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宴清众筹来许多脑子,但无奈情势难敌,众人聚在一处,也只是将思路捋得更清楚,并无力挽狂澜的妙想。
京城那头,能为之事大皇子一党自会尽力,绝对不会甘心让二皇子代表的东南党收割未来的大头好处。
而二皇子此举下手又狠又快,大皇子怕是很难再翻身。
唯一的指望,在外边的封如旭身上。
可起事也是不成的,如今的天下比之几年前已好转太多,亦不惧北地起事。且一旦动手,封如旭便会失之大义,大皇子等人性命危矣。
不过只要封如旭不起事,甭管封家、贵妃,至少大皇子性命应当能保,毕竟是皇家子弟。
宋宴清能做的,就是尽快搞定沿海一带到战事,待得安定后,才能抽调人手随他赶回京城。
所幸他们此时距离京城不远,赶路上花不了几日。
赶过去时,亦可以注意一二北地动静、再多收拢些药材、珍奇之类的,一为大义,一为孝,两者都可当作带兵上京的理由。
宋宴清不想给宋齐光带好东西,提议带点特别的倭人纪念品去“冲喜”。
遭陶灿翻了白眼:“要是冲撞了,将军可别拉我一块儿死。”
宋宴清:……军师无情弃我!
商量出一二三四,宋宴清写信说会尽快赶回京城,再将信件交与送信人。
待送信人离去后,陶灿私下对宋宴清说:“将军此行,说不得能为自己搏一个机会。”
宋宴清坦率回他:“若是大哥,我绝无二心。”
意思很明显,假如不是宋承宇,而是宋广骏,有搏一搏的机会,宋宴清也不会当菩萨。
他与老二合不来,可不敢在君权如此恐怖的时代,将生死交于对方之手。
见他应允,陶灿方才去另写了几封信,遣人随后送往京城。
***
北地。
封如旭带兵出动,一路往京城走,斩杀不少昔日“罪人”。
双方从规模上看,不亚于一场小型战争,参与人达到数千,摧毁的邬堡多达十数座。
封如旭听到许多“你疯了”的评价,但他并不在意,不过是血债血偿。
唯一叫他心神颤动的,是最后一家泄露出来的一句话。
从军伍退出的老家主捂住胸口冒血水的窟窿,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睛瞪得宛若铜铃:“最该杀的,是你封家人!”
封如旭当时不解,冷嗤一声,反问道:“我封家如何了?”
对方来不及再回答,就那么倒了下去。
待出了此家门,封如旭整个人忽地僵直,如遭雷劈。
他思索一番后,寻到随军的管事,口呼道:“冉伯,我正有要事寻你!”
老者抬起眼,关切地问:“将军有何事?尽管问我。”
“方才这家的家主,临死前交出了我封家当初盗令牌下令的证据。”
“这——”外管事亦睁大了眼,没再防备此事不能叫封如旭知晓的规矩,奇怪问道,“是什么证据?!”
“所以果真有!”封如旭诈出真相,直觉这几天天崩地陷。
怪不得他寻觅多年,苦苦查不出最后一环的凶手,原来竟是他自家!
外管事急忙改口:“将军,我并非承认,我只是口拙而已!”
封如旭却不再信他,之前管事提到畜养壮丁之事,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只是一时没能想通。
哪家的父亲,会因为儿子爱慕皇帝的女人,支持儿子去造反,牵连全家呢?
除非本就有造反之心,取代之意。
随后封如旭心思如电,刹那间想通许多问题,反问道:“当年家宁想要进宫报仇,我本以为父亲不会同意,毕竟韩家只余下家宁那一点骨血。不想父亲却同意了,是怕家宁发现什么吗?”
“家宁原本要说报仇,可后来却迟迟不动手,我还以为是她……”
那是因为老大人以忧心家小、将军为由,诱使宫中贵妃听话。外管事座作为心腹,对这些事知之甚多。
只要贵妃不动,当真相被时间掩埋,如此封家便能得以安宁。
后头的谋算,则是看着宋家的江山气数渐颓,兴起的别样心思。毕竟官至太尉后,后面的奋斗空间实在有限。
封如旭两经打击,一下沧桑不少。
他在北地边界见到了送信的使者,收到让他解下兵权,独自归京的旨意。
信使见着那许多兵马,吓得肝胆欲裂,唯恐战事一触即发,天下大乱,家乡与家小俱遭殃。
高头大马上的封如旭,却是随后就下令,除他的亲兵营外,其余兵马俱先回营。
见他就要带着这不过千数的人马回京,副将跪地相问:“将军何以要我等先回营?势单力薄而去,将军危矣!”
