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我好多了，你放心，我很快就能好起来。”
等他好起来，他想问一问师父的心意。
他不想再这么懦弱，只要师父能向他迈出一步，他便走剩下的九十九步。
夏陵西眼神更加复杂，嘴唇张阖几次都没有说出话来。
穆江白有些奇怪的看向他：“夏兄，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好像总憋着什么话说不出来似的？”
夏陵西心一横，抓住了穆江白仍旧冰凉的手：“江白，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斜月山庄？”
穆江白笑意收敛，眼帘微阖，静静道：“夏兄，有些话，不必说出来伤了彼此的体面。
这话你从前就问过一次，如今为何又要提出来徒增烦恼呢？”
夏陵西握紧了掌心里微凉的手。
这只手掌心有薄薄的细茧，是常年练剑的手。
这只手又这么纤弱，撑不起这整个斜月山庄，也扛不住萧无宸对江昭月浓重深沉的爱意。
这也并不该他来承担。
夏陵西目光专注的看向穆江白，认真道：“你和我走，我带你回凌霄派。
或者，或者我们去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拿到。
只要你现在和我走。”
穆江白拧起眉，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但他现在实在是太虚弱了，根本抽不动。
他并不曾因为夏陵西这些不合时宜的话而生气，因为他知道夏陵西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但他现在实在是想不明白夏陵西这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夏陵西咬牙，压低声音：“江白，如果你现在再不走，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你知道吗？
再不离开，你会死的！”
穆江白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夏陵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威胁我？”
夏陵西眼中闪过泪光：“不，穆江白，江白，我是在恳求你。”
“求求你，和我一起离开，行吗？”
穆江白不是一朵娇花，他是一丛西竹，就算离开萧无宸，他也会坚韧的活下去。
夏陵西轻轻呼出一口气：“求你。”
穆江白眉心皱的死紧：“夏……”
“夏少掌门，你想带本庄主的徒儿去哪里？”
夏陵西脸色骤变，几乎是瞬间离开了自己刚才所在的地方。
穆江白淡然收回手，看向夏陵西的目光已经是个死物了。
只是袖间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他并不曾像表现出来的这样平静。
穆江白骤然重重咳嗽起来，萧无宸一顿，还是快速走了过去，手掌贴着穆江白的后背给他输入真气。
生理性的泪花漫上眼眶，穆江白悄悄朝着夏陵西使了个眼色。
夏陵西咬牙，最后深深的看了穆江白一眼，只能先离开了这间寝殿。
或许是他错了。
穆江白是坚韧的竹，那萧无宸就是他赖以生存的那片土地。
他离不开萧无宸，若有哪一日真的离开了，那便连命都要去了半条。
看着夏陵西离开了房间，穆江白才松了口气。
这口气松了出来，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萧无宸握着穆江白的肩膀，就像握着一捧雪。
他眼神幽暗：“就这样担心他？”
穆江白试探着拽住萧无宸一尘不染的袖袍，见他没有挣开，悄悄勾了下唇。
“徒儿不是担心夏陵西，只是夏陵西不会说话，徒儿怕他惹师父生气。”
萧无宸抬手，停顿了一瞬手掌才落到了穆江白鬓边。
穆江白下意识的蹭了蹭，少年人微凉细嫩的脸蛋触感让人上瘾，两个人却都愣住了。
萧无宸抿唇：“那你说，夏陵西方才想说什么？”
穆江白从脸到脑顶都开始冒热气：“他方才是想，想，想邀请徒儿去他家里做客。”
萧无宸语调上扬：“哦？只是做客？”
穆江白一个劲儿点头，偷偷又在萧无宸手心里蹭了两下。
他觉得身下躺着的床也软乎乎的，整个人就像躺在了云朵里。
萧无宸知道穆江白没有说实话，不过他现在也懒得计较这些。
这一刻的静谧，让师徒两个人都有些贪恋。
可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这一室的静谧，脚步声在门口站定，穆江白烫到似的松开了自己的手。
萧无宸很轻的皱了下眉：“怎么回事？”
门口的声音焦灼：“庄主，江师叔受了伤，生死未卜啊。”
第131章 爱上药人的高岭之花32
