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香寒并不知道他们决裂的事,眼下也只得点头道:“我可以作证。”
“你们不了解他。”梁今昕叹了口气,摇摇头看着韩墨骁,却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小四和小三年龄相差不到两岁,感情最深,她却没让他替他报仇就把他带回了家,家里又是那样一个棘手的烂摊子。
可小四从匪山上一下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绝口不提过去的事,不谈小时候保家卫国的理想,不谈想要的自由自在,一心扑在梁家和欣日的生意上,有什么事也全都搁在心里。
后来,小四突然开始收集书法作品,难受的时候全靠对着那一墙的书法静坐熬过来的。
梁家是被他守住了,可外面不知怎么又开始传他喜欢男人,在外面养了个小倌,她当然不信,亲自找他求证。
他说是,但那小倌已经被他送走了。
她吓疯了,私下到处找人打听这肮脏恶心又背德的东西是怎么缠上她弟弟的。幸好得到一个说法,说这是一种精神类的疾病,可以治好。她放心下来,又不好明着带他去治,便偷偷请了许多医生来,中药西药给他吃着,心理医生定期到访。
也试过电疗、鞭挞、驱过魔,用过各种她不忍心看的方法刺激他。
小四本来坚称这不是病,不肯配合。
她怎么能让他误入歧途、毁了一辈子?于是她打他骂他、端着父母和兄弟的灵位谴责他,她跪下求他,最后她没办法了,割腕自杀。
他皱着眉握着她缠了纱布的手,终于肯听话了。
打那以后,小四开始配合她的治疗。他最信她,所以什么都不问,让吃什么药就吃什么药,让上电椅就上电椅,让接受针灸二话不说就躺下,常常脑袋上插满了针,整夜整夜无法入睡。
他秘密地吃了很多苦,药物和外部刺激让他几乎疯魔,但他全都咬牙忍了下来,实在难受就对着那些书法写毛笔字,篆书、行书、狂草,什么都写,从一抬笔就难受得砸东西到后来能强忍着疼痛写完一整卷。
她陪着,哭着,恨不得替他受罪,却只能默默祈祷弟弟快些好起来。
长久的时间过去,治疗终于也有了些用,这些年小四身边果然一个可疑的男人都没有,性子也越来越稳重,一手篆书写得刀刻似的漂亮。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人们都尊他一声梁四爷。
梁四爷光鲜亮丽、面不改色地行走在外,将生意和家里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人事关系走动得恰到好处,叔伯们被他一个接一个送出欣日颐养天年,还在职的亲戚们安分守己,连她的丈夫都对这个妻弟赞誉有加。
家里的两个弟弟妹妹也不再像惊弓之鸟,安心地回学校念书,假期回来时也终于有了笑脸,梁公馆不再死寂一片,一家人终于又恢复到往日的模样。
谁也没看出小四是个有精神疾病的人,连小五小六都没发现那间堆满珍宝古玩的地下库房是他的治疗间,除了阿德,没人知道他被绑在那张床上受过什么刑,没人知道那小柜子里锁着满柜子控制情绪、治疗同性恋病的药就是梁四爷平日吃的“进口维生素”。
眼看着他就要三十还孤身一人,她不遗余力地劝说,他也被折磨得精疲力竭,终于松口同意去接触一下女孩子。
她高兴极了,帮他介绍了不下十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他也很配合,几乎每一个都去见见,不过又一个都没选,说没有眼缘,又说欣日局势复杂,事情又多,没心思想这些。
她心里着急,可也只能依着他,希望哪天他看上一个,她就能放心下来。
但是几个月前,小四却突然为了一个孤儿跟赵家老三有了龃龉,还把他绑了差点丢江里去。
虽然事后给了一大笔好处,也没闹到赵政忠那老狐狸跟前,可赵雷笙是知道他亲弟弟差点喂鱼的事儿的,只是人家碍着岑司令要来驻军,只在酒桌上灌了几杯酒,私底下没有发作罢了。
否则她这看似情绪稳定的弟弟只怕要惹出不小的麻烦来。
那孤儿才十四五岁,是个虎头虎脑、货真价实的男孩子。
她又吓得不轻,以为弟弟的病不但没治好,还朝着更变态的方向去了。后来细细一查才知道,小四是为着那孤儿院院长韩墨骁才这样,而他那几年日日盯着看的满墙书法就是出自韩墨骁之手。
不是那十几岁的孤儿,她松了半口气,另外半颗心又重新吊了起来,暗中让人留意小四的情况,越了解就越着急:他这病虽然没恶化,却也没好转啊!
