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认出来了,这个泼冷水的有点面熟,好像最近经常游荡在各坊,尤其是孩子多的坊……
“这人是拐子!”
好么,这两个字一出来,算是点爆了,百姓们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越是热闹节日这种人越多,见着了还不赶紧打?躲着看热闹了,也不窃窃私语了,根本不用武垣崔芄操心,百姓们就上去干了。
“……我就说怎么冲出来就泼崔郎,列位不知道吧,听说长宁坊有崔郎在,拐子都不敢去了!”
“这位小郎君就是崔郎?怎么就没住在我们坊呢!”
“拐子可不能惯着!”
“我身板壮,刚刚那瓢水,我该上去挡着的……”
崔芄坐在墙头,看着底下自发帮忙的百姓们,缓缓垂了眼。
城防队此刻也赶到了,谢过武垣,按规矩流程收拾现场。
武垣把跃上墙头,把崔芄抱了下来:“你还真是不乖啊。”
崔芄面无表情:“嗯?”
武垣立刻道:“奈何我这人天生桀骜,就不喜欢乖的。”
崔芄:……
“怎么样,救命之恩,”武垣凑近,气息相闻,“崔郎是不是得以身相许?”
崔芄默默捏了拳头。
可爱,想亲。
大街上怎么这么多人!
武垣只得无奈一叹,揉了揉崔芄发顶。
已经落在地面,崔芄站好:“走吧。”
武垣:“嗯?”
“突然来寻我,总不会只是想念,”崔芄平静的看向他,“难道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
武垣:……
这么好看的嘴,是怎么说出那么冰冷的话的?
正经严肃的样子也这么可爱。
武垣不想解释,懒洋洋看着崔芄:“你行么?”
崔芄蹙眉:“为什么不行?”
武垣:“刚刚没吓着?”
“比起这个,更需要担心的,难道不是暮鼓?”崔芄看了看天色,“太晚了可就不好回去了。”
武垣:“今夜我们不回去。”
崔芄:“嗯?”
武垣:“有个死者,需要你帮忙修补一下身体。”
哦,来活儿了。
崔芄看向自己刚刚经过的方向,还好,他的白箱子还在,没丢,没人会捡这类晦气的东西,工具都有,还挺方便,不用回去拿一趟。
“走吧。”
“等下,”武垣拉着他,去了临街的成衣坊,“你的衣服湿了,先换一件。”
崔芄并未反对,衣服湿了是真冷,很快重新买了一套衣裳换了,走出来:“接下来去哪里?”
武垣:“到了你就知道了。”
还没到,崔芄就知道了,原来是这里——
平康坊,不怎么正经的地方。
他看了武垣一眼。
武垣本来不应该心虚的,也没什么好心虚,他是来干正事的,平康坊他不知道来过多少回,可不知为什么,这次被崔郎这么看一眼,突然有点心虚,立刻解释——
“死者在这里!是个账房先生!”
不是他非要来的!
崔芄:……
在这里就在这里,你慌什么?
“品仙阁的?”他很快想到了关窍。
武垣清了清嗓子:“嗯,虽挂在别的青楼店里,确与品仙阁相关,死在七日前,尸体昨日才发现,他儿子正在找人帮忙收敛。”
崔芄:“他找了我?”
“不,”武垣摇头,“是我找了他。”
崔芄若有所思:“这位家属是不是……不太配合?”
武垣微笑:“所以接下来,要看崔郎的本事了。”
第78章 父子关系
暮鼓声停, 坊门马上关闭,街上再不准有行人,平康坊却热闹的紧, 很多最后一刻来玩的人紧跑几步入坊, 面上洋溢着成功卡点的得意, 见到熟人还彼此打个招呼,好不热情。
人多吵闹,并不适合说话,崔芄和武垣默契的走偏僻巷道,远离人群, 才又重新低声聊起正事。
方才的刺客先按下不提, 两个人心照不宣, 知道这事没完, 以后还会再来, 先照计划应对就是,聊的主要是即将面对的死者,柳印。
柳印是个账房先生,算是品仙阁的人。
为什么说算是呢?因品仙阁体量太大, 买卖太多,太多暗中交易,不可告人的肮脏之事, 不可能全在品仙阁发生,品仙阁没那么大地方,所以很大一部分低阶‘小事’,是‘外包’的。
平康坊这么大, 以品仙阁马首是瞻, 仰它鼻息过活的小楼小馆不知道有多少, 这些地方总要有人管理不是?不想在小地方浪费过多精力,最直接的掌控方法是什么?
