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今曦滞了一滞,而后渐渐地露出一个韩院长从不曾见过的、完全舒展的笑容来, 锋利的唇仿佛失去锐度,清隽的五官不再咄咄逼人,那双淡漠的眼睛也亮亮的,像是终于有光照了进去。
韩墨骁一时看得呆了, 明知从前和这人从未见过, 却仿佛透过这个笑容看到了他少年时最有生气、还没有被夺走梦想的模样,鲜活、清澈。
这个人的情绪总是外露得太少, 少到韩墨骁好多时候都误以为他从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从不在乎他的想法,自己无论多努力都没有办法让他有什么波动。
可是这一刻他发现自己错了。
梁今曦依然笑着, 用手指点了点他说话的嘴唇, 又点了点他的鼻尖,低头和他交换一个湿润甜蜜的吻,而后重新将他捞进怀里, 要求他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连说三遍之后, 韩墨骁终于受不了了,红着脸怒道:“我都说好几遍了,还不够啊?”
“不够, ”梁今曦笑道, “你有前科的。”
决裂的那一天,韩墨骁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 一刀接一刀地划破了所有好的瞬间,让梁今曦以为从头至尾都是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韩院长好像从来没有哪一个瞬间是心肝情愿的,对他只有厌恶和憎恨,用恶心来形容他们的过往。
他只能一点点地回忆、怀疑、试探、自证,在韩墨骁总是躲避他的亲吻、把他和展鹏扯在一块、建议他赶紧和别人结婚、一心想着要撇他而去、将白墨卿的表带视若珍宝、甚至亲口说出从没爱过他等等的所有信息中,试图找到相反的证据和论点。
“什么前科?”韩墨骁不服,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写字是骗过你,这件事没有。”
“好,你说没有就没有。”梁四爷亲了亲他气鼓鼓的脸,轻易地把他不想承认的事翻了篇。
他毕竟还是找到了很少的证据,譬如写着“墨逆于心”那副字,譬如那个小心翼翼的吻,譬如偷偷去华北接他。
很够了。
他还是那句话,哪怕韩墨骁只是对他有一点点好感,他已甘之如饴。
“骁骁。”他将人重新压住,暧昧地吻着他的脖子。
“我好累,”韩墨骁无力地拍拍他的背,“我想睡觉。”
“不行,”梁四爷格外执着,“你刚刚才说过爱我,这次是全新的。”
“什么新的旧的,”韩墨骁随口笑道,“我还能把第一次再给你一回吗?”
梁今曦一愣:“你和白墨卿没有……?”
韩墨骁自己说漏了嘴,这时候才觉得臊得慌,其实这种时候提起大哥实在不应该,可又不想再让人误会下去,便道:“我拿他当亲哥哥看,他是最好的人,你别胡乱想他。”
梁四爷吻了一下他的脑袋:“想他做什么,我只会想我们小韩院长。”
韩墨骁把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膛,闭着眼蹭了蹭:“除了你,我也没有过别人,开心了吧?快睡觉。”
“……”
好一会儿没听到梁四爷回话,韩墨骁以为他也快睡着了,可这样相互压着睡不舒服,便想让他换个姿势,一仰头却发现这人居然流鼻血了!
殷红的血慢慢地从他鼻管往外流,这个疯子却还盯着他咧嘴笑着。
“哎,流血了!”韩墨骁吓了一跳,说着便要起身去找毛巾给他擦。
“别走,”梁今曦随便抓了件衣服擦了,把人捞回来抱回怀里,“别走,让我再抱一会儿。”
“不要紧吗?”韩墨骁不放心地问,“是不是还受了别的伤,是头吗?”
梁今曦摇头,沉沉道:“是你太坏了,小狐狸。”
他最开始是真的不在意,后来在意的也是韩院长先爱了别人,和别人有了他没有办法插入的记忆,将那个人慎重其事地放在心里,对他留下的遗物那么珍惜。
可突然知道这个人身心原来都属于自己、且从未属于过他人这件事,依旧让算得上一把年纪的梁四爷受到不小冲击。
当然,是很好的冲击。
韩墨骁脸一红:“你流鼻血也不该是这种时候吧?”
难道他那句话比上床本身还香艳么……
梁今曦没再解释,只笑着将人牢牢抱紧了。他控制情绪的能力向来不差,可这回唇角的弧度好像压也压不住。
那么久的醋虽然全白吃了,可人是他的,心也是他的,完完整整全是他的。
高兴了一会儿,梁四爷又难得反省起来:“第一次我是不是太凶了。”
韩墨骁回想了一下,笑着骂道:“是挺畜生的。”
差点没把他疼死,人还没到家就发烧了。
那天的种种于他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不过如今在想,他还是达到了他的目的,孩子们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和照顾,他还找到了稳定的工作。
想到逢春院,韩墨骁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猛地坐起身要下床:“我得赶紧回去,不然逢春院要有危险了!”
