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这次合作的私心,双方达成了一个非常微妙的平衡。霍止被保护得很好的真实身份、副位私自泄露的内部资料是各自手中的把柄,雷德梅尼在康涅狄格州遮起的保护伞以及副位应许的港口通行权是互为交换的利益。
当然,霍止与Ryan不会知道这么多,他们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请假的理由不太好编,霍止一走就是两个多月,Ryan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即将独自生活一阵,他苦恼地皱起了眉,“我和你一起去吧?我没去过纽黑文,还挺想看看耶鲁大学的校园环境怎么样的……”
“想都别想。”霍止果断拒绝,半分余地都没留,起身上楼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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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的纽黑文尚且滞留着残冬的零上低温,比普林斯顿还要再冷一些。
飞机晚点,前来接他的人已经在机场外等候多时,电话中提到的红色越野车十分显眼,倚在车门前的少年远远看见霍止朝他走来,微笑着迎了上去。两人抬手相握,少年先试探着喊了一声:“郦先生?”
霍止点头:“是我。”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郦蕤舟这三个字在霍止看来和Andrew没什么区别,他适应得很快。两人初次见面,没什么可寒暄的,车内气氛有些沉闷,霍止坐在副驾驶,回想着副位对郦蕤舟性格的评价:沉稳礼貌而不失风趣,他叹了一口气,主动挑起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笑了起来,“容遥,遥远的遥。”他似乎很开朗,也不见外,霍止问他一句便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我上个月才过完十九岁生日,大学都没毕业就被拎过来给悍狼打工了,郦哥你呢?蒋处和我们说你才从一线撤下来,已经是老前辈了,但你看起来……挺显小哈。”
比你大一岁,你叫我一声哥竟然还不亏。霍止这样想着,说的却是:“我二十五了。”
“真看不出来,”容遥由衷感慨,“你比晏哥还大两岁。”
霍止只将自己的身份摸了个底儿透,对他们却是一无所知。他本以为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群古板无趣的老头儿,没想到是容遥这样年轻又话多的小伙子。越野车一路疾驰,终于在黄昏时分驶进了坐落湖畔的私人山庄,霍止着实吃了一惊,这也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只是他将情绪隐藏得很好,容遥没看出来。
古堡风格偏于中世纪,满墙藤蔓攀爬,容遥说是因为天气太冷了所以还枯着,春夏交替时就会开出紫荆花的。楼梯扶手上暗漆斑驳,壁画色调沉黯,显然年头已久,容遥一边往上走一边和他解释:“这个时间晏哥应该在书房,我先带你去见他。”
霍止从善如流地点头,甚至还有些期待。按容遥的说法,这个晏哥是他们的头儿,但年纪并不大,霍止私心希望他不是个老气横秋的人,书房的门虚掩着,容遥象征性地敲了敲,直接推门而入,“老大,我把郦先生接过来了。”出于礼貌,霍止没有和容遥一起进去,书房大而宽敞,半遮的窗帘逶迤在暗红色的地毯上,劈啪作响的壁炉旁,沙发上的男人站了起来。霍止站在门前,暗暗打量着男人的背影,肩宽腰窄腿还长,比例完美,无可挑剔,霍止正漫不经心地想着,男人已经转过身,似是没想到他还没进来,露出几分讶异神色来。
这大概是今天最大的意料之外了,霍止呼吸一窒。男人穿着黑色高领毛衣,两袖挽起,露出白皙小臂,霍止有些恍神,这男人长得委实太过精致了,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霍止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伸出手,狭而长的凤眼弯着,笑意温柔,直教人想溺死在里头。他说:“你好,我是晏司臣。”霍止垂眼遮去莫名思绪,握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镇定颔首道:“我是郦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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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雷德梅尼在暗中保驾护航,霍止轻易便打通了许多关系。耶鲁的毕业典礼定在五月中旬,回国之日近在眼前,万事俱备,17组竟还清闲了起来。
霍止办事效率很高,处理问题也总是一针见血,容遥等人对他很是崇拜。霍止和他们相处融洽,唯独对晏司臣格外疏离,宋景宁不止一次私下问他,霍止便矢口否认,没说几句就要强行扯开话题,宋景宁偏又不肯罢休,再三追问:“你究竟不待见晏哥什么啊?他那么好的人……”霍止面红耳赤,几欲转身走人。
他真的不是讨厌晏司臣。宋景宁说得对,晏司臣那么好的人,谁能不喜欢?只是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了,晏司臣眼眉一弯,霍止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满脑子都是他笑起来真好看。
一个男人,会觉得另一个男人特别好看,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霍止控制不住自己,只能对晏司臣敬而远之,连宋景宁都有所察觉,晏司臣怎么会看不出来,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甚至颇遂霍止心意,除非必要场合,尽量不出现在霍止的视线范围内,反倒令霍止有些魂不守舍起来。见不着人不行,见着了也不行,霍止度日如年,备受煎熬又不得其解,毕业典礼当天,霍止起得很早,洗漱完毕后下楼,晏司臣正在准备早餐,见到他后简单打了声招呼,又转身去煎蛋。霍止在原地犹豫两秒,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我帮你?”