了解同性恋这么些年,她知道有些大宅大院的少爷公子私底下也玩男人。可人家那都只是玩玩,不带到家里去,要不去清水阁那样的地方,要不在外面找一处公寓偷偷养着,自己该结婚结婚,该生孩子生孩子,虽然浑了些,起码不至于断子绝孙。
小四的情况却不一样。
那韩墨骁不仅是梁公馆的常客,出入还都是小四的心腹阿德亲自接送。
家里人没有重要的事,谁都不能随便进小四的卧室和书房,可他浴室里却有韩墨骁整套的用品,衣帽间里有两个他专门的衣柜,书房里给他准备了成套的笔墨纸砚,连喝茶的杯子都和小四的是一对。
小四还大摇大摆地带着他去参加发布会,把他推荐到香玉担任要职,对逢春院那些孩子就不用说了,好得跟亲爹一样。
可他自己结婚的事却是能拖就拖,最近连相亲都不愿意去了。
这显然是对韩墨骁真上了心,不单只是养着玩玩而已。
幸好听阿德说,小四认识韩墨骁之后虽然一直在来往,却也很自觉地吃着断了许久的药,而且吃得很勤,抑制得很好,不至于会出什么乱子。
梁今昕自己都两个孩子了,许多事不说也明白。
小四都这么大了,这么久一直一个人,总有个生理需求,要是一直不给纾解,反倒适得其反,对身体也不好;外头乱七八糟的又不干净,还容易让别人知道,传出去又是风言风语;正经人家的姑娘也不可能还没结婚就……
既然小四知道要吃药,便说明他知道不能对男人产生感情,还是有救的,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去插手,等他结了婚,有了老婆自然就不需要韩墨骁了。
其实梁今昕很清楚,韩墨骁并不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也不是一个卖身求荣的货色,更没有仗着小四的宠爱在外为非作歹。可他再有才干、德性再好,只要他是个男人,只要他和她弟弟继续纠缠不清,她就不可能看他顺眼。
她好不容易把她弟弟扭转过来,不可能让一个男人再把他拖回去,要是真断了最好,省得她日后再费力气。
可是她担心她那个一根筋的弟弟不肯真的放手。
“不管怎样,”乔香寒道,“先把四爷接回来再说。”
梁今昕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梁家好不容易重新稳定下来,梁家和欣日的当家人,不能再折在半路。
第54章
送走梁今昕回到自己办公室刚关上门, 韩墨骁便腿一软,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背上冷汗直冒, 心悸得厉害, 嘴唇微微颤抖着。
他不是恨他吗?
他不是恨不得再也不见他吗?
他不是不爱他了吗?
为什么这么害怕?
为什么这么恐惧他再也回不来?
为什么这么想见他?
真没出息啊。
他伸手去扶门边的衣帽间想站起来,却反把衣帽架拉倒在地, 发出巨大的声响。
门外有人路过,听到声响后敲门问:“韩助理,您没事吧?”
“……没事,”韩墨骁回道, “不小心把东西弄倒了。”
门外脚步声走远, 他看了一眼砸在腿上的衣帽架,上面还挂着梁今曦给他买的大衣, 其他的手提包、帽子、雨伞也都是梁四爷给他寄过来的。
这些铺在他身上,盖住了他冰凉的手脚。
梁今曦从未踏足这间屋子, 可这里长什么样, 有些什么东西他一清二楚。这是他替韩墨骁一点点置办布置的,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在这里办公是什么模样。
他红着眼把身上的衣物拿开站起身,收拾好衣帽架, 扭头看着那个被雕成弥勒佛的玉石。
从出生开始,他就不断受到命运的摆布和捉弄, 只要得到一点爱、只要开始觉得幸福,就会很快尝到失去的滋味。三番几次历经绝望,他从不相信这世上真有神灵存在。
“我从不要你保佑我, ”他走过去, 红着眼和那弥勒佛商量,“但你好歹是他请回来的, 能不能显一次灵,保住他的命?”
有人敲门,韩墨骁敛下情绪,淡声道:“请进。”
乔香寒推开门,把一个地址交给他:“岑司令来电话了,他会让岑栋和你一块去,还调了一架军用飞机。你回去收拾一下,下午直接去这里跟岑栋汇合。”
韩墨骁接过那字条,问:“四爷没有新消息?”
