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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药箱进来的人佝偻着背，整个人都被藏在漆黑的斗篷底下。
穆江白表情麻木，黑沉沉的瞳仁在看到来人时颤动了一下。
他条件反射的缩回了手。
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又将手重新伸了出来。
鬼医的整张脸都藏了起来，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看着躺在床上的穆江白，他眼中泛起精光。
搭在手腕上的指尖冰冷，让人联想到腐朽的尸体。
穆江白浑身紧绷的看着他。
“阁下是何人？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鬼医收回手，嗓音嘶哑：“少庄主这是气急攻心。”
“以少庄主如今的身体，还要安心静养才是。”
穆江白手指攥紧，心中产生了一个猜测。
“阁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鬼医轻笑一声，开了一副药之后就站起身来：
“待到该认识我的时候，少庄主自然会知道。”
穆江白眉心拧起，心中烦躁更甚。
侍女拿着药方下去煎药了，但穆江白却并不打算喝。
他心中被各种各样的嘈杂心思装满，鼓胀着塞满了他整个胸腔。
而鬼医出了穆江白的院子，就直接去找了萧无宸。
萧无宸皱起眉：“你怎么在这？”
鬼医的存在是个秘密，平时也绝不会显露于人前。
鬼医恭敬行礼：“庄主，庄里的大夫都跟着去接江少爷了。
若在下不出来，谁来照顾少庄主的身子呢？”
萧无宸眼神暗了暗，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疲惫。
“他怎么样了？”
鬼医摇头：“没什么大碍，倒是江少爷那边，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得住。”
萧无宸眼神一厉：“你什么意思？”
鬼医瞬间跪在地上：“庄主，按回来的下人们所说，江少爷怕是有性命之忧。
只不过这普通人，和习武之人，到底是不同的。”
萧无宸一愣。
鬼医咄咄逼人：“庄主，事到如今，绝不能再犹豫了啊！”
萧无宸猛地攥紧了桌沿，狠狠闭了闭眼：
“去准备吧，等昭月回来，就……剖骨。”
最后两个字说的艰难，鬼医却心中一喜，忙不迭的下去了。
鬼医想的没错，江昭月的确垂危欲死。
那么多数量的八岐鼠对习武之人来说尚且难缠，更不用说对江昭月这个普通人了。
他是在第三日的下午回到斜月山庄的。
穆江白披着一件鹤氅，静静的站在萧无宸身边。
这几天萧无宸对他关怀备至，却只让他感觉浑身发冷。
萧无宸站在他身边，抬手握住他的手，皱了下眉：“手怎么这么凉？”
穆江白轻咳一声，看向江昭月的院子方向，叹了口气：
“江师叔回来了吧。”
萧无宸沉默了一会儿：“回去吧。”
穆江白顺从又或许是麻木的跟着萧无宸走进了屋。
他坐在床边，有下人端了一碗药进来。
穆江白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无宸也不催促，就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
“师父，我不想喝。”
萧无宸一顿，抿唇看向他，眼中闪过一点不赞同：
“为了你的身子，不能不喝。”
明明是关怀的话，穆江白却只觉得心寒。
他不再犹豫，将一大碗苦药都喝了进去。
萧无宸伸手到穆江白面前，手心躺着一颗饴糖。
穆江白犹豫了一下，把糖放进了衣袖里：“刚吃完药，这糖也是苦的。”
萧无宸没有勉强，站起身道：“你先休息，我去看看你江师叔。”
“师父，江师叔会没事的，对吗？”
萧无宸没有回头：“嗯。”
房门被关上，穆江白拿过一件衣服捂住唇瓣，运功将刚才喝下去的药都逼吐了出来。
他唇色苍白，将被药汁浸湿的衣服丢在了床下。
过了不知道多久，房门被再次打开。
萧无宸从床上抱起因为药物已经昏睡过去的穆江白，跟着鬼医走出房门。
第133章 爱上药人的高岭之花34
感受着怀中的重量，萧无宸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
太轻了。
萧无宸记不得上次这样抱着怀中的人是什么时候。
这副身子平时隐藏在宽大的袍子下，撑起半个斜月山庄。
