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浩浩荡荡地流过,影影睁眼时已经能辨得一些阴暗光明,只是耳朵还不能听清。她身上的毒不是一瞬就能成的事,医师先生十年都没能给她解开,纵使秦榆是神医也不能有如此神通。
影影没过多在意,第一件事就是叫秦榆。
她也是第一时间赶来了。
秦榆把影影带出木桶,她们之间没什么可羞涩的。秦榆所见过的身体数不胜数,同样在影影眼中,肉体不过是一团供灵魂驱使便于行动的肉罢了。
回到火盆前,秦榆呈上了药膳,她第一次给她老爹以外的人做饭,影影受宠若惊。
两人商量着什么时候去山下逛逛,影影显然不想在朦胧不清的时候去新的地方,但一直待在山上也不好。
秦榆劝说着,反正时间还长着呢,去看看也无妨,欣赏过一遍模糊的不就会对清晰的更抱有期待吗?
回望过去,她们已经待在一起有大半个月了,影影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快,也许是连日的奔波,与这几日的半梦半醒让她无暇顾及时间的流逝。
影影应了下来。总是要做些什么才能感受到时间的存在,像这样一睡就是一天,总有一天会睡死过去。虽说她年纪小,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但既然来了,不如去看看风景也无妨。
看也看不太清晰,就当是陪陪秦榆吧。她这个好动的人,照顾她的这些天怕是也闷坏了。
驴车牵出来,那只驴高高的抬起腿,又缓慢的落下,傲慢的模样让人看着想笑。
秦榆有些尴尬,大抵是前天打得过火了,还在跟她闹别扭呢,说是有灵性,大可不必那么有灵性。
二人上车,驴车故意使绊子似的悠悠向下走,车上两人倒是不觉得心急,既是出来逛的,到哪不是风景呢,即使眼前是一片幽幽树林,也能感受迎着草木吹来的微风。
接近午后的远忧原城中热闹,各家烟囱冒着烟,没起烟的人家不是出门就是蹭饭。
此处的味道与一般村落不同,兴许是因为每家的药膳都不同,重点是药,却是给远忧原增添了一些烟火气。
秦榆低调,一般人不怎么见过秦榆,只有她常去的店铺老板熟知她的样貌。但人见她是从山上下来的,便多了几分敬仰尊敬。
将驴车存放,二人步行走进街巷。
影影来时见过大致情形,当时黑暗,看不太清,却能看见万家灯火,整座城像是堆砌起的金光宝塔。
而她们现在就在此间走动。
因为来时吃过饭,她们并没有去吃很多东西,只是在街上慢悠悠的走动,当作消食。
远忧原与外面的城池没有太大差别,应有尽有,售卖的大多都是对人身体有益的丹药,物件。不是城中人不会做,而是去费那时间,不如去买现成的,远忧原中人最不缺的就是钱。
街上的争吵也大多都是我做的药比你好,你怎么敢卖那么贵。
诸如此类的闹剧引人发笑。
第91章 未命名
秦榆十五岁出门,极少回来这地方,大多对她的样貌都不熟知,转一圈回来街上基本换了一波人,撇去山上人的光环,少了许多目光,她更自在些。
回药庐的驴车上放满了东西,都是些远忧原特色的衣服与食物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秦榆甚至还凑热闹买了几瓶丹药。
坐在院中,太阳还在天边挂着,秦榆拿着药丸碾碎,细嗅其中的味道,若有所思,似是找到了答案。
她转身进到屋中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形似鸡爪的东西,拿出钵杵就开始忙活起来。
影影略好奇的也拿出一颗闻了闻,她对秦榆的那些东西都不了解,但她泡在药里许多年,总能分出个好赖来。
那些药并不比秦榆做的纯粹,也许是里面的几样东西用得奇,让秦榆来了兴趣。
不一会儿,秦榆便像是被神仙点了脑袋,思绪一下就畅通了。
兴奋到转头来告诉影影,她今天可有口福了。
影影眼中映着秦榆朦胧的笑,看着她手中那一团不及拇指大,在朦胧中更看不清的小球。她还能靠药吃饱了?这么丁点的小东西,怎么说也得吃好几瓶,再说,秦榆要是能做得出来,她也不乐意吃。
秦榆解释,不是吃药,她今晚亲自下厨,吃顿好的。
影影注意到秦榆在她手掌上写字的手有些迟缓,便问道:“怎么了?”
从上山开始她便心不在焉的,只方才开心了一会儿。
秦榆写下“没事”。
她在说谎。
“我看得见,从药堂出来你就…”影影看向秦榆的眼,一抹笑意忽得闯入她的眼中,明明是无奈,可怎么看都是宠溺。
能遮住她的耳朵却不能遮住她的眼睛,早知道再骗一骗她,让她晚些看得清。
眼瞅着影影一时发愣,秦榆的手指敲了敲影影的手心。
影影猛然回神,想不起方才自己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仿佛将思绪神游天外,直到现在都没能收回来。
影影目光还有些涣散,秦榆趁机转移了个话题,“大概过不了几天你的毒便解了,到时你是要回去,还是在这陪我一会儿?”