“没有,那边医疗条件有限,所以二小姐才着急把人接回来,你们回来时直接把四爷送去军区医院,或许能早点醒过来,”乔香寒道,又说,“刚才为了劝住二小姐,我才说去华北很危险,但你不用担心,流散逃走的马匪都已经被抓了,岑栋从小就被岑司令带在身边历练,刀枪雨淋里长大的,万一有事他会保护你。”
韩墨骁点点头,给逢春院打了电话让柳芽帮她收拾行李,拿了公文包和大衣便和乔香寒告了别。
正要出发的时候,乔齐玉竟也背着一个包蹿了出来,嚷嚷着要一块去华北接梁四爷。韩墨骁大吃一惊,这小少爷也太任性了,乔香寒就这一个宝贝弟弟,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她只怕是活不成了。
可乔齐玉说什么都不肯回去,一个劲要往飞机上爬,岑栋几劝无果之下抬手在他脑后给了他一下,乔齐玉眼睛一翻,昏死过去。
岑栋招了招手,让两个人把他抬了送回家。
韩墨骁看得目瞪口呆:“这小子很记仇的,你把他打晕了自己去华北,他一个月都不会理你。”
“会理的,”岑栋勾唇笑笑,“我们走吧。”
韩墨骁挑了下眉,懒得管这两个小朋友,转身和随行的人一块上了飞机。
飞机比火车速度快很多,但下飞机后几人又坐了几个小时的汽车,饭点早就过了。进城后,岑栋让车在一个面馆门口停下。
“进去吃碗面,”他对韩墨骁道,“一会儿接了人就要走,补充点能量。”
韩墨骁点点头,下了车。
吃面时,岑栋发现他把香菜和葱都挑了出来放在一个小碗里,还没开口,他便解释道:“小时候在外面流浪吃过很多,腻了。”
他几岁时常常食不果腹,到蒲州之前一路上吃过太多生挖的野菜和树根,还去农民家的菜地里偷过瓜果蔬菜,吃进嘴的东西有些味道清甜、有些则气味浓郁、味道辛辣霸道。
小孩的味蕾敏感又脆弱,也不是每次都能偷到红薯黄瓜这些果实,香菜、芹菜、葱姜蒜又认不全,只知道吃了不会死人,怕被人发现,拔了连着根茎和泥土就往嘴里塞,那滋味可想而知。
所以他其实不只是吃腻了,是根本就不再吃所有生的绿叶子菜,一定得做熟,长得像草的更是不行,熟的都不怎么吃。
岑栋点点头,吩咐给韩墨骁又加了一份牛肉,却见他又把香菜一点点从小碗里挑出来,放回面里一块吃了。
或许他只是不吃葱,香菜是吃的,岑栋想,没再说话。
吃了面赶到医院已经十点多了,不过一路上还算太平,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越靠近梁四爷的病房,韩墨骁的心跳就越快,口里发干,手心里全是汗,想到梁今曦意识全无、身上绑着绷带、闭着眼躺在病床上的样子,除了脚步声和自己的呼吸声,韩墨骁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然而推门进去,印入眼眶的却先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她身着月白色旗袍坐在病床前,长发如黑色瀑布、身形窈窕娴静,正拿着棉签沾了水,一点点地替梁今曦打湿嘴唇。
阿德手上绑着绷带,坐在一旁。
听到开门声,房里的两人都看了过来。女人站起来先是愣了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你们是来接四爷回蒲州的?我是柳月琴。”
她长得很美,五官精致,气质优雅,被这么多男人突然闯进来也只是惊讶了片刻,伸出纤细的手来和韩墨骁握手。
韩墨骁怔怔地看着她,忘了回话,也忘了握手。
“是,我是岑栋,这位是二小姐公司的韩助理,”一边的岑栋笑着伸手和她握了握,“这些天麻烦您了,二小姐说日后亲自去柳家道谢,眼下还得先接四爷回去医治要紧。”
韩墨骁这才如梦方醒,也勾了勾唇和她握了握手,道:“失礼了,我刚才只顾着看四爷,他……”
“还是老样子,水米不进,”柳月琴扭头看了眼病床上的男人,叹了口气道,“这几天都是给他打的营养针。”
韩墨骁忍不住又问:“这几天都是您在这儿照顾吗?”
“他是说,”岑栋连忙补充道,“展家就在市郊,我们以为会是展助理在这儿。”
柳月琴俏脸微红,抬手拢了下长发,低声道:“展伯父和鲲哥都来探望过了,展鹏天天都来,今天也刚走……”
展鹏不仅是梁今曦的发小,还是欣日的总经理助理,可连他在这里呆的时间都没有柳月琴久,她一个没有婚嫁的女孩子,深夜守在一个男人病床前,她可能是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二小姐为了弟弟的幸福、为了断绝旁人不该有的念头也可算是用心良苦了。
韩墨骁看向昏迷不醒的梁今曦,心道,幸好我只想让你去办公室看看,别的什么都没有妄想过,来接你回去就当还你我恩情一场。
岑栋带来的人手脚很快,不一会儿,梁今曦便被抬上推床,身上的点滴和相关的监控设备也一并带走。让韩墨骁意外的是,柳月琴竟也带着行李,要和他们一块回蒲州去,说二小姐许久没见她,约她去蒲州小住。
对此,岑栋和韩墨骁当然不能说什么。
展鹏得到消息风风火火地折回来时,众人已经把梁四爷安置在车上,其他人都已经上车了,韩墨骁办完手续又和医生聊了一会儿,落在最后。
“韩墨骁!”展鹏撑着膝盖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喘着气道,“你、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将韩墨骁拉到一旁无人处,摘下被雾气弄得模糊的眼镜,等气喘匀了才道:“柳月琴是二姐给梁公馆找的四奶奶,柳家和我家一样,跟梁家是世交,柳月琴比我还小两岁,但小时候也是认识我四哥的。这次她去蒲州,可不是去小住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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