怎么想也不该是这样萧索的样子。
萧无宸漫无目的的想着，抬手将给穆江白披着的斗篷盖的严实了些。
周围的环境逐渐变得阴冷下来，萧无宸和鬼医一路走进了静思室所在的建筑。
这里有鬼医这几天提前准备好的用来剖骨的材料。
萧无宸小心的把人放在屋中唯一一张床上，轻柔的勾起他散落下来的发丝放好。
再站起身时，他脸上的温柔神色已经尽数收敛：
“你保证，就算剖了骨，也不会影响他的命，是吗？”
嗓音沉沉的砸在鬼医心上，让他不自觉躬下了身。
他顿了顿：“就算剖骨，也不过变成普通人，于性命无虞。”
萧无宸太阳穴突兀的跳了跳，总觉得有点不对。
他忽略这种毫无缘由的不安，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轻声吩咐：
“动手吧。”
鬼医搓了搓手，走到床边将穆江白翻了过来。
刚才才被萧无宸理顺的发丝再一次凌乱起来，盖住了他半张脸。
萧无宸指尖动了动，还是没有过去。
他想好了，根骨是他对江昭月的承诺，更是对先庄主和庄主夫人的报答。
更何况江昭月现在性命攸关，这事他不得不做。
等剖完了根骨，他会和穆江白好好解释这一切，他会和他成亲，然后用一生来偿还他。
普通人寿数短暂，他就去找那些续命的丹药和天材地宝。
这天下没有他萧无宸去不了的地方，自然也没有他保不住的人。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把斜月山庄还给江昭月，然后带着穆江白去一个没有纷扰的地方隐居。
鬼医掀开了穆江白的外袍。
薄瘦的肩胛骨弧线优美，皮肤白皙的像片薄雪。
鬼医却并没有心思关注这些，阴鸷的双眼死死的盯着肩胛骨缝隙，颈后棘突向下一掌靠右的位置。
那里微微凹陷下去一块。
鬼医从衣袖中抽出一把薄刃，寒凉的刀尖按在了那块凹陷上。
他枯槁的手落在雪白的皮肉上，生出一种残虐的诡异之感。
手腕用力，刀尖顺着肩胛骨边缘，深深刺了进去。
血瞬间涌了出来，鬼医不为所动，刀尖翻转，斜着挑起翻卷开来的皮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感觉到手下的人微微颤动了一下。
随即他又否定了这个念头。
喝下那药昏睡过去的人，就算被丢进热油锅里都不会有丝毫知觉，怎么会被疼醒？
他一边冷静的顺着肌肉纹理，撬挖着他的根骨。
一边漫无目的的想着，生挖根骨的痛比被丢下油锅大约也不差什么了。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能一声不吭硬扛过去。
从鬼医下刀开始，萧无宸就倏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心中不安的情绪愈演愈烈，无数次冒出阻止鬼医动作的想法。
但又无数次制止这样的想法，安慰自己就算看起来再残忍，穆江白也感受不到。
他忍不住冷声催促：“怎么还没好？”
鬼医额角冒出了点汗来。
根骨是一个人身上最重要的东西，容不得半点马虎损坏。
他没精力回答萧无宸的话，只是专注的将根骨从肉里挖出来。
黏连的皮肤，肌肉，血管，全被锋利的刀刃割断。
血不断地流出来，萧无宸都不知道，一个人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根骨附近的肉被搅烂，狼狈可怜的挂着。
终于，鬼医吐出一口气，将那块皓白的骨头挖了出来。
根骨离体，上面的血迹自然滑落，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那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骨头皓白如玉，被鬼医握在手里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他的眼神癫狂，根骨触手升温，是武林中所有人都从未接触过的触感。
萧无宸却已经走到了穆江白跟前，手指颤抖，几乎不知从何下手。
根骨被挖去，肩胛骨下的空洞更加明显。
血从破碎的肌肉中滚落出来，好像源源不断，没有停息。
他拽住鬼医，冷声质问：“这血怎么还在流？还不给他止血！”
眼神癫狂的鬼医这才停了下来，把于止血药拿出来，洒了整整一瓶药在穆江白的伤口上。
但汩汩涌出的血很快就把止血药冲散了。
一连洒了四五瓶药上去，伤口才勉强止住了血。
鬼医松了口气，拿出布条递给萧无宸：“庄主，血止住了就好办了。
接下来给他包扎伤口就好了。”
萧无宸接过布条的手指不自觉轻颤，冷声道：
“你向我保证过，不会有事。”