自然是捏住过账交易,银钱来往,是以账房先生便很重要了。
柳印手里会过十来家小楼小馆的账,但都是外围,体量很小,一个月里只会去品仙阁一趟,向掌事总结报告这些店的情况,说完就走,从不会在品仙阁停留,更别提消费享受,相当知情识趣,低调谨慎,按理来说,并不涉及品仙阁核心机密,也不应该被灭口。
品仙阁真想处理自己臃肿体量上的破绽漏洞,那该下手的,也该是上几层的帐房先生。
崔芄:“……有些蹊跷。”
武垣颌首,继续:“柳印的圈子非常简单,只有一个儿子,名柳安宁,一个好友,名冯炎,柳安宁十三岁,半大小子,平日多在坊外学堂,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爱笑,父子俩分明相依为命,感情却似乎不怎么好;冯炎和柳印年岁相仿,总是笑眯眯,爱拍马屁擅钻营,两个人经常一起喝酒……”
“其他再没什么熟人,本身也没什么特殊爱好,身在平康坊,不好色不好赌,从不与哪位姑娘亲近,也不爱与人入什么局,倒是对长安城酒馆如数家珍,哪里有什么好酒他都知道。”
“你说父子俩感情谈不上亲近?”崔芄看武垣,“怎么个不亲近法?儿子这么大,应该知事晓事,知道父亲在做什么事,给谁做事吧?”
武垣:“知道。但柳印很防着柳安宁,自己做的事一丁点都不露给儿子,也不准儿子问哪怕一句,只让他安心读书,柳安宁于读书一到并不算很擅长,被压的应该很不舒服,时常反抗柳印的话,因为住在平康坊,柳印再防着,偶尔也会有人来找他,干坏事或者平事,柳安宁很难什么都不知道,每每柳印在这种时候都特别敏感,但凡看到柳安宁在附近的身影,父子俩必会吵架。”
崔芄懂了,长此以往,感情怎么能谈得上好?
“这里是平康坊,品仙阁的地盘,”他看武垣,“你给我把活儿接在这,不怕他们看着?”
武垣似笑非笑:“所以才要拜托崔郎啊,稍后一定要离我近些,说话低声些,最好唇就贴在我耳畔。”
崔芄:……
我信你个鬼。
他看了看四周:“谁在外头放风?”
武垣一脸遗憾没诓住:“屠长蛮。”
眼前人可爱是可爱,怎么就不能傻一点呢。
柳家很快到了,崔芄看到了柳安宁。
正在抽条的少年郎,瘦的骨头都显细弱,一身丧白更显凄冷,好在相貌不错,修目长眉,骨丰玉润,眼神很定,看起来不见慌乱,不会被压垮。
他脸紧绷着,没表现出太多哀伤,只眼圈很红。
“他是替别人死的。”
声音有些粗嘎,不只是年龄发育所致,还是之前哭的太狠。
崔芄看向武垣,眉梢微挑——
不是说儿子不爱说话?
武垣凑过去,贴着崔芄耳朵,声音很低:“方才时间有限,还未说到——此事人尽皆知。”
崔芄讶异,前方柳安宁已转身带路,他正好拽了拽武垣袖子,催武垣继续。
武垣便继续低声:“柳印之所以和冯炎关系好,当然不只是都喜欢喝酒这一点,他们受雇于品仙阁,干的活类似,做的事有很大重合部分……”
也就是说,都是帐房先生,都管着外围十数或数十个小楼小馆的账,都是一个月去一回品仙阁,品仙阁的掌事很聪明,为了防止手下的人心养大了不听话,有一套特殊的监管机制,柳印和冯炎时不时会抽查一下对方的账,或者‘顶班’一下,帮忙做这个月的账。
柳印是七日前死的,死的那一日,正好是帮冯炎顶班,代他查账的日子。
“什么知交好友,他对别人掏心掏肺,别人可不见得珍惜,舍不得骗。”
柳安宁回身,看着崔芄二人:“还会骗得更狠,更安心,因为太容易。”
显然是听到了他们刚刚说的话。
灵堂白烛微光跳跃,白幡轻动,暗夜里带出一股阴森感,死者的尸体就在一侧板子上,并没有入棺。
“那人甚至没来看过他一眼。”
柳安宁垂眼看着近处的遗体:“我想扛着他棺材到姓冯的那家去,但他应该不会喜欢。 ”
崔芄看向武垣,眉梢微抬——
你管这叫父子关系不好?真的没什么感情,会想这么干?
