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ongphop静静地听着。
为了迎接新年,附近有人放起了烟花,Arthit听了会说,“要倒计时了,”他看着Kongphop说,“没想到,最后是和你一起跨年的。”
他扯了扯肩上的毛毯,趴在桌子上,在温暖的包围下,昏昏欲睡,“M他们给你写了很多信,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
“那为什么不回信?”
Arthit聆听着Kongphop的沉默和犹豫,“……因为不知道怎么回。”应该谈论什么?战争还是死亡。
“一件能说的事情都没有吗?”
“……不知道。”
“这算什么答案嘛,连一句想和我们说的话都没有?”
“……有。”
“那是什么?”两个人都趴在桌子上。眼睛对眼睛,大山与平原相对,万古不变是如此。
Kongphop轻微地眨眼,“忘记了。”
这人简直在耍赖啊。
电视机没有声音了,估计已经进入彩盘调试时间。
“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应该问什么呢?”
“比如,成为后哨兵后,有没有杀人,感觉怎么样?”
那不是今天晚上其他学生问的吗?什么鬼问题。
“我才不想问。”Arthit想这人真不讨喜,便转过头不再看Kongphop,打了个哈欠闭目养神。
“那你想问什么?”
外面的寒风呼啸。“额……雪什么时候会停?”
“我怎知道。”
“那你还让我问……你真的不冷吗?”
“触感屏蔽已开启了。”
“……关着比较好吧?”
Kongphop想了想,“……不好说。”
“如果我打你一下……”
“那还是知道的。”
Arthit不说话了,像是睡着了一样。Kongphop宛如小动物凑近他温暖的热源一样,贴近Arthit的耳边轻声说,“外面还在下雪,我们去堆雪人吧……”
这是什么小孩子的话,Arthit皱起眉头,“我才不去,冷死了。”
“你不想要雪人吗?我可以堆一个给你。”Kongphop说,大有一副他不怕冷的架势。
Arthit伸手扯住他的胳膊,“就在这坐着。”
“哦……”
“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Kongphop这家伙一点也不会做人,Arthit闭着眼想,这个时候不应该礼貌地说,不用你陪我一起等了,你先回去吧,这样温柔体贴的话。
那自己呢?为什么不硬气点直接走呢?
就这样想着……
睡着……
时间过去了,来到了第二天的早上。Arthit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在Kongphop过了一夜时,并没有看见Kongphop。
他的妈妈也没有回来。
“Arthit!”
他刚坐起来,就听到Kongphop喊他名字,声音来自外面。
他整理衣服出门,看到Kongphop正在楼下堆雪人,已经接近成品了,大的身子小的头,石头做成的眼睛,树枝做成嘴巴,围着一条红色围巾,身子下面写着“Arthit”几个英文字母。
当事人Arthit一阵无语,“一点都不像,好吗?”
Kongphop看着他只是微笑。
“我要回家了,等下还要去补习班。”Arthit说。
“不一起吃早餐吗?”Kongphop又以鬼魅的速度上来了,吓了Arthit一跳,刚好给了Kongphop扶住他的机会。
“嗷!你能不能别神出鬼没的。”
“抱歉,”Kongphop又接着问,“我送你吧。”
“我又不是大姑娘的,为什么要你送,你妈妈说不定上晚班,等下就回来了,没看到你怎么办?”
Arthit谢绝了好意,自顾自地下楼去了。
Kongphop叫住他,“Arthit,我们还是朋友吗?”
Arthit的背影一顿,但没有回头,“朋友……不是靠说的,而是靠做的。”
“那我们……”
“明天见吧……”Arthit抛却了后面的目光,大步离开。
正手忙脚乱地下楼时,口袋里的电话却好死不死地响起,他担心到妈妈催他去上补习班的事情,赶紧接起:“喂!”