“怎么了?”
“你二姐派人监视我们,”韩墨骁一边穿衣服一边道,“现在她肯定知道我又和你在一块了,铁定会生气,我先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去躲躲。”
“躲有什么用,”梁今曦笑着把人拉回来,“睡你的,他们不会有事。”
“怎么不会有事,我……”
“她的人早被换了,”梁四爷一边剥他的衣服一边道,“现在守院子的人是我的。”
“你的人?”韩墨骁眨了眨眼,想起那些人好像是换了一拨,这才放下心来,“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害得我提醒吊胆的。”
“以后都和你说,”梁今曦把他重新罩在身下,“先来办件重要的事。”
韩墨骁的脸烧了起来:“什么?”
“既然小韩院长觉得我第一次太畜生了,”梁四爷直接耍起了流氓,“梁某重新补一次给你?”
暧昧的呼吸声伴着炙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细细密密的吻也落在脸上,顺着韩墨骁的鼻子、嘴、下巴、颈脖往下。
梁四爷是个行动派,还没等人同意就开始补了。
韩院长真的很累,觉得自己也是疯了,伸手抱住他的腰,纵容他道:“那你能不能轻点?”
梁四爷沉沉笑两声,抬手扣住他的下颌盯着他的脸看,韩墨骁也不闪躲,就这么对视着。
“遵命,宝贝。”梁今曦说,在他眼皮上亲了两下。
……
余韵渐渐散去,梁四爷心满意足地抱着他的小韩院长,时不时低头在他肩上蹭一蹭,温声道:“困了就睡,一会儿帮你洗澡。”
“嗯。”韩墨骁应了一声,把手放在他搭在他腰间的手臂上,无意识地抚摸着上面的纱布,缓缓地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开始迷糊了。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耳边有人很幼稚地说:“该你问我了,小韩院长。”
“不是让我睡觉么,”韩墨骁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声音哑哑的,“要我问你什么?”
“问我爱不爱你。”
韩墨骁怔了一瞬,好像立刻就醒了。
他没忘了昨天这个人进包间时直接走向亲戚的样子。他是看到他了依然先去查看亲戚伤势,还是真的只是因为他躺在地上所以没先看到他?
他不敢知道答案,只能自欺欺人地认为就是前者。
可是他也明白,区区一个韩墨骁,如何去跟整个梁家比?
“我不问,你也别说,”他轻声道,“我要睡了。”
梁今曦低头,看见一颗晶莹剔透的泪在小韩院长乌黑的睫毛根部的角落形成,从很小很小快速涨得像黄豆那么大,但还没等它滑下脸颊,他便翻了个身,那颗泪珠也消失不见了。
梁今曦也不再说话,皱着眉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韩墨骁又转过身来将他抱紧,在他怀里轻声说:“天亮之前,我都爱你。”
梁今曦将人搂紧,重重地亲了一下他的头顶。
……
梁四爷向来爱早起,不管头一天晚上闹得有多晚,第二天韩墨骁醒来时,身边几乎都是空无一人。可这回等他再睁眼,却发现天虽然已经大亮,梁今曦还躺在他身后,将他拥在怀里,闭着眼依然睡着。
韩墨骁想起身,又怕惊动他,便轻轻拿起他的手想脱离他的怀抱,可试了两次都拿不动,梁四爷明明睡着,环着他的手却在用力,显然早就醒了。
“我该走了。”韩墨骁低低道。
梁今曦充耳不闻,依旧固执地抱着他,固执地闭着眼,固执地将他按在他胸前,好像这样就可以不允许第二天到来,不允许韩墨骁不再爱他。
三十岁的爷们像个抱着玩具不愿意撒手的孩子。
可是第二天终究已经来了。
悬在他们之间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
在他怀里又躺了一会儿,韩墨骁仰头把嘴唇贴在他唇上,轻轻地含了一会儿。梁今曦没有动,甚至都没有回应,直到韩墨骁退开,才低声问:“这是你第几次主动吻我?”
