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脱下军装,留了头发,喝咖啡、吃西餐、喷香水,把曾经收藏的宝贝枪械兵器、机甲战车模型都锁起来,学人家买了许多古玩宝贝,摆满一屋子;将自己打扮成老练优雅的时新商人,运筹帷幄、从容不迫、谈笑风生,坐稳了欣日总经理的位子,担稳了梁家的担子。
谁也看不出他哪儿不好,只当他们梁家祖传了会做生意会管家的本事,今字辈里哪怕把最幺的那个小丫头拎出来,恐怕也能替梁老爷收复失地、继承衣钵。
可那些不堪说的、无人懂的、被藏匿起来的痛苦、抑郁、不甘、愧疚、孤独却偏叫这幅字全给勾了出来。
那字写得越张牙舞爪、自由自在,那词里的感伤、悲愤、人生寥落、世道险恶就越是放大在梁今曦眼前,笑他、剥了他的西装指着他说你把你裹在这道貌岸然的假皮套里干嘛呢?内里是这样么?你到底是谁?你呢?
那一天,25岁的梁今曦被大洋彼岸18岁的白骁用白纸黑字问得哑口无言。
聚会结束后,梁今曦找那个弟弟高价买下了这幅字,又买了他带回来的其他几幅欧洲画。
“我还托他留意,以后白骁还有字画出来就都收了,”梁今曦看向墙面上其他的字框,“你当时什么都写,看多了、看久了,我自然认得出那拜帖是谁写的。”
那个弟弟和白骁并不熟,《西江月》是朋友送他的,梁四爷便说没关系,他再托别人给他收这些新锐书法家和画家的作品。那小孩也是个机灵的,眼看到手的财路就要断,连忙改口说留学生圈子小,他什么都能弄到,尽管交给他就行。
后来回了英国,他也并不声张,甚至没有刻意去结交白骁,只是暗地里辗转找买过他字画的人买他的作品,自己时不时就去逛逛画展买点稀奇古怪的字和画,隔段时间就邮寄给梁今曦,独吞了中间的大笔差价。
当然,弟弟并不知道其他的字画都被处理掉了,只有那个叫白骁的人写的字,不管什么字体什么内容,统统进了梁公馆的宝库。
梁四爷每有情绪、或治疗时太过痛苦,便在那沙发上对字静坐、或铺了白纸自己写,有时候一呆就是一宿。
看得多了,久了,那天收到那拜帖,几乎就立刻认出来。只是物是人非,他没想到白骁变成了孤儿院的院长,名字也改成了韩墨骁。
“原来我早就让梁四爷养着了,”韩墨骁抬手摸过冰冷的玻璃罩子,“您在大洋彼岸抬我的场,我见什么都卖得出去,竟以为是自己什么都写得好。”
梁今曦看向他,深沉的目光像要射进他灵魂里:“白墨卿死后你就不写了,他对你很重要?”
太久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韩墨骁心中一颤。白墨卿是白家长子,也是他名义上的大哥,梁今曦却依然明知故问。
大抵因为白墨卿死后,他把那个“墨”字摘进了自己名字里。
韩墨骁垂眸不答,反倒也去戳人肺管子:“梁四爷,听闻你和两位哥哥感情深厚,他们去世之后,你还能和以前一样快活?”
梁今曦眉头一锁,还握着他腕子的手也不自觉地用了点力。
和韩墨骁第一次上床那天,梁今曦确实是和他有仇的。他存心报复他、打算碾碎他最后一点尊严,所以问出了那句“不知道人懂不懂得叫人高兴”。
后来他在床上控制他、重重地惩罚他、狠狠地欺负他让他痛、让他哭、让他承受不了。
他要问问二十二岁、同被命运敲断了腿的韩墨骁:
“你如今,读得懂你当年写的那幅猖狂至极的《西江月》否?!”
他们一个以身典命,并不知道对方早已怀抱他无意间招惹出来的恨意;一个把对命运无常的无力和愤怒加诸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身上,就这样开始了一场冰冷丑陋的交易。
如今梁今曦那点莫名的恨意早已散去,韩墨骁也求仁得仁保全了逢春院,直到今日才把这点前缘揭开。
偏小韩院长又报复似的,提起了梁四爷最碰不得的回忆。
接下来一分多钟都无人说话。
韩墨骁的手被梁四爷捏得连骨头都疼,也顾不得人还在生气,又冷冷问:“那《将进酒》呢?”
李太白那么多名作,偏偏要选这一首,偏偏要让他再回忆起他最碰不得的回忆。
第28章
“你见过了, 挂在书房,”梁今曦神情冷淡,松了力道放开他, “你还是行草写得最好。”
当初的拜帖是用端正的小楷写的, 规规矩矩、却也束手束脚,若非某些笔画处有些独特的小习惯, 梁四爷差点没认出来。
韩墨骁揉着被抓出几道指印的手腕一愣:“你不是故意要我写的?”