“Arthit……”电话那头的声音习惯性地拖泥带水,是M。“Kongphop他……”只是没有往日的慵懒与欢愉。
“Kongphop他怎么了?”那家伙正在我身后呢。
“我也是,今天早上听我妈妈说的……Kongphop……”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Arthit愕然地放下,回头看,Kongphop正俯身在栏杆上,保持着目送他的姿势。
可他是这一刻才发现,Kongphop眼里那抹浓到化不开的哀伤。
“Kongphop你妈妈……”
一看见Arthit肃穆的神情,Kongphop就明白过来了,他全部都知道,自己也不用费心再隐瞒,“嗯……”转头望向冬日灰蒙蒙的天空,“她不会再回来了,”
“永远。”
第8章 道歉
Kongphop的妈妈是30号下午去世的,她在坐公交车回家的时候,突发心疾晕厥,乘客们没有人察觉,一直开到终点站,公交车司机才发现异常,打了120后,左右没有人懂急救常识的,只好干杵着,白白浪费了黄金抢救时间,最后送到医院,医生回天乏术,很快宣布抢救失败。
他们根据身份登记信息,很快就联系上了哨兵管理机构,原本外出执勤的Kongphop,因为母亲的去世,终于有了休假的机会。
两千公里的距离,归心似箭。赶到医院时,已经是31日的凌晨两点,Kongphop见了即将进焚化炉的妈妈最后一面。
他无处可去,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在家里独自从天黑坐到天明,竟然是一夜未闭眼。
然后,便是和Arthit、Ork、M偶遇。这下,他们都知道发生在Kongphop身上的事情了,也陪着Kongphop参加葬礼。
在新年的第一天,冬日寒冷,雪稍停歇,下午的时候又下起雨来。他们一群送行的人,穿着黑色的伞,穿着黑色的衣服,站在墓地,像游荡在人间的死神。
在此过程中,Kongphop一直表现得很安静,别人会感觉到他的哀伤,但不会觉得他需要安慰不可,他应该有面对一切风雪的能力,也有那种准备了。
如果你于心不忍,打算上前去安慰他,你只会得到一句:“谢谢。”
Kongphop说这句话是当然是真心诚意的,那样你的良心是不是就会好受一点?是不是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至少他的长辈心满意足了,多年在社会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他们,君子论迹不论心,仪式到了,意思到了就足够了。
Arthit,M,Ork和Kongphop一起下山。他们走在人群的最后,高山如淡青的墨,雨后泥泞的路显得有些苍白,一时沉默无言。
“……Kongphop,你这次回来会待多久?”Ork问。
“今天晚上坐车就走。”
闻言,Arthit不着痕迹地看了Kongphop一眼。正巧被Kongphop的目光抓住了。
“这么赶?”Ork停下脚步,侧目而视,“怎么不跟我们说……”他自觉说这句话太多了,从Kongphop回来以后,他好像就是站在责怪者的角度,一味地苛求他应该怎么样,不应该怎么样。可是Ork真的很生气,因为他们是朋友,却屡屡暴露对彼此一无所知的事实。
“对不起。”
“你……”Kongphop的低姿态,只会使Ork更恼火,让他忍不住抓住Kongphop的肩膀。
M这时再插进来,“呃呃呃,Kongphop你晚上几点钟走,我们去送你吧。”
“七点半。”
M赔着笑脸把Ork挤到一边去,“那我们晚上可以小聚一下,吃一顿饭再送你走。”
“嗯。”
得了Kongphop的答应,M赶紧把Ork推上大巴车,怕他一时冲动乱说话。
最后上车的Arthit,便只能和Kongphop同坐,他坐在靠窗位置,Kongphop坐在靠走道位置,身子笔直。
Arthit看了都替他难受,不由蹙起眉头问:“你昨天晚上到底睡了没有?”