晏司臣于是问:“面包机在那边,会用吗?需不需要我教你?”
霍止过了十六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生活,本来是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奈何一朝意气出国,被迫自力更生,别说是面包机,正经的中国菜都能做出来几个,他却鬼使神差地摇头:“不太会用。”
晏司臣将半熟的溏心蛋捞出锅后熄了火,亲自给霍止示范了一下面包机的正确使用方法。他教得很仔细,霍止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只顾着看晏司臣鸦翅似的细长眼睫,忽闪忽闪的,遮着那双能勾魂儿的眼睛,在心里那个诡异的念头冒出来之前,霍止悬崖勒马,慌张道:“我会了!”
晏司臣撤开手,什么也没说,接着煎蛋去了。
相处两月有余,霍止还算了解晏司臣的为人,知道他一向很照顾别人的情绪。晏司臣懂得察言观色,考虑得周到万分,说话时爱笑,性格又平易近人,霍止身边没有这样的朋友,所以他时常觉得晏司臣应该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正常家庭,他的父母将他教得很好。
毕业典礼九点准时开始,吃过早餐后大家就出发了。
高材生是个科学怪人,只当晏司臣他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并不知道他在找同学拍照时晏司臣和晋灵微正留意着暗处有多少双眼睛。
霍止到底不是干这一行的,无法感受到紧绷的气氛,他心不在焉地看着不远处与晋灵微并肩而立的晏司臣,心里便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怅然感。
明明是大功告成之日,他究竟在舍不得什么?霍止想不通,他只是很想待在晏司臣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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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遥今天没有开他的红色越野,反而换了一辆更加醒目拉风的凯迪拉克。这辆车除了是金钱的象征以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防弹,好在高材生既不知道这辆车值多少钱,也不在意它能不能防弹,所以他连问都没有问,由着廉润颐替他将行李放到后备箱,就跟着一起上车了。
他们的行驶路线避开了所有容易被堵截的T型路口,因而有些绕路,前一天夜里廉润颐带人检查了途经街道,确保没有埋下炸药,后面有车尾随,大家心照不宣,只是车里还坐着个状况外的高材生,谁也没说破。
直到机场外,也没见那几辆车有什么动作,晏司臣目光发沉,皱着眉显出几分凝重神色,霍止就坐在他身旁,看出晏司臣心中焦灼,忍不住低声安抚道:“不会有什么大动静儿的,走吧。”
容遥要将车停到指定位置,明天会有人将它开走,他们先带着高材生进机场,等容遥回来再领登机牌,高材生由廉润颐陪着,他们远远地落在后头,容遥追上来,微微喘着气,和晏司臣说:“十六个,有家伙。”
晋灵微当机立断:“我去。”晏司臣却摇头,以眼神示意还在办托运行李的高材生,“先将那一位送进候机室再说。”
“他们过不了安检,要动手只在片刻。”晋灵微犹不死心,“先下手为强。”晏司臣便沉默下来,霍止看出他心中犹豫,于是开口道:“你们带他进安检,我和灵微去处理一下。”
顶着郦蕤舟的名号,霍止说话的份量很重,晏司臣尚未作出决定,高材生已经拿着登机牌回来,问他们怎么还不去排队。17组到底还是归晏司臣指挥,他不说话,就没人敢动手,一行人沉默着领了各自的登机牌,前往安检口时如芒刺背,身后的脚步声愈加嘈杂,霍止沉不住气,几乎就要转身折返,忽听晏司臣轻描淡写地说:“我打个电话,你们先进去吧。”
霍止脱口而出:“我和你一起。”
他调查过阻挠高材生回国的那些人,他们的背景很深,因为牵扯到CIA,Ryan再三告诫霍止不要主动招惹他们。谈判是文明人的手段,他们只负责杀人。高材生一心拥抱祖国大好河山,孰不知归途的每一处都有可能成为他人生的终结点,就算过了安检门,还有候机室,还有长达三十多个小时的飞行旅程,在高材生踏上祖国土地之前,他的人头随时都有可能落地,所以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晏司臣将外套脱下来裹在手上,霍止看在眼里,便随口问了句为什么,晏司臣顾不上答,径自去解决那几个徘徊已久的白人去了。
霍止两眼一黑,他没想到晏司臣的处理方式如此地粗暴直白,还以为至少要将人引到洗手间再打晕才算低调隐晦。不过他很快就从实践中找到了答案。今日天阴,他穿了一件夹绒外套,裹手打人时沉闷无声,只可惜被蝴蝶刀划了好几道口子。霍止小心谨慎地揍晕了六个,转身去找晏司臣,而晏司臣就站在不远处,身前的长椅上瘫软着四个醉汉似的男人,其中一个的小腹上正汨汨地往外冒着血,好在那人穿着黑背心,并不明显。霍止看着晏司臣神情淡漠地将那支消音手枪重新塞回那人后腰的枪套里,彻底怔愣在原地。
霍止以为晏司臣是把温柔刀,没想到是见血封喉。
“想什么呢?”晏司臣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不赶紧走。”
霍止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晏司臣的手送到自己眼前,这只才握过枪的手白皙干净,掌心覆茧,霍止不知为何竟然松了口气。那些人的血太脏了,他想,还好没有染了晏司臣的手。
时间紧迫,容不得他胡思乱想,晏司臣直接反手一握,拽着他就走。晏司臣的指尖很凉,贴在霍止手背上,霍止瞬间浑身一僵。送高材生进候机室时霍止还觉得安检口离得太远好麻烦,如今却仿佛一眨眼便走到了。
候机室人不多,宋景宁正追着廉润颐到处跑,高材生孤零零地抱着行李箱坐在一旁,看晏司臣的眼神就像迎来救星一样,晏司臣却问:“他们俩呢?”