穆江白立刻坐了起来，牵动胸前的伤口一阵闷闷的钝痛。
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些，急促喘了口气：“怎么回事？”
萧无宸也皱起眉，先把穆江白扶着坐好，让他靠在床头上，才问：
“是怎么受的伤？现在人在哪？”
那禀报的下人跪在地上，语速飞快：“江师叔本已经找到了雪芝，并且顺利的采到了。
却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八岐鼠。”
八岐鼠是一种小型妖兽，因为仰赖天材地宝生存，所以一般生活在不世出的秘境或者人迹罕至丛林深处。
并且只要已出现，都是成群结队，并且极其记仇，不死不休。
所以这几乎是武林中所有人最不愿意面对的妖兽之一。
穆江白脸色一白，颤抖着声音问道：“为什么会遇见八岐鼠？”
下人接着道：“这里的八岐鼠应当是将雪芝当做了自己的所属物。
不知是何原因江师叔采药的时候并不在，事后发现雪芝被人摘走，所以才会去追江师叔。”
穆江白抿唇，心中担忧不已：“那江师叔现在在哪？”
下人道：“已经坐在回山庄的马车了，估摸再有三日就能回来。”
萧无宸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下意识看向穆江白。
穆江白知道萧无宸对江昭月的在意程度，赶忙道：
“师父，还是赶紧派人去接江师叔回来吧，徒儿已经没事了。”
萧无宸起唇，想说他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
但最终，他还是点点头站了起来：“你好好休息。”
穆江白点头，目送着萧无宸离开。
怔然抬手捂住胸口，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高尚。
江师叔对他那么好，他却还是会嫉妒。
嫉妒比起自己，师父还是更在乎江师叔。
不知道是因为伤口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心脏胀痛酸涩的要命。
逼得穆江白眼眶湿热，滢出烫意。
他胡乱揉了揉眼睛，翻身重新躺在床上。
不管怎么样，他都希望江师叔能平安回来。
自从萧无宸离开，就一整天都没有再回来。
穆江白还是能闻到卧房中清冷雪松一般的气息，却并没有昨日的欣喜，只觉得孤寂。
因为夏陵西前车之鉴，萧无宸特意命令照顾的人，不要再让闲杂人等来打扰。
照顾的下人们都很细致认真，但并不会和穆江白多说话。
一直到了晚间，穆江白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一日三顿喝的药让他神思倦怠，眼前一会儿是温柔的萧无宸，一会儿又是浑身是血的江昭月。
他忽冷忽热，整个人好像飘在半空，落不到实处。
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周围什么时候寂静了下来。
不是安静，而是死寂一般的静默。
窗外时不时传来的鸟叫声，下人走动的声音，所有声音都消散的一干二净。
在极致的寂然之下，穆江白甚至能听的清楚自己的心跳声。
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穆江白倏然睁开了眼睛。
他撑着床坐了起来，皱眉看向过来的人：“柯小姐。”
柯妙彤轻笑：“你比我想的还要好一些，我以为你现在应该病恹恹的瘫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穆江白唇瓣苍白，看了一眼大开的房门就知道一定是柯妙彤动了手脚。
他心中升起警惕，缓声道：“柯小姐漏夜前来，想必也不是为了确认我是否能起身这么简单吧？”
柯妙彤轻笑，从桌边捡了张椅子坐在窗前，一张柔美的脸上满是兴味。
“让我想想，为什么我能大摇大摆的直接走进这里？”
“是萧师兄并不在乎重伤的小徒弟，还是有比小徒弟更加重要的人？”
穆江白眸子几不可查一颤，轻声道：“江师叔和师父感情深厚，我自然是比不上的。”
柯妙彤笑的开怀，在寂然无声的屋子中，显得有些诡异。
她笑够了才看向穆江白，眼中是穆江白察觉不到的复杂。
其实穆江白可能不知道，萧无宸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在乎他。
而这，也正是让柯妙彤嫉妒羡慕到发狂的地方。
她没心思再欣赏穆江白一副黯然神伤，好像就要死了的样子，直截了当的开口道：
“你师父的确不怎么在乎你，否则也不会舍得将你的根骨剖出来送给江昭月了。”
短短一句话，却好像一记重锤打在了穆江白心脏上。
让他头脑昏聩，耳朵嗡鸣。
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这不可能，你胡说八道。”
