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安拿开了小点,自己凑了过去,在他唇上落下轻柔的温,“不行,小点,我才可以亲他。你们人狗殊途。”
语毕又拿了小点晃了晃,“不!小点爱沈明公,我会跟你公平竞争!”
他激情演出,沈听肆笑得乐不可支。
羡安看他笑了,便丢开了绒毛狗,“我跟小点抢着喜欢的人,是最棒的。哪怕会胆小,会懦弱,也曾经让自己堕落,落入深渊万丈,但依旧怀抱希望,依旧充满勇气。我相信你。”
“希望你没错付,小点也是。”沈听肆打开了车门。
饭店大厅黑压压全是人,羡安握着沈听肆的手,二人穿越了人群。
得去祝贺才行。
沈听肆心里想着,右侧有个舞台,上面表演的乐团主唱沈听肆睡过几次,还没遗忘的脸,他记得那个声音,歌手某方面跟演员很雷同,他们的戏一场就是三分钟,变成歌里的人,唱歌里的情。
看看以往戏曲都得唱,戏子都得有好嗓子,到后来戏与歌才分了开,演员不再需要嗯嗯啊啊咿咿啊啊,可电影仍需要配乐,也还是避不开主题曲,而歌曲必须有MV。
沈听肆想着这些,一股脑走到了舞台前方,他的家人会在那里。
随着那仿佛迎接高潮的高音不停叠加堆积,沈听肆逐渐喘不过气,那个感觉又来了,背上冷汗直流,很快衬衫在西装里紧紧黏着背脊,心脏加速,会死。
他会跟弟弟一样,水流会灌入鼻腔,流进脏器里,水会填满他每一个毛孔,把他的肌肤撑大,变得浮肿,他会变得苍白而臃肿,鼻腔里全是藻类与微生物,他会死。
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
缺氧的感觉将人逼紧,右手虎口却猛然被捏了一把,很快蹿上脑门的剧烈疼痛阻挡了包覆而来的死亡,如此疼痛,是活生生的痛意,痛张扬着生,大汗淋漓又活了一次,沈听肆用力呼吸。
肺脏一阵顿痛,空气填满了那里,沈听肆一阵头晕目眩。
低头一看,羡安拇指掐着他虎口,指甲都没进去了,压出了亟欲见血的凹痕,如此用力,恐怕很难不瘀青。
可相对于近乎暴力的动作,羡安脸上是温柔的担心。
“好痛。”沈听肆道。
羡安连忙放开了手。
他没问他还好吗之类的,谢天谢地。
沈听肆想着,谁看都知道他不好,但他很努力了。
羡安要是问了,那就表示他失败了,他看起来很糟。
无论羡安出自于顾及他的尊严或其他任何原因都好,沈听肆都感谢他的沉默。
“你其实跟小点长得有点像。”沈听肆道。
“我长歪了?”
沈听肆摇摇头,“又白又可爱。眼睛很清澈,能反射我的样子。”
“它那是塑胶珠子,跟我的灵魂之窗能一样吗?”当然不能。
沈听肆没说出口,感觉整个人仿佛从水里被打捞而起,他想洗把脸。
距离家族成员还有几步路,沈听肆往后退了退,随后转身,先洗把脸。
还不是时候。
羡安看着他转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头望了一眼沈听肆方才试图靠近的方向。
他看见几个人有说有笑,老者慈眉善目,中年人笑脸迎人,年轻人有说有笑。
其乐融融的样子谁看都是一家人,看着密不可分,丝毫没有能再容纳一人的空间。
那样的亲密无间,在孤独的人眼里看着很害怕吗?
羡安回过身,赶忙追上了沈听肆。
冷水泼在脸上,把冷汗冲进了排水孔。沈听肆看了眼镜中的自己,湿淋淋的脸看着失真,晃了晃脸,看看右脸又看看左脸,反复几次。
也许厕所里强光吃掉了血色,让他看着像具尸体。
了无生趣。
门外有谁疾步走来,那快速的脚步声竟不失沉稳,哪怕急也不显焦躁,到底怎么做到的?
来人的身影走入了镜中,镜里羡安面色红润,看来与光线无关。
沈听肆再一次祈祷羡安别开口问他好不好。
然而再次灵验,羡安一字没说。
他走到洗手台前,打开了水,沈听肆尚未反应过来之前,羡安便弯下腰把自己的头按到了水龙头底下,很快他整个头都湿了。
沈听肆吓了一跳,连忙将他往后拉,“你在干嘛!?”