“故意?”梁今曦不解,“有什么典故?”
韩墨骁又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没有说谎。
他也没必要说谎,因为就算是故意的, 韩墨骁也只能老老实实替他写, 看来点那首诗真是误打误撞。
想到这里,韩墨骁脸上又火辣辣地烫起来, 刚才他实在是反应过激了。
初看到这满墙满壁的书法,他震惊之余, 思绪立刻回到了在欧洲的那段荒唐而快乐的岁月, 马上又想到他大哥的枉死,想到他因此重坠地狱的人生,满心都是悔恨和痛苦, 连带着对眼前这人都怨起来。
可是梁今曦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和时间里,将他的作品一幅一幅收集起来, 有一些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写过,这个人却把这些游戏玩笑之作慎重其事地和那些价值不菲的宝物保存在一起,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替他这个并不高明、不认真的所谓书法家开着作品展。
他却只是朝他发怒、嘲讽、质问、用他的伤口刺痛他。
实在幼稚而可笑。
“是我错怪了, ”他臊得满脸通红, 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抬眼看着人诚恳地道歉, “对不起,四爷。”
“认错倒快,”梁四爷见他这般,倒也气不起来,看他实在有些难过了,便又揶揄道,“嘴上说对不起?”
韩墨骁眨了眨眼,走过去垫脚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浅吻。不同于往常,这回多少有了点真心在里面,手也牵住了他的手,又因为紧张和别的什么,不自觉地颤抖着,指尖冰凉,手心出汗。
他动了动眼皮,睫毛跟着颤了颤:“谢谢。”
梁今曦瞥他一眼,勾唇道:“谢什么?”
韩墨骁觉得心脏都跟着颤抖起来,低声说:“不知道。”
谢什么呢?
谢他这么珍惜他的笔墨,谢他替他收藏了他最肆意的一段时光,谢他懂他的行草,还是谢他让他知道,他们并不是随便是谁都能睡得下去,而是早早选定的对方?
他不知道,但是心里很满,挤压得发颤、疼痛,他死死地抓着梁今曦的手,指甲都陷进他的皮肉里。
梁四爷转过脸来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呼吸交缠。
虽然两人见面时多半都要做些禽兽的事,可实际上梁四爷冷眼冷脸的时候更多些。哪怕说着浑话,哪怕在床上干得热火朝天,韩墨骁偶尔瞥见他的眼睛,也总觉得里头的冰没有彻底融化过。
此时他眼里常有的冷意都散去,唇边似笑非笑的暧昧恰到好处,好像在暗示着什么,又不是那种要把人办了的感觉,特别容易让人沉迷。
韩墨骁不得不承认这人长得有些过于英俊,又是一个比他成熟太多的男人,稳重且矜贵、风流又淡然,本就容易让人同为男人的他羡慕又向往,此情此景再和他对视,实在不太妙。
他别开眼,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心跳得咚咚直响。
梁四爷瞧着他的脸、脖子、耳朵慢慢地全红了,连手指头都泛起了粉,也不再追问,只是拉过他的手放在掌心把玩。
不上床的时候,韩院长是讨厌和他有什么身体接触的,果然,他很快就把手收了回去。梁今曦偏不依,又将人牵住,分开五指插入他指缝中,抓得牢牢的,韩院长的肤色果然更诱人了。
这样就害羞,倒显得那个坦坦荡荡、一丝不/挂地往他身上爬的人是别人似的。
“你这人有趣。”梁四爷道,拇指在他光滑的皮肤上轻轻婆娑,薄薄的茧有些粗粝,擦在皮肤上有些微微发痒。
这明明不是什么过分的举动,他却能做得叫人心跳加急,呼吸小心翼翼,大抵英俊的男人连这细微之处也有某种魔力,叫人主动豁免他的风流,误以为里头有点真心。
明明只是食色性也。
韩墨骁干脆闭了眼,避免自己和琼斯一样被外表迷惑。
梁四爷见他红着脸闭着眼呆呆站着,小木墩似的,头一次觉得这间堆满珍宝古玩的库房有了一丝生气。
在遇到韩墨骁之前,他并没有想过要特地去找写这些字画的那个人。一是忙,二是找到之后也没想好要如何。其实最大的原因是觉得写字的人会让他失望,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万一对方确实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单这手行草能骗人,还不如不认识,梁四爷对这些字的感情,和那个写字的人无关。
甚至在刚认识韩墨骁时都没想过让他知道,可韩院长每每都出乎他的意料,人和字却是一致的。
梁四爷伸手刮了一下他秀挺的鼻梁,现在连这个人也是他的了。
韩院长被他弄得更加发窘,只得又睁开眼,见他笑意更甚,不由皱眉道:“别笑了,我已经认错了。”
“嘴上认错不顶用。”梁四爷轻笑着把人揽进怀里,低下头去,脖子却被两条手臂紧紧抱住了。
韩墨骁将自己整个贴到他怀里,不再纯情地吻他脸颊,而是用露骨的方式吮他的耳垂和脖子,曲起膝盖用腿蹭他,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不知该用什么来答谢或道歉,他只是很想拥抱这个人,想用热烈一点的方式靠近他。尽管不一定要上床,但就这么抱着好像太奇怪,既然梁今曦喜欢他的身体,他投其所好,总是不会错的。
初秋的衣服还薄,韩院长的身体却异常热情,丝丝体温透过衣料传了过来,梁四爷的呼吸很快就沉了,哑声问:“小韩院长想要了?”