韩世元当初于家国大计有罪,但对北地的兵丁而言,却是尚未被遗忘的好将军,他有错,可也有大功劳。
这一路行来,众人得知当初真相,更为名将不平。
今日再见朝堂信使,知晓贵妃身份,明白封如旭此去凶险,只恐一去不回。
什么包藏罪犯之名,北地的兵丁不太好理解,但韩将军冤枉、贵妃冤枉,封将军一家也冤枉的推论好懂。值此分别时,众人情绪激荡,更不舍见封如旭这位主将去送死。
封如旭摆摆手:“不过死而已,我不惧死。只后悔,送了她去报仇怨,从此身陷……算计。”
当着众人的面,封如旭到底没明说——那算计竟是来自他的家人。
“将军想想您的家人啊!求将军三思!”
封如旭心中更痛:“若我全家身亡,那便是我封家的命!”
“不必再多言,你等听令退去。亲兵营,与我共赴京城。”
***
十三日后,封如旭率千骑抵达京城。
少有人知晓,宋齐光也回了京城,就在城门不远处的茶楼中。
怕他吹了风,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基本听不清也见不到外边的动静。
宋齐光躺在软被中,眼睛微微睁着,察觉到自己连睁大眼的气力都没有,他叹口气:“朕、还想瞧上两眼呢,你这奴才。”
顾明朗强挤出笑来:“圣上身子要紧,我已命人去探听,保管叫圣上耽误不了多久就知道他们与封如旭商量出个什么结果,且一清二楚的。”
前头的消息流水般传到后头来。
宋齐光强撑着,不愿意就此昏迷过去,他最近总觉得自己不知何时就将一睡不醒。
此番也是那些迂腐之臣,不容他死在宫外,怕继位之事不明不白,非要将他请回宫,从他口中听个结果。
“以父母为挟,封如旭不见迟疑……”
“以韩家女为挟,封如旭激动求饶……”
“他说只求留得贵妃、大皇子与家小性命。”
在细碎的话语里,宋齐光偏听着这些刺耳的,一时那日的刺骨好似又冒了出来,再度痛刺他。
往后的话他再没听进去,而是招手喊了顾明朗,让他去办事。
顾明朗听了吩咐,吓得跪在地上。
宋齐光扫他一眼,轻声道:“听话,不用你亲手去。”
“奴才不敢!”顾明朗这回事当真不敢听令,“那亦是圣上之子,龙子龙孙。”
宋齐光便又对他道:“老二肖我,你不能落在他手里,朕亦是、为你好。”
顾明朗跪在地上,愣是跪到腿上发抖,方才狠狠心咬牙应下。
转过头来,他寻了圣上点的两人去办事。
一人是二皇子收买的,负责等下办事,另一个负责领着第一人去,且在一旁监督。
而同一时刻,城头上。
宋承宇看过他母亲与“假舅舅”相望泪眼的场面,垂下眉眼,提前转过来身,就等着重回大狱。
许是想起他来,封如旭又歉疚地看来,但宋承宇当真没有太大感觉,只是觉得有些累。
其实他以前很喜欢这个“舅舅”,心中甚至想过若舅舅是他父亲该有多好,但得知这舅舅也是假的后,心境大不相同。
而他落到现下这个境地,好像也怨不着生母,毕竟她亦是个可怜人。
至于幼时有印象起她就厌烦他,那再正常不过了,谁会真心疼爱一个仇人的孩子。她根本不爱宋齐光,反而深恨宋齐光,于是对他格外疏忽。
宋承宇心情低落,直至看到城里下方一角,岁岁跟他摇晃着小肉手。
风将她的小脸吹得红扑扑的,可她却像是一点儿不怕冷一般。
宋承宇一下笑起来,对女儿做了个鬼脸,再凝望向似乎瘦了些的妻子。
细细看了,发现她精神尚可,不像是被压垮的样子,宋齐光既骄傲歉疚、同时也松口气。
下头的小姑娘岁岁看完鬼脸,等了会,见她爹还是没动静,回头对她娘说:“阿娘阿娘,爹爹,不动了!”