鬼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庄主，这根骨不可久放，江少爷性命垂危，在下先去救他。”
萧无宸抿唇，半晌道：“去吧。”
鬼医心中一松，快步走出了房间。
萧无宸坐在床边，轻轻扶起穆江白的上半身，绕过肩膀将伤口整个包扎起来。
即使知道现在穆江白没有知觉，但萧无宸还是尽量放松了力道。
在布条贴上那片狰狞伤口的时候，抱着的人却冷不丁颤动了一下。
那动作很轻微，却让萧无宸浑身一僵。
他不可置信的轻声开口：“你……醒了？”
凌乱的发散落在脸侧，萧无宸刚才一直没有注意到，穆江白的额角全是汗。
连发丝都浸湿了。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一出现就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他的目光中含着不易察觉的恐惧，视线落在那双颤抖的眼睫上。
穆江白虚弱的笑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扭过来，萧无宸才发现他的嘴唇上有深深的牙印，已经被自己咬的血肉模糊。
穆江白力道很轻，却很轻易的推开了萧无宸。
他仰面躺在床上，身后刚被包扎上的伤口又挤出了血。
一开口嗓音嘶哑，带着痛到极致的颤意：
“一共，七十九刀。”
“师父，他一共割了我。”
“七十九刀。”
第134章 爱上药人的高岭之花35
萧无宸双手颤抖，想要碰一下穆江白的伤口又不敢。
他听到自己哑到极致的声音：“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喝药……”
那药是他专门让鬼医准备的，不会带来一丝痛苦。
穆江白哑声笑了起来，泪却顺着眼角滑落鬓边。
他仰头看向黑沉的穹顶，怀疑的事情终于得到答案，一颗心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本来对萧无宸怀揣着希望的。
夏陵西的欲言又止，柯妙彤的讽刺嘲笑，全都有了答案。
原来他以为的幸运，那将他带到这个从不曾接触过的世界的机会。
全都是一场精心设计好的，阴谋。
是他太蠢。
萧无宸的冷淡，他以为是天性。
每个月喝过药之后的温柔，他以为是心疼。
从前十年，每个月他都要喝药。
穆江白自嘲，喃喃道：“师父，你曾经有一百多次机会，告诉我。”
“放弃我。”
“把我当做一个人，而不是一颗药。”
“可是师父，你辜负了我一百多次。”
有血丝顺着萧无宸的指缝落下，他的掌心已经被自己掐出细碎的伤痕。
体内真气暴动，萧无宸喉间血腥气翻涌。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压抑住眸底的痛苦，轻声开口：
“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我会和你结成道侣，帮你延寿，照顾你一辈子。
这次是……是意外……”
萧无宸嗓音哽住，他突然有些心慌，不敢想象已经经历了这一切之后。
穆江白还会不会原谅他。
穆江白手指顺着木床垂下，皮肤惨白的像是一具尸体。
萧无宸兀自闭上了嘴。
他静静坐在床边，抬手握住穆江白的肩膀，控制着力度温和的给他输送真气。
然而萧无宸颓然发现，穆江白已经失去了根骨，无论多少真气入体，都是徒劳无功。
他的眉头拧成一团，深吸一口气。
不管多少误会要解开，最重要的是穆江白现在的伤势要好好养着。
这里阴冷异常，绝不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萧无宸把穆江白半抱起来，穆江白抬眼看向他，眼角泪痕未干。
看到他古井无波的双眼，萧无宸手指无端剧烈痉挛了一下。
他咬牙将人抱起来，再次解释道：“前庄主和庄主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不得不报。
江昭月又看着你长大，你该知道，这副根骨对他有多重要。”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可以打我骂我。
若你想，待江昭月重新掌控斜月山庄，你也可以杀了我。”
“江昭月他……会护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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