羡安看向他,一头一脸都是湿的,滴滴答答落了满地,很快西装也湿了大半,羡安看着他,“你从来不会格格不入,你也不会是异类。”
我会陪着你。
哪怕他没说,答案也如此鲜明,声声入耳。
的确,沈听肆一身冷汗,一头一脸都湿了,他刚刚还想着自己分明一身体面看着却还是特别狼狈,跟会场里光鲜亮丽的人们一点也勾不上边。
果然神经病就该留在家里,谁会料到有个人还比他像个疯子,竟直接在厕所洗起了头?
羡安实在湿得厉害,沈听肆不得不去柜台要了一间房,二人索性上楼好好整理自己一番。
衣服丢进了洗衣机,他们好好的洗了一次澡,从头到尾。
原先都是沉默,后来也不晓得谁先开始的,他们笑个不停。
的确在饭店厕所穿着上万块的西装,在洗手台冲垮了一大早做了造型的头发,想想都荒唐。
笑了半天吻在了一起,偶尔也许事后回忆没那么好笑的事情,也会在当下特别使人无法抑制的想笑。
一起为了一件蠢事乐个不停,这件事他们会一直记得的吧?
因此沈听肆恐慌的事会在时光洪流里被淡忘,他们只会记得羡安洗头了。
然后他们会想不起来他为何洗头,但愿如此。
洗好了澡衣服还在烘干,二人穿上了浴袍坐在桌前,开了罐红酒。
“改天一起出门玩吧羡安。跟飞翔兄弟,还有小点。”
羡安看着他,那人眉眼饱含英气,两道剑眉锋利,目光灼灼,的确是帝王相。
这样的脸本该一路顺遂的,可也不一定,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养在宫里的孩子们往往心里都有些缺陷。
富饶的环境不一定能养出健康的孩子。
“那是你的家人吗?刚刚那些。”羡安问道。
“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伯父伯母,堂兄弟姐妹。”沈听肆微微一笑,“我母亲是我的继母,但因为很小就喊她妈妈了,所以一直都把她当成母亲。我对她很抱歉,很歉疚。我一开始真的知道不是我的错,但是后来真的不知道了……大家都说是因为我,慢慢的我也相信了。”
羡安虽然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但还是听得很专注。
“连我都怀疑起自己了,看谁都觉得他们在指责我,怪罪我。我一辈子都仿佛洗不掉那样的阴影,在他们面前我始终不敢开心的笑。我哪有资格?……但是,羡安我其实没有错。我真的没有,但我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去坚定这个想法,我提不起勇气。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烂死了,像个垃圾,像一团被丢在水坑的废纸,易碎又毫无意义。”
羡安抬起手,两手往他脸颊上拍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个误把垃圾当宝捡回家的白痴吗?我是白痴?”
沈听肆一怔,“当然不是说你白痴。”
“那你怎么会是纸团呢?”羡安微微一笑,“沈明公,你好好闭上眼。”
沈听肆一开始有些犹豫,可看他一脸坚定便只好闭上了眼。
随后额头上一热,饱含爱怜的吻慢慢往下,经过了他的眼皮他的鼻梁他的脸颊他的嘴,而后停住了,在唇上缓慢亲吻着。
一口一口,那绵密的吻细致如雨,每一次都仿佛诉说着喜爱,被人如同宝物般对待。
缓缓睁开眼,能见羡安目光灼热,烘衣机发出了声响,低低的鸣叫,他们之间流动着什么,在一呼一吸之间情感随着鼻息喷了满脸。
“沈明公,我不知道你的过去怎么了,但那些成就了你的现在。请不要否认那些曾经,那些让我遇见你,喜爱你,光是如此就足以让人万般感谢。谢谢你的曾经让你是你,谢谢你渡过了无数次的疼痛仍是顽强的来到了我怀里。对与错都无所谓了,每个过去都是组合成你的碎片,缺一不可。哪怕疼痛也是你,苦痛也是你,我很感激你带着伤却仍旧对我温柔,所以我也爱惜你的伤口,会替你擦药,会陪你痊愈。”
伤口只要擦药自然会好,虽然过程会疼,但总会好的,总有一天,最脆弱的地方也会长出最顽强坚固的肌肤。
第36章 原谅自己
熨斗烫平了西装布料,整整齐齐。
二人再一次穿上了一身笔挺,所幸昂贵的布料被他们折磨至此仍旧状态良好。
沈听肆提起了勇气,他暗下决心一下楼就得直接走到爷爷面前,他准备了生日礼物,准备了祝词。
他却怕没能送出去。
再一次下楼,许多人已经开始用餐了,自助吧放满了餐点,沈听肆在人群里找寻,找寻那些跟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人。
手里的礼物盒小小的,里面是一支订制的烟斗,他记得爷爷是个老烟枪,喜欢吞云吐雾。
终于他又走到了家人身边,距离很近很近,他不晓得能不能有人认出他。
他期望有,这样他便不必主动开口。
他站立之处仿佛有无数水草蔓延而出,缠上了他的腿,湿黏黏的,很快皮肤上也布满了藤壶与苔藓,沈听肆头晕目眩,餐桌上的餐盘看着惨白,在灯光投射之下仿佛弟弟小小的尸体,泡发的眼眶里眼球掉了出来。
你为什么在睡觉!?
