。”
“好吧,只是……”晏容殊无奈笑笑,把草蚂蚱捏在手上观赏,“这事和沈家相关。你听了会伤心吧,又或许认为我在污蔑。”
“你说吧,我想听。”沈秋黎对沈家的归属感并没有多强烈。为了迷信求取沈家的光辉未来,把他给卖了来冥婚,这样的沈家他也喜欢不起来。
“我困在这,其实和沈家有直接关系。沈家供奉我,为求家财万贯的财运和家族兴旺的气运。这其实是以我牌位为眼,在沈家老宅布置了阵法,将这种诉求于我身上索取。”
晏容殊说到这,微微低下头,像是在克制自己的痛楚,“这种阵法将我钉牢在了望墟,永困无昼之望墟,无法入轮回转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承受万针扎心的痛苦。所以我不能通过寻常途径出入望墟,必须付出代价。”
沈秋黎完全没想到,原来沈家供着的老祖宗,居然是这么供着的吗?还以为是以礼相待,没想到是刀剑相逼。
沈家那帮人还在念念叨叨说,怕老祖宗在那边一个人寂寞,要给他结冥婚。真是相当可笑了。晏容殊居然不抓住机会报复沈家也是相当让人意外。
看着晏容殊握紧的双手,手背因为用力而突出的青筋,沈秋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语言到底是苍白的,无法抹平百年来晏容殊承受的伤害。
“晏容殊……对不起。”沈秋黎将手覆在他的手上,低声道,“不过我不是代替沈家给你说的。我仅仅是代表沈秋黎这个人。”
“对不起,身为一个沈家人,我无可避免地要承担一定责任。而作为沈秋黎,我更因为自己猜忌你,对你说对不起。”
沈秋黎抓住晏容殊的手,“晏容殊,你怎样才能出望墟?你不是说想看看百年后的世界吗,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尽力去做。”
晏容殊眉眼微弯,眼睛里装下了沈秋黎一个人,像是喟叹般低声说道,“秋黎,你真是个好人啊。”
此时虽不合时宜,但沈秋黎心里想的是,再好人也没你好人吧。哪怕是把你困在望墟的沈家人掉进望墟,你也愿意搭把手送他离开。如果他是晏容殊,他只会看着那人去死。
至于沈家的光辉未来……
至少他认为,借掠夺汲取他人换来家财亨运,并不光彩。沈家之前就是靠放高利贷之类的黑色产业起家。
这样无休止的索取,是时候该结束了。
“但这样对你并不公平。”晏容殊反手握紧了他的手,“世间一切都需要代价。”
“我们需要一个长久的联系,作为我留在现实的理由,再有一个带有沈家气息的物体媒介借我栖身。”
晏容殊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忽然笑开了,朝他头发伸手。
沈秋黎不自知地屏住了呼吸,而晏容殊只是伸手从他头发上捏下一根干草。
“我们做个长期交易好不好?”晏容殊含笑看着略显不自在的沈秋黎,“我帮我的知己拿下沈家,不要做小可怜了,去做威风的沈家主。”
他摇了摇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而我的知己,就帮我出望墟找回记忆。”
沈秋黎有些纠结,沈家他自己会想办法夺取,不需要旁人牵扯其中。交易生效后,去找晏容殊的信息,沈家既然供奉着这位,那必定有相关信息。
但以现在他的身份地位,贸然去查,查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事是一回事,会引人生疑是另一回事。沈家又这么迷信,万一发现了晏容殊的存在,把他抓回去可怎么办。那么自己还得和沈家人周旋。
总而言之,这个交易把还人情的事情超级upup复杂化了。沈秋黎一答应,就是相当麻烦的事。他,是个怕麻烦的人。
但……晏容殊因为沈家被困在这里百年,他还救过自己。
沈秋黎心软了一刹那,正要开口,却忽然被晏容殊拽住手拉到了他身后。
这时他才发现,原本倾泻入洞的皎白月色被挡了一半,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那端。
“哈,真是抱歉,打扰了你们夫夫俩聊天的兴致。”黑影打了个哈欠,拉长音调,语气随性,完全听不出任何歉疚。
第22章 难缠的鬼王
“可是……晏大人啊,”黑影缓步走近他们,那一声晏大人充满挑衅的火药味。
“你的新娘千里迢迢来到望墟,怎么不大摆宴席庆贺,邀请我来见见?”