他还是闭着眼,声线冷淡而低沉,好像无论什么时候情绪都很克制。
韩墨骁却从来不是一个能克制情绪的人,闻言眼睛立刻酸了。
哪有人真能隔夜就跟心爱的人生分呢?不过都是强装的冷漠罢了。
“第二次吧,以前偷着亲过了。”他没哭出声音来,但梁今曦好像已经知道他不好,托住他的后脑往自己肩上按,巧妙地把他的眼泪都留在自己身上。
“就两次,”梁四爷爱惜地吻着他的耳垂,“不够。”
韩墨骁抓着他的睡衣,泪水很快在上面留下两小滩湿痕:“我不要你了。”
梁今曦猛地睁眼,眼中布满了因彻夜未眠而产生的血丝,沉声道:“不行。”
第72章
“已经第二天了, ”韩墨骁别过头不肯看他,“我不爱你了。”
“不行,”梁今曦扣住他的下巴, “你要继续爱我。”
“你凭什么这么要求我?我跟梁家的谁搁在一块, 你都会把我放在后面不是吗?”韩墨骁终于忍不住,擦了把往下砸的眼泪道, “就连昨天你也是先确认了冯庆武没事,才转头看我的。”
“我虽然什么都不是,”他抬眼看着眼前人英俊的脸,夹着泪水笑了, “可我爱的人要是总这样, 那我也不要爱他了。你救了我,也替我解决了麻烦, 我很感激。”
梁今曦瞳仁微缩:“骁骁……”
“昨晚的事,”韩墨骁抿了抿唇, 把眼泪逼回去, “就算我已经算谢过你了,好吗?除了这个,我也没有其他你看得上的东西。”
听到他把昨晚的一切又用别的东西掩埋和否定, 梁今曦像再一次被子弹击穿,只觉浑身冰冷。
“我不要你谢我, ”他猛地把他抱进怀里,皱着眉沉声道,“是我没有先认出你, 对不起。”
当时韩墨骁脸上又是血又是酒液, 他的确先看到在沙发上喘着大气咳嗽的冯庆武,也没料到包间里另一个居然会是他。
可连自己的人都没认出来, 他实在无从狡辩。
“原来只是没认出来,那是我太小心眼了,”韩墨骁轻轻将他挣脱,牵起唇角笑了笑,又道,“其实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你身上责任和担子重,梁家也离不开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理解的。”
他转身下床,走了两步又扭头道:“昨天的衣服脏了,还得再穿你这儿一套衣服走,就不跟你客气了。“
说罢,他走到衣帽间打开给他准备的那个衣柜,随便拿了一套衣服换上。
认识不到一年,他已经看过梁四爷很多样子,淡漠的、冷酷的、高高在上的、命令的、淡然的、浑气的、性感的、高兴的,也见过他因他说不爱他而失魂的样子,见过他因他说爱他而欣喜如狂的样子。
他大概已经把一个人所有的样子看完了,记住了。
可换好衣服出来,看到只批了一件睡袍、一脸灰寂地站在门外怔怔地看着他的梁今曦时,韩墨骁还是狠狠地心疼起来。
他总觉得自己是笼中山雀,而梁今曦是那个提着笼子的人,如今看来,这人又何尝不是带着万重枷锁?要走到同为男人的他身边,只怕得舍弃太多。
世事弄人,或许他们一开始就都错了。
“梁四爷,我走了。”他垂下眼将帽子戴在头上,对着他点了一下头,转身朝外去,却被梁今曦重新揽进怀里。
韩墨骁一惊,以为他还要做什么,他却只是沉默着在他颈脖间蹭了蹭,又将他抱紧了一点,轻声唤他:“骁骁。”
被他的气息包围着,离开的力气好像就开始散掉,韩墨骁忍住没有回手抱他,轻声道:“梁今曦,对不起。”
经历了那么多,天真早已一滴不剩,如今他已经太过清醒。
他浑身上下只有一颗真心还属于自己,如果有人想要,必须拿同等的东西来换,差一分、一毫都不行。
他的人生残破不堪,没有一件事是圆满的,如果有机会拥有爱情,他必须完完整整拥有那个人,否则就算勉强在一起,以他的偏执和愚顽,一样会继续斤斤计较,弄得两个人都疲惫不堪,到最后也是分道扬镳。
不如就此打住,还能留一些美好的片段。
脑袋被一只大手扣住,头顶有个嗓音几不可闻地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得太小,韩墨骁一只耳朵贴在梁今曦身上,另一只耳朵有点被他的手捂住了,没听清内容,问:“什么?”
梁四爷却不再说话,低头好像要吻他,终究只是在他眉心印了印,勾唇道:“再亲你又该闹脾气了。”
韩墨骁心里猛地一颤,像被划开了一个口子,什么都在往外淌,但他终究也挤出了一个笑容:“真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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