柯妙彤欣赏着穆江白慌乱无措的神情，心中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意。
你看，你和我一样，都是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只不过你大概还比我更惨一点，因为你这一辈子，都是个笑话。
“不知你知不知道，萧无宸早就说，会帮江昭月得到新的根骨。”
穆江白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手不听使唤，他还僵硬的坐在原地，听柯妙彤银铃一般的声音说出锥心的话。
他知道，江昭月说过。
柯妙彤看向这屋中的陈设布置。
这里本来是萧无宸的房间，清冷，淡然，又高不可攀，像他那个人。
可现在，房间里多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床上是新的缎面被褥，桌上摆着一盆兰花，屋子里是清苦的药味。
“我记得，你原来的家族名不见经传，你有多大的造化，才能被已经是武林盟主的萧师兄看中？
或者你觉得，你便是这天下天赋最高的人，所以才被带回了斜月山庄？”
“不，都不是，你被带回来，只是因为你合适。”
“剖骨啊。”
穆江白猛地捂住了耳朵：“别说了，滚出去，别再说了！”
柯妙彤眯了眯眼，声音无孔不入钻入穆江白的耳朵：
“我曾听闻一种秘术，可以将合适的根骨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只是耗费极大，需要用名贵药材喂养十余年。”
“我听说，为了为你调养身体，萧师兄每月都会喂你喝药啊？”
“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那是什么吗？”
穆江白双目赤红，眼泪早已不知不觉溢满眼眶。
唇瓣被他咬出了血，他嗓音破碎：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第132章 爱上药人的高岭之花33
柯妙彤欣赏着穆江白这副样子，突然大笑出声。
空寂一片的屋子里，只有她的笑声和穆江白粗重的喘息声。
一个悲恸到了极点，一个张狂到了极致。
穆江白心脏震动，明明告诉自己不要相信柯妙彤的话。
但脑海中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往日的点滴。
从前每个月，只有喝药的时候师父才会对他轻柔三分。
所以那样苦的倒胃的药，他喝了许多年。
是多少年来着？
穆江白仔细想。
大约，也差不多十年了。
他瘫倒在床边，突然翻身呕出一大口血。
血色发乌，黏在惨白唇角。
江师叔说过，师父快要帮他找到根骨了。
师父最近待他很好。
前所未有的好。
师父看向他的眼神，总藏着他永远也看不懂的深意。
师父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间，立刻冲过来抱住了他。
师父是怕他死了。
还是，怕他死了糟蹋了这副根骨。
又是一口血呕出来。
“师父……”
柯妙彤有些厌恶的看着脚边的一摊血渍，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来。
她从怀中掏出一本封面古朴的书，丢在穆江白身上。
书脊砸在穆江白额角，砸的他眼眶泛红。
又或许，并不只是因为这本书。
柯妙彤抱着双臂冷笑：“书给你了，你想知道的答案都会写在上面。
要不要知道，看你自己。”
说完，她就冷冷的走出了房间。
她的脚步踏出房门的一瞬间，关门声炸响。
周围的一切喧闹声音都回来了。
无数嘈杂声音一瞬间出现，让穆江白的脑海一片刺痛。
昏昏沉沉之间，他打开了那本书。
书上详细的记载着，想要活着剖出根骨，需要如何将一个人喂养成一颗“药”。
穆江白自虐似的将书上的文字一遍一遍读过，想要找出一丝反驳柯妙彤的理由。
然而没有。
最终他颓然放下双手，麻木的把书放在了枕头下。
负责照顾穆江白的侍女匆匆从门外跑了进来。
她疑惑的想着，她只是出去倒了盆水来，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
一进门却看到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迹。
侍女吓了一跳，高声喊着大夫。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这次来的并不是一直帮穆江白看伤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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