严素婕笑着回答女儿:“岁岁喊他,他就会动了。”
底下便响起小女孩儿喊“爹”的声音。
有大臣听见,一问知晓是大皇子的女儿,便没说什么,任由那声音自由地响起。
倒是严素婕觉得不好,又哄了女儿不说话。
可岁岁想她爹了,好久没见着爹爹,她晚上都不睡觉,一直找一直找,总也找不着。
小儿在闹,宋承宇便以此为由推开那些看守的人,硬与妻女相聚了一会。
宋承宇不知道,实则是茶楼上的顾明朗给下头的人打了手势,顺他的意。
待自己重新回到大狱,见到端着酒水守在一旁的太监,宋承宇心中一惊,不敢置信地凝望着对方手上的玉色酒壶。
送酒的宫人亦脸上泛白,像是自己要赴死般开口:“大殿下,圣上赐酒。”
宋承宇走近,提起那酒壶,往旁边摔落。
哐当一声,酒水四溅。
那宫人苦笑一下,劝说道:“摔了也还有的,殿下。”便转过身,让人再取多份来,还唤来几个身强体壮的禁军兵士,做足要强灌的驾驶。
宋承宇问道:“当真是圣上之意?!”
问出口的同时,他心里亦有了答案:除了生父,再无他人。
就是老二,也没必要在封如旭被抓后,再行此招弄坏自己的名声。
宋承宇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方才妻子递来的巾帕,咬破手指,于其上留字。
“一愿吾妻不心伤;”
“二愿、岁岁安康。”
血迹寥寥,他一次又一次急切地咬破手指,好留下最后的话语。
“孩儿尚小,实愧疚吾妻万分……”
新的酒水很快送来,宋承宇原本预备放下脸面求人别弄坏他的帕子,但迟疑瞬间后,又不甘地挣扎起来。
他挣扎再三,掀翻了好些人,可最终还是被强灌下来那酒水。
一杯酒水里,掺着他的血、泪、和满腔的恨。
第140章
大狱之中,众人瞧着大皇子不再挣扎,血水从那俊逸的口角流出来,心头紧张达到极致。
负责办事的大太监心如死灰,追问一声:“还活着吗?”
有人上前,试探大皇子的鼻息。
“没、没了。”
“好生收敛大皇子尸骨,都照顾妥当,我回去禀报。”大太监看一眼地上的大皇子,联想到自己随后的下场,心中不禁悲凉。
他被二皇子重金收买时,一早害怕得很,后来则沾沾自喜。毕竟不需要做太多事,就能得享那么多的金银财宝、宅院美人亦有,日子何等潇洒。
到头来,才发现自己走的竟是一条死路。
他比这些当差的兵士、下头的小宫人更清楚,自己这群人休想再活下去。
但要是不来当这差,只怕立时就会死。加之又有把柄和要挟在别人手里,所以他不得不来淌这条死路。
不只他走的是死路,那后面收买他的贵人,亦将步他的后尘。
所有人,都是圣上手下的棋子。
后头收拾的人听到前面发凉的笑声,不禁抖了抖身子。
消息当晚传到二皇子宋广骏耳中,唯一的变化是,传言里一杯毒酒逼死大皇子的是他自己。
且那传消息的一副信誓旦旦,确凿无误的口气。
宋广骏身侧,他的妻子谢如虹蹙眉道:“倘若不是我什么都知晓,只怕真要误会此事是殿下您做的。”
“你都如此以为,可想而知其他人如何想我。”
宋广骏一双狐狸眼冒着火光,愤怒之外,还有一股闷痛和恨意在心口蔓延。
谢如虹挑眉问:“那是谁栽赃殿下?”
“还会有谁。”宋广骏咬牙道,“这天底下,也唯有一人有如此权利。”
能下令抓捕宋承宇的唯有他们的父皇一人,能在禁军看管之下逼死他大哥的,同样也只有宋齐光一人。
“圣上为何要如此?!”谢如虹面露愤色,推断道,“难道父皇心中另有满意的皇子?”
宋广骏沉思一阵,答道:“父皇所好,实在难猜。”
谢如虹:“殿下底下成家立业者,不过三皇子、四皇子二人。但这二人才干平平,无甚家世可倚靠,如何能成大事?”
“弟弟心思单纯,六皇子据闻是个莽夫,武力有余、智慧不足;难不成,难不成父皇看中了七皇子?”
宋广骏面带讥意:“我记得他最早待七弟是有几分特殊,可七弟能折腾,险些被他打死,这也能谈得上……满意?”
“那难道是三皇子?他娶的是王家女,而圣上待皇后情谊深重。”
“吾不知他满意谁。”宋广骏肯定道,“但他属意之人必不是我!”
假如是他,怎会在此时如此害他。
身为皇家子嗣,争权夺利实属寻常,可为着争权夺利犯下弑兄之罪,无异于舍弃自己的名声,走上一条歧路。哪怕是日后他成功了,史书上都会记下这一笔,记住他是个弑兄的无情不悌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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