韩墨骁胡乱“唔”了一声,却突然瞥到博古架后面那张床,不由讶然:“怎么连这儿都要放张床?”
他仰头看着他,心里怪怪的,脸上又有点不可置信:“你不会喜欢对着我的字画跟人……”
梁四爷身体微微一滞,低低道:“那床不是用来做这件事的。”
“那是干什么用的?”韩墨骁伸长脖子,认出那是张医疗床,还看见被古玩挡住的仪器和手术用品,好奇道,“有人病了,在这儿治病?”
可这儿一没窗户二没太阳的,不利于治病吧?那些东西也奇奇怪怪的,除了剪刀手术刀、针筒之类的,还有鞭子?
“你不必知道。”梁四爷矮身将他抱起,走出了房间。
韩墨骁偷偷蹭了蹭他,又看他的脸,发现他刚才被撩动的情/欲已经散得无影无踪,尽管还亲密无间地抱着他,可不管是身体还是眼神,都已经冷了、消停了。
听说梁四爷实际上挺疯的,又偏执,那床上莫非死过梁四爷的爱人,所以他连这些东西都收藏起来,放在藏宝室了?
韩墨骁眨了眨眼,突然赌气似的不想输给在那床上躺过的人,仗着自己有一副付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好皮囊,重新贴住梁四爷的脖子,细细密密地啃他,手上的动作也愈发大胆,凉凉的手指从梁四爷衣服下摆伸进去,摸到他错落有致的结实肌肉,流连忘返。
“别闹。”梁今曦瞥了他一眼,气息不乱,显然不想继续刚才的事。
定力这么好?
韩墨骁勾唇笑,在梁四爷颈动脉上舔吻,手向下摸到他的腰带扣,作势去解。
梁今曦把他的手拿住,像是有些无奈:“乖一点,我晚上有应酬,今天没空陪你。”
“我不。”韩墨骁抱着他的脖子。
这人明明被他撩拨起来了,怎么瞥了眼那张床就想起今晚的应酬来?
铁定是想起别人了。
见梁四爷不为所动,韩院长的胜负欲更甚,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继续使坏。
梁四爷不叫他得逞,依旧走得十分平稳,眼里波纹都没有一丝。
韩院长锲而不舍,在他怀里疯狂作乱,梁四爷不许他摸,他就自己摸自己,怎么秀色可餐怎么来,等到了卧室门口,已经衣襟大开、脸色绯红,启着唇微微喘了起来,说媚眼如丝、春意泛滥也不为过。
梁四爷终于破功,把人扔到床上,一手将他两个雪白的腕子扣在头顶,一手捏住他的下颌,咬着后槽牙问:“真是狐狸么你?”
有时看他一眼就害羞,这时却跟换了个人似的。
叫他怎么走得开?
韩墨骁伸出舌尖舔了下唇珠,故意说:“不捣乱了,四爷去吧。”
“办了你再去。”梁四爷把手放开,直起身一边沉着眼盯着他看,一边慢条斯理地解起了衬衣扣子。
大白天就算没开灯,房里也透亮,梁四爷上身精壮,胸肌若隐若现
韩墨骁得逞地笑笑,快速把自己脱得一干二净,却又满脸纯情地看着某人。
“小狐狸。”梁四爷动作一滞,直接把衬衣撕开扑上去,扣子崩了一地。
……
晚上的应酬太重要,梁四爷不得不一次就停,堪堪解个渴就爬起来,走之前吩咐他:“在这儿呆着,等爷回来。”
“不行,今晚要去上英语课,”韩墨骁拉过被子将自己盖住,伸了个懒腰道,“我一会儿也得走了。”
梁今曦显然还没尽兴,咬牙捏住他的下颌:“下次收拾你。”
韩墨骁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手心,挑衅似的看着他。
梁四爷倏地将人拉近,近到只要他低头就能吻到那赤红的唇珠。
韩墨骁怔怔看着他,轻轻吞咽了一下,微微凸起的喉结在梁四爷手心里动了动。
梁今曦觉得自己该去吃药,侧了侧脸,在韩墨骁白软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等阿德送你。”
他放开他,转身出去了。
韩墨骁自己去浴室洗完澡,又等了一会儿,阿德便送完梁今曦,回来接他了,不过他还带回来两份文件,下车时递了过来,要韩墨骁把中文的那一份翻译成英文,把英文的翻译成中文。
20/90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