“若是在过年之前,我会留下来陪你。”
因为过年邢明玉要带她回主家去见主母。
“邢明玉并没有那么了解你,如星逐月般的追随她的步伐,真的值得吗?”
她很确定的说,正中了影影藏在心底的委屈。
影影沉默片刻:“…她只是太忙了。”
“忙着追黎月韵?”
秦榆的话随即抛出,像是在为她打抱不平。
影影抬眼看她。
邢明玉对黎月韵特别是熟知的人都知道的事,秦榆将黎月韵搬出来与她对比,完全是被碾压的存在。影影从未想过要和黎月韵争宠。
“你不是说了吗,主子就是个木头,我不说她怎么知道。”
秦榆抓着影影的手紧了紧,“但我知道。”
影影不需要多说什么,秦榆都能从影影的神情与举动中看出当年她伤得很深。这不是忙不忙的问题,而是在意。即便是普通的好朋友都能感觉到的不对劲,相处了近十年的‘亲人’怎么会发现不了。
影影想收回手,但被秦榆拉住,只能止于原处。
她眼神回避秦榆的注视,心中很明白自己在邢明玉心中只占了极小一部分,但那对她来说已经够了。
真的够了吗?她也不确定,谁不想被爱呢,何况是她,儿时不幸,少年时只有忙碌,得到的爱也是爱屋及乌的关怀。
影影把手抽了出来,面色冷到将落日逼入黑夜,袭袭冷风吹得睫毛发颤,微热的眼皮垂下,眼眶弥上一层水波。一旦得到点甜头,便想要更多,人就是这样贪婪,而她想要的关爱正是在邢明玉那得不到的。
!!!
触及到邢明玉三个字,影影恍然醒神,一滴泪掉下。
她本以为将伤疤掀开给秦榆看能引起她的怜惜,将关注点放在她身上,却不想秦榆已经联想到邢明玉,歪打正着的打中了把心,反而让她心神大乱,险些与邢明玉离了心。
秦榆轻轻把她抱进怀中,满不在乎她脸上的泪水沾湿她的衣服。被包裹在温柔之中,影影便顺着流下了眼泪,身子哭得一颤一颤,秦榆扶着她的脑袋,轻柔地抚着她的背。
不多时,影影被放开,秦榆告诉她,她想关心她。
房间内烛灯光线柔和,在影影眼中像是落日的余晖,她半依偎着靠在秦榆怀中,细细说着她儿时所记得的一切。
整日酗酒对她非打即骂的男人,一条用于震慑她的毒蛇,一个小到像笼子一样的黑屋,关了她六年。
秦榆抱着她,影影平静的说出每一句话都能让她心跳漏半拍,垂眸瞥见影影,她虽言语平静,眼中泪波却不时涌起,重复顺着泪痕落下。
影影续说着去到莲台后的事,但她撇开了莲台的隐秘事件,心中还是对莲台有维护,还是对邢明玉有留念。
不论是影水还是木笠,他们都是因为邢明玉才对她好,影木不多说是因为影水,唯一一个让她感到真诚的居然是矬子,但他是真的聒噪实在惹人烦。
影影压制着声音的颤抖:“若是你在就好了。”
秦榆抱住影影,心跳如雷,心中多半是担忧,只有那一点的喜悦,影影已经向她的阵营偏移。
得到好的结果,秦榆兴致满满的去厨房做了顿大餐,犒劳她这些日子的付出没有白费。
影影擦了擦眼泪,容易心软的人最是好骗,她对把秦榆带回山谷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第92章 晚餐
烛光下,二人坐在小桌前。
桌上琳琅满目,普普通通的菜肴能被秦榆摆出花来,她可惜着影影看不见。影影已经靠闻味道知道了秦榆的用心。
影影因为听不见秦榆的询问,也看不清菜肴,秦榆夹什么过来她就吃什么,无一是她不喜欢的食物。
长时间的相处,秦榆大概知道影影的喜好,甜食和肉,她更偏爱肉。
秦榆估摸着记下,想要抓住一个女孩的心,就要抓住她的胃,她要她每次吃饭都会想起她。
思及此,她在心中阴险地笑起来。
又是逛街,又是哭,还要动脑子,身心俱疲,使得吃饱后有些犯困。影影放下碗筷,哭得有些浮肿的眼看着层影交叠,再抬头看向影子的主人,秦榆注意到她的视线,侧下头来对她温和的笑笑。
她盯着秦榆看了很久,试探开口:“你可以和我回山谷吗?”