别人灵堂上,武垣不好太不庄重,没去按崔芄的腰,揉崔芄的头,只似笑非笑:我只说他们关系看起来不太好,没说没有感情。
“我在外面读书,书院规矩严,不怎么能归家,即便归家,也是暮夜回,晨早走,很少能看到他,现在想想,好像都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柳安宁看崔芄,声音很轻,很静:“听说先生有一手绝活,能将遗容修补的栩栩如生。”
原来如此。
崔芄看清楚了少年郎眼里的期待,愿意说这么多话,愿意尽自己所能表达出善意,原来是想要这个,很想很想。
柳安宁说完,不等崔芄回答,又别开了眼:“他虽然不在意,我也不怎么在意,但总不能让外人说我不孝。”
“你希望我做的,应该不只是修补遗容?”崔芄掀开覆在逝世上的白布,“是否还想知道,他去世前都去过哪里,经历了什么?”
“可以么?”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过急切,以至于拔高,柳安宁克制住:“如果可以的话。”
崔芄看着少年:“你可曾想过为他寻仇?”
柳安宁垂眸,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死的时候,也没想过我。”
崔芄看着躺在板子上的逝者,身上还行,四肢躯干未见伤处,也没血迹,就是衣服看起来脏了点,皱巴巴的,脸就不行了,血肉模糊,头骨凹陷,一边眼珠尽毁,鼻唇也皮肉外翻,看起来就像是用石头砸过,或者不小心用脸,狠狠摔向了一个个头不小的,坚硬的石头。
怪不得要找他来。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家就这么大,里里外外都被翻过了,若当时没找到什么东西,现在肯定也得不到,”柳安宁视线有些冷漠,“这就是个傻子,被别人算计的死死的,身上什么都没有,我日日被他防着,想知道都有什么事发生都不可能,更别说重要的证据。”
“没事,我接活不用特殊交易,只需要予正常报酬即可,”崔芄已经开始整理箱子,“你应该知道我的价格?”
这个没问题,柳安宁立刻道:“白封已准备好。”
“如此,我便开始了。”
崔芄准备好工具,先看逝者衣服,因为稍后,这是最先被换掉的。
“他的衣服虽然看起来干透了,但有些硬,且是部分位置,尤其身前,额前的碎发也是,有些打缕,乱中有顺,看起来就像是被冰冻过,现在干了……”
“还有鞋底的痕迹,你们看,长安冬日朔冷,地上不会有草,这层极淡的深绿,似乎只有河边才有。”
看样子死者去过河边,且面朝下在冰面上待了一段时间,然后被移走了?
那他的脸是在哪里伤的,河面么?面朝下摔在了石头上?可这样的外力似乎不太够……
“会不会是喝醉了,脚滑,从略高的高处摔向冻实在了的河面?”崔芄从死者口鼻间闻到了酒味。
柳安宁却摇头:“他好酒,却从不会醉。”
“我要为死者去衣,濯洗了。”
崔芄摸向死者衣服,很快发现了一个硬物,藏夹在腰带间:“这是什么?”
他拿出来,对着烛光翻看。
“玉骨哨,”武垣一眼就认了出来,“时下长安城少年郎里流行追捧的小玩意,可逗鸟可吹曲,本身没什么实用性,要求却不低,得是上好的和田玉,细腻油润无裂无纹,得有大师的雕工,精致活泼栩栩如生,小小一个哨子,却价格极高,寻常人买不起。”
少年郎里流行的小玩意?
崔芄立刻看向柳安宁,柳安宁已然怔住,表情无法再保持冷漠,眼圈全红了。
柳印买的东西,过于昂贵,且不是他的喜好或消费范围,还能是给谁的?
崔芄:“这是个礼物?”
柳安宁双手接过那个小玉哨,声音有些颤抖:“三日前,是我的生辰。”
所以这是生辰礼,还没来的及送出去。
柳安宁:“我以为他玩的不着家,把亲儿子都忘了,那日在饭厅等了他整整一天一夜,他都没回来……我便也负气离开,没回来问一句。”
当时以为不过是寻常日子里的不见而已,没想到再见,已是天人两隔。
“柳印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并不是河边,而是一处暗巷,当时身上酒味很大,有人闻出来,是梨春醉,”武垣眸底闪过思索,“他当日在替冯炎顶班,做完事要去拿送给儿子的生辰礼物,又要去买这梨春醉,两边方向完全不同,他先去做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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