皎白月色下,黑影露出真貌。
他身着古代将军的甲胄,寒光凌凌,眉眼凌厉,身型高挑。整个人气质凌厉如剑,迎面都似乎有血腥味扑面而来。
要不是见过指甲能破开一个石头的厉鬼,沈秋黎会把他当成横店拍戏演那种大将军的演员。
“没办法,我只好不请自来了。”他挑眉露出一抹笑,眼神里却是冰冷的杀意,“你不会介意吧。”
晏容殊没有意料到他会来这。将沈秋黎挡在自己身后,不露一丝衣角。
他挂起习惯性的微笑,但笑意不达眼底,用大拇指摸了摸食指处的玉扳指,“韫玉大人大驾光临,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隐藏在暗处的刘安也蠢蠢欲动,顶着滑稽的妆容朝晏容殊使眼色,收到晏容殊凌厉的眼风才安分下来。
唤为韫玉大人的那鬼,面色不屑,啧了一声,手朝刘安藏身那方向一伸,五指骤然收紧。
刘安被从暗处揪出来,像被扼住了脖颈,悬停在半空脚不沾地,面色涨红和腮边两团红不相上下。他大张着嘴巴,舌头吐出来像濒死的鱼一样弹跳,手指无力抓挠着脖颈。
沈秋黎藏在晏容殊身后,看着略有些滑稽的画面却笑不出来。
揪住晏容殊的衣角的手略略松开,他认出了这是晏容殊的手下。他的手下什么时候来的,在魇为他造梦时,还是在刚刚?
晏容殊似乎察觉到了他不安的情绪,回身摇了摇两人相牵的手,温声说道,“别担心,交易你可以慢慢考虑,不用着急。我先送你回去,这里不安全。”
抬手结印化作几道暗刃刺向韫玉鬼王。鬼王松开了刘安,将其甩到一边地上。
鬼王笑容晏晏,“抱歉,晏大人。原来是你的手下啊。我还以为是什么杂鱼臭虾,居然想窥听你我两位鬼王的交谈。”
他信步走到魇的面前,看着还在呜咽哭叫的魇叹气,“多亏了你,我才知道晏大人带小新娘来这了。晏大人也是狠心,吊着你一口气折磨你。那就救救你吧,看你痛得眼泪都淌成湖了。”
手指一转,令人心惊的骨骼碎裂声响起。魇的呜咽声中断了,连同丑陋身体的起伏也消失了。四目恨恨地淌着眼泪,最后一滴泪顺着面包发酵似的脸掉落,一下子失了神色。
“……它死了?”沈秋黎震惊的看着失去动静的魇,韫玉鬼王口中的救,就是直接送它去死吗?
晏容殊低低应了一声。眼中划过冷意,手指微动,魇肿胀的身躯彻底化作灰,消散在空气里。
是他大意了,没想到魇居然能传递消息给韫玉鬼王。韫玉鬼王独身而来,必定想借机杀了自己。
晏容殊拿出碧云草制成的药丸,仰头吞下,感受到内脏隐隐灼烧感,但浑身却一瞬间充满力量。他面色从容看着韫玉鬼王。
“晏大人,我的手下送了你的新娘一场梦,相当精彩吧。”韫玉鬼王勾起一抹笑,手一翻,漆黑的黑气凝聚成一把锋利的剑被他拿在手中。剑身银白,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带着不详的气息。
“我这怪毛病,就是不喜欢看有情人终成眷属。”韫玉鬼王弹了弹手中剑,抬眼扫过晏容殊和沈秋黎。“所以,我先杀了晏大人,再杀了晏大人的新娘。一个魂飞魄散,一个堕入望墟,这样的结局才让人回味。”
话音刚落,他脚一动,像缩地成寸,顷刻出现在晏容殊面前,寒剑剑光冷冽,刺向晏容殊胸膛。
晏容殊翻手展开一把扇子,格挡住刺来的剑。扇面展开挡住锋利的剑,发出发怵的“嘎吱嘎吱”声。
同时晏容殊脚步微动,再次牢牢挡住韫玉鬼王,避免鬼王看见伤到沈秋黎。
他将沈秋黎护在身后,松开了相牵的手,转而用一只手结阵击向韫玉鬼王。
圆阵发出暗金色的光泽,哪怕是在其身后的沈秋黎也感受到一种有别于望墟阴沉气息的感觉。
韫玉鬼王被暗金色的阵击退好几步,削铁如泥的剑深插入地面,掀起沙土飞扬。撑着剑,半蹲在地,鬼王面沉如水,嗤笑一声。
“晏大人,没想到你还是那些天师的走狗呢。看你一手阵法符箓,真是出神入化。我真是替你的手下担忧,万一哪天你把他们都卖给天师了,可都没地方申冤。”
晏容殊不为所动,手持折扇,趁韫玉鬼王缓神之际,立刻命刘安回去带人过来。
他拽紧沈秋黎的手,五脏煎熬的痛楚细细密密像是腐烂的尸体里有蛆虫在内里啃噬钻游,他面色更加惨白如纸。
韫玉鬼王的到来,是意料之外。本来不需要服用碧云草熬制的丹药激发修为,就能送沈秋黎回去。
为了追求真实,他确实是特意受了点伤。但仍留有余力,应对突发情况。奈何韫玉鬼王亲自出马,也幸好他心中尚未失去作为将军的骄傲,一人单枪匹马过来。
晏容殊勉力支撑自己不跪倒在地,空出的手,将折扇抛向空中,任由尖锐的扇尖划破自己的皮肤,暗红色血液缓慢涌出。
以鲜血和修为作为代价,眼见以折扇为中心,显露出暗金色的阵法,逐渐撕开一道回到现实的真正的缝隙,旁边的韫玉鬼王手持寒剑,剑尖一挑,寒光大涨,刺向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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