沈听肆浑身发冷。
远远的,羡安看着他,纵然心疼,也明白这是沈明公的征战,必须赢的一场战役。
谁也不能插手。
突然谁搭上了肩膀,带来一阵香气,“羡安,你也来了吗?听肆呢?”
一回头果不其然是少飞,他后面跟着少翔,后者微微颌首。
很快少飞就看见沈听肆了,“天啊……他看起来快窒息了。”
“但是,我们不能过去。”羡安生硬道,“这是他的战。”
也不知道是谁先看见他的。
有人喊了一句,“这不是听肆吗?”
沈听肆仿佛醒了过来,“啊……。”
接着他看见妈妈猛然站起身,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天啊听肆,妈妈以为你不可能再回家了!”
这一个母亲对他如此,为什么一直以来他都不回家呢?
歉疚。
因为他歉疚。
弟弟死后,好长的时间沈听肆都夜不能寐。
他会看见父亲在漆黑的庭园来回踱步,也会听见母亲低声哭泣。
他听见父亲不只一次沉痛的跟母亲道歉,他会说,“都是我没有养好那个女人的儿子。”
直到母亲夜里不再哭泣,父亲再也没去庭园了,沈听肆仍是睡不着。
睡着了仿佛是一件错误。
一到中学他就报考了最远的住宿学校,后来直升高中,大学又去了国外,他从未返家。
女人的身体抱起来是这般柔软娇小,小小的骨骼,软软的肌肤,这样的身体却能孕育生命。
母亲的身体不好,怀上弟弟已经用尽全力,后来一直没能再次怀孕。
他成了他们唯一的儿子,却当不起。
沈听肆抱着母亲,上一次拥抱时他还能蜷曲在她怀里,此刻却早已高出她好几个头。
可母亲就是母亲,即使身体长大了,即使年龄增长了,在母亲怀里时,孩子依旧是孩子。
“妈……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刚学会说话的鹦鹉。
眼神往右,看见了沉默的父亲,沈听肆飞快移开了眼。
他拿了礼物盒,轻轻放在爷爷眼前,“生日快乐。”
母亲还蜷缩在他怀里,爷爷打开了礼物。
伯母说,“哎呀,真漂亮。只可惜你爷爷前年得了鼻咽癌,不能抽烟了。”
沈听肆一怔。“没事的没事的。”
不知道谁那么说着,声音很远很远。然后某个声音突然靠近了,仿佛揪着领子,“这么多年没回家的人何必大家都看他脸色?自己爷爷生病了都不知道。”
沈听肆看向了父亲,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有一种暴力,它从来不需要棍棒,却能让人浑身是伤。
母亲抬头望向他,“孩子,你在发抖。”
沈听肆苍白一笑,“我没事……”
“现在终于知道要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爷爷病了?看着那点家产是不是?我告诉你,他们王家的跟我们姓沈的可没关系,你省点力,你妈给你的钱够你用了。”
“老公!”
虽王沈一家,可沈听肆的父亲跟爷爷一直以来都处的不是特别好。沈父自小就在他母亲与外公的训练下长大,被培育成了冷硬的沈家继承人,他仿佛对姓沈的,姓王的都没有感情。
于是弟弟不姓沈,他让他跟妈妈姓了,弟弟从小便被确保得以天真一世,家里的事情都不必分担。
而沈听肆打从十岁开始但凡长假便会被带到了沈家培育,培育也就是念书或是上些礼仪课、音乐课,沈听肆宁可接受严格的训练也不愿意成天在家跟父母相望。
但很快沈家的人就发现他有精神疾病,这样的他是瑕疵的,没办法当继承人的。
于是父亲说,“当初死的怎么不是你?”
沈听肆的笑意卡在脸上,僵硬得仿佛木偶。
他父亲似乎不打算停下,“我有说错吗?平日回家多困难?非得选择在一个有这么多宾客的场合露面,作秀给谁看呢?”
“够了。”爷爷出声制止。
“我们沈家教儿子跟你什么关系?”原本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在沈听肆出现以后迅速分裂,他就不该来的,是不是有人这么想着呢?
他来干嘛?当初死的就该是他……。身体不停下沉。
慢慢的,沈听肆感觉自己被拖进了沼泽里,淤泥之下看不见阳光。阳光……不,刚刚羡安是怎么说的?这个糟糕的父亲,不也是促使他遇见羡安的某个碎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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