Kongphop微微一笑,“睡了一点。”他没说谎,在Arthit睡着后,他看了Arthit好一会,也忍不住和他一起趴在桌子上熟睡了,可是Kongphop刚睡一会就被惊醒了,他害怕空荡荡的梦,害怕所有人都离他而去,睁着眼睛,看着Arthit就在身边,度过长夜,更让他安心,他所幸就不睡了,只是看着Arthit。
Arthit不知道这里的曲折,自然也不会满意这个答案,用胳膊肘戳了Kongphop一下,“那哪够,真以为你自己是超人?靠我肩膀睡会吧,等下下车的时候我叫你。”
Kongphop看着Arthit,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闭上眼睡觉,即使没有靠着Arthit的肩膀,他也能感受Arthit的气息,这就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了。
40分钟的车程,Kongphop没想过他真的会睡着,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梦里不再是空荡荡的房间,漫无边际的黑夜,而是满树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躺在,已经逝去的妈妈膝上。
她给他整理着头发,“我的儿子Kongphop啊……我的儿子Kongphop啊……”她就絮絮叨叨地念着这句话,没有任何实际性的内容,就好像她没有别的话要叮嘱,就好像这就已经是她全部的话了。
没有怨恨,没有忧伤。
也不是告别……
就这么唱着古老的歌谣似的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睁开双眼,Arthit就在他的眼前,“到了。”
下车后,他们分别要前往两个不同的方向,Arthit和Ork一起,Kongphop跟M他们一起,于是Arthit说:“待会见。”
“待会见。”他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收,他什么也带不走。他和妈妈住过的房子即将出售,哨塔那边的意见是,会为升级为四级哨兵的他就近安排住所,也就没有再回这一座小城市的必要了。
又或许,有些人会成为他回来的理由,可以吗?
四个人约在高中附近一间他们常去的餐馆相聚,离车站也不远。学校已经放了假,所以餐馆的生意很是冷淡,老板娘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笑着跟他们打招呼,还殷勤地多送了一个小菜。
但是离别的气氛沉重,大家都没有动筷。
Ork忽然说:“我一点都不了解你能吃什么,都是胡乱点。”
M担心他阴阳怪气的毛病又犯了时,却见他转过身,郑重其事地向Kongphop鞠了一躬,“Kongphop,对不起。”
M疯狂尬笑,“Ork,你怎么搞这么大,没必要吧。”
但Ork一意孤行,抬头看着Kongphop十分认真地说:“我没有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昨天晚上我一直很后悔,为什么把你带到那个聚会上去,怎么任凭那些人说难听的话?为什么没有追上去,身为你最好的朋友,为什么没有站在你那一边?”他说着,自己也有一些难过。“其实是因为我真的很气,气你一走了之,不告而别,气你一封信都不回,气你不把我们这些兄弟当一回事。”
说到这里,Ork再一次鞠了一躬,“但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又承受着什么,所以对不起Kongphop。”
他挺起胸膛,大有一副舍身取义,英勇赴死的气势,“你打我吧,我绝不还手!”
他装的倒是英勇,可是大家都笑了,Arthit喝了一口茶道:“我怕他一拳打下去,明天和我上补习班的人就少了一个。”
M也凑过去看笑话,“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还有谁说你是Kongphop最好的朋友,明明是我好吧。”
只有Kongphop比较正经地给个回复,“我从来都没有那样想,更没有怪过你。”他顿了顿道,“谢谢你,把我当做最好的朋友。”字字肺腑。
Ork激动得说不出话,他眼里的泪光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摘除眼镜,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眼镜,终于又笑起来。
M在旁边举手拍掌,高呼道:“冰释前嫌喽,终于可以吃饭了。”
Ork又说:“Kongphop,我想跟你说,有什么话,你真的可以告诉我们,虽然我们不一定帮得上忙,但我们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Kongphop看向满桌清淡至极的菜,知道身边的人已经为自己费尽心思。“……谢谢。”
“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Ork抢道,“就是做朋友,永远不用说对不起和谢谢。”
“嗯。”Kongphop笑了,换了个词。
旁边的M戏谑道:“不用说对不起,那你刚刚说的是屁话不成。”
Ork立马就是一个老虎钳锁脖子,“找死是不是?”
“不敢不敢。”M退避三舍,连连认错。
观戏已久Arthit便说:“别闹了,吃饭吧,菜都凉了。”
Ork哭唧唧地指控:“他说我闹,太严格了吧。”
M也跟着起哄:“好严格的Arthit!”大家于是又开起Arthit的玩笑来,但总算也开始动筷子吃饭了。
中途,趁着Arthit去上厕所的时候,Ork趁机跟Kongphop告状:“你别看Arthit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其实他也挺在乎你这个朋友的,之前还为你打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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