高材生一怔,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去洗手间了。”
宋景宁突然扑到晏司臣面前,险些没站稳,晏司臣连忙抬手扶了一下,宋景宁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晏司臣便明白过来,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宋景宁于是摩拳擦掌,又收拾廉润颐去了。
晏司臣打人讲究的是出其不意速战速决,容遥和晋灵微却是贴身肉搏,实打实地挨了几下。回来时容遥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晋灵微唇角破了皮,高材生没注意到,他也就没解释。容遥揉着手腕凑到晏司臣身边,煞有其事地说:“老大,我们二对六差点没打过,他们真的好壮啊,我和灵微被推进洗手间的时候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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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的凌晨四点,飞机终于降落在渚宁机场,沿途三十多个小时,只有高材生度过了一个睡眠充足的舒适旅程,其余人哈欠连连,熬得眼睛都红了。
高材生一路被护送到家门口,千恩万谢地和他们道了个别。悍狼的人早早等在楼下,简单汇报两句后,晏司臣拿过车钥匙和房卡朝他们晃了晃,“走吧。”
秉着公费出差绝不手软的优良传统,前来交接工作的同事给他们订了总统套房和两个商务单间,在前往酒店的路上,晏司臣将房卡发了出去。霍止坐在副驾驶,先从他手中抽了一张,晏司臣专心开车,没注意到霍止拿的是套房门卡,只听见宋景宁迷迷瞪瞪地喊老娘要住总统套房,忍不住笑了笑。
廉润颐输了石头剪刀布,另一张套房门卡归容遥和晋灵微了,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住单间,或者和霍止一起住总统套房。廉润颐头脑困顿,思绪飘忽,他迟钝地想,郦哥是个好人,不能让老大和郦哥睡在一起,我好怀念总统套房里的按摩浴缸……
廉润颐带着舍生取义的决心将最后一张房卡递到前面,刚想喊晏司臣一声,就被霍止抬手挡了回去。
霍止举起手中的黑金卡片,非常善解人意地说:“不用给他留,我已经拿好了。”
晏司臣偏过头来,意外地看了霍止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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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止选的套房在酒店顶层,长廊铺着红地毯,壁灯朦胧昏黄,霍止的心思都要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忽听晏司臣低声说:“到了。”
霍止蓦地回神,薄薄的卡片被他攥得温热,他慢吞吞地拿着房卡去刷,门锁咯噔一声,晏司臣等了半天,霍止却又不动,他只好从霍止手中抽走房卡,先推门走了进去。
晏司臣将房卡插进供电槽,按了所有开关,客厅中央的水晶吊灯亮了起来。晏司臣转过身,因为是逆光,所以神情不大真切,他隐隐有些无奈地问:“你要站到什么时候?”
晏司臣自觉将主卧让给霍止,径自去找次卧,他的体力已经透支了,现在只想赶紧睡觉,次卧的床很大,晏司臣还挺满意的,正待要关门,一转身就见霍止站在门外,眼神晦暗幽深,意欲不明地盯着他看。晏司臣终于皱起眉,“你这是怎么了?”
霍止目光闪烁,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挤出一句:“我饿了,你会煮夜宵吗?”
晏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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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给酒店前台打电话要食材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明知道晏司臣很累还让人家给自己煮面更是得寸进尺。
霍止坐在吧台前,单手托腮看着晏司臣往锅里下挂面,水才煮沸不久,氤氲的雾气蒸腾而上,模糊了晏司臣的侧脸轮廓。
“要打几个荷包蛋?”晏司臣轻声问。
“一个就够了。”
“全熟还是半熟?”
“半熟。”
霍止觉得自己很无耻。飞机餐虽然不是很好吃,但他也没有饿到非要吃顿夜宵的地步,他就是仗着晏司臣脾气好才敢这么漫天扯谎,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Ryan给他订了明天下午五点的飞机票,他就要走了,走之前他想尽办法将晏司臣锁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这顿夜宵吃完,估计再找不出别的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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