小嘴抿了一下,似是觉得话说得太突然,她又道:“我不想一个人。”
她的声音带上了沙哑,像是眼泪堵在了嗓子眼,一点点的波澜便能使她的声音颤抖。
秦榆微顿,心弦似被拨弄。小猫收起了利爪,却用裹着绒毛的肉垫按在她的心口上,邀请她回家做客。
莲台不是她的目的,影影才是,她不会为影影将自己赔上去。
她揉了一把影影的脑袋,对影影说了一句话。
影影只见秦榆开合的嘴,听不见她的声音,辨不明她的口型。
她眉头微皱,带着水波的眼看着秦榆,不安道:“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秦榆抽手离开。
影影的手停在半空,没能抓住。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忙起身转向秦榆离开的方向,跟着快步出去,东颠西撞的步伐让她快而凌乱的步伐快不起来。
秦榆走得太快,影影有些跟不上,一路磕磕绊绊撞翻不少东西。
放好碗筷的秦榆从屋中出来,扶住迎面倒下的影影,嘱咐她别乱跑,把她带回房间坐好。
影影又问,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回山谷?
秦榆没有回答影影的问题,她说出了另一个问题。
影影恨她趁她此时体弱需要依附,刻意回避问题。
秦榆看出影影的生气,问了一下。
影影说她最是会撇开话题。
秦榆轻笑着给影影顺毛,她开始回答起下午没回答的问题。她故意回避是怕影影会担心,但这件事影影有权知道。
今日在远忧原城中,她们常去的一个地方就是药堂。给影影解毒的药还差几味,在那些药堂中,不是没有就是被买完了,也就是被拉进黑名录那人。仿佛是故意和她们作对一样,将全城的极品药材买断。
秦榆趁着休息去找过那人,他就是单纯的没本事,今年再拿不出像样的东西,他便要被逐出远忧原。因此,他疯狂收购极品药材,只为以药材的品阶提升他丹药的效果。奈何,人的实力与附加品的好坏没太大关系。
秦榆无功而返,却是得了一肚子的气。
若是每人在镇子上待五年就能进入远忧原,这座小城中早该人满为患。远忧原住不下那么多人,为防止这现象出现,远忧原实行淘汰制,新潮涌上,没有贡献的老人就该让位。
山上的人也是如此,秦榆的实力足以让她在主位上待一辈子。也是因为这样,她不会离开远忧原,不是因为名利,而是因为这是秦家世代相传的荣誉。
这算是变相回答了影影,她不会和她回山谷。
听到这,影影有些耷拉着脑袋。
命悬一线时的救命恩人,十年的养育,影影还念着邢明玉,秦榆不能明说让影影留在远忧原,容易引起她的警惕心。只能让影影意识到,只要她自己留下来,她就能陪着她。
影影低估了远忧原对秦榆的牵绊,但一个十几年都不怎么回来的人能有什么牵绊,只要将感情慢慢培养,还怕不能把人哄回去?
说到这秦榆就想起来了,她和影影知会了声,起身去拿笔墨纸砚。
诅咒人不能留在远忧原不好,但她可以修书一封,让药堂把备用留好,谨慎出售。
明日她老爹应该就能回到此处,她安慰影影不要着急,药材一定能及时赶到。
影影慌了,倒不是因为药材,而是因为秦榆她老爹,在她的认知中,有其父必有其女,若秦榆是小狐狸,他老爹则是老狐狸,比秦榆还要难对付。
秦榆揶揄地捏了一下她的脸,“怕了?”
她脸上的肉日渐减少,曾经能掐起一大坨的婴儿肥,现在只能掐起软软的一揪,是她没养好还是影影真的要长大了。
影影唇瓣紧抿,犹豫着开口:“我没见过别人家的长辈。”
她预想过千万次与邢明玉祖母的见面,怎么都不够好,现在第一个见的长辈就在明日降临,如此紧迫,让影影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让老狐狸看出来她想拐他女儿,他会不会偷偷在药里下毒?大不了回莲台让医师救自己,可这可是神医,一定会一击毙命吧……
影影越想心跳越快越大声,几乎跳到耳边。
秦榆拍拍她的肩,在她的手上写下安慰她的话。
“别怕,他就是个小老头,幼稚得很。”
影影怀疑地看着秦榆,幼稚?你确定?安慰用的词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秦榆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狡猾到没边,一年都抓不到一次,每次快要离开才露出身份,以示‘到此一游’。
影影堪堪点头。
真中带着假,假中透着真,让人辨不出真假。特别是熟知秦榆后,她更为确信这招对秦榆有用。但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她还是收敛些,藏好为妙。
第93章 开门
最近不知是怎么回事,经常能见到影影神游,整日没个注意力集中的时候,再这样下去怕是会变成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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