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熟悉的心理医生话术。
迟寻挑了一下眉,配合地露出了一个感兴趣的表情,“具体怎么做?打个比方?”
“嗯,比如你可以从现在起不叫我‘医生’,换个别的称呼。”谢弋给出了一个在他看来很简单的建议。
换个别的称呼?
迟寻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谢弋的名字,谢什么…谢戈?
迟寻略显迟疑地叫了一声,“谢戈?”
结果谢弋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怪谢弋觉得古怪,因为迟寻不仅念错了他的名字,而且因为是疑问的语气,尾音略微上扬,听起来有些像“谢哥”。
而他们俩的关系以及迟寻的脾气,都显得这声“哥”哪里都透露着古怪。
但谢弋很快反应过来迟寻是念错了名字,把弋念成了戈。
这不是第一个念错谢弋名字的人,以往谢弋都会好脾气地纠正。这还是头一次,谢弋居然生出了想要借此发挥一下的心思。
谢弋用笔在纸上戳下了一个圆点,调笑意味地看着迟寻,“小孩,追人之前先多认认字吧。”
谢弋在心里发誓,他说这句话是绝对没有嘲笑迟寻学历低的意思。而且迟寻的学历据说也并不低,诊所里那几个很喜欢八卦的前台小姑娘之前讨论的时候他听过一耳朵,隐约知道前不久才从海外留学回来。
当然,不管谢弋心里是怎么想的,迟寻接收到的意思只有两个,那就是,谢弋不仅嫌他年纪小,还嫌他没文化。
偏偏他还没处反驳。
年纪,他确实年纪比谢弋小,这也不是他能改变的。
没文化,就算他现在能够现场给谢弋来三种不同国家的语言,也无法改变他刚刚确实叫错了谢弋名字的事实。
而谢弋还嫌不够似的,补了一句,“谢弋,一二三四的一,发第四声。”
迟寻黑着脸跟着他念了一遍,“知道了,谢弋。”
这位谢医生的心理治疗好像让他的心灵受到了更大的创伤,各种程度上的。
谢弋好像也觉得有些过了,适可而止地抬手在唇边握拳,轻咳了一声,止住了这个话题,“嗯,迟先生…”
迟寻像是终于抓住了谢弋的一点错处般,快速地开口,“既然你要我把你当朋友,没道理你还要一直叫我‘迟先生’吧?”
“哦,好的,迟寻。”谢弋这下是真的觉得对面这个年轻人像个小孩一样幼稚,笑着改了口。
迟寻倒是被谢弋这个笑弄得有片刻的失神,也是这下才发现谢弋的五官其实非常出挑。只是平日里总是一副古井无波的神情而显得很寡淡,当然也有可能因为他不喜欢谢弋身上的那种医生气质一直也没有过多的注意过他的外在。
此刻这个突然松懈的笑容,让谢弋本就出挑的五官生动了起来,加上他身上原本的气质,更显得月白风清。
甚至莫名的,迟寻居然觉得这个笑容看起来很熟悉,就好像他曾经也见过。
谢弋说了一会儿结果发现对面的迟寻居然出了神,不由得皱眉在桌上点了两下,“迟寻,你是又准备不配合了吗?”
迟寻回过神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和谢弋对着干。反正他一直以来也都是在跟医生对着干。
这件事迟大爷做得很是顺畅,他直截了当地笑着说,“我不配合的话,你想怎么样呢?”
大有一副我就是不配合了,你又能奈我何的姿态。
左不过就是又让他换家心理诊所。
迟寻在脑子里想了几种谢弋会有的反应,每一种都让他觉得有趣。
结果谢弋完全没按常理出牌。
谢弋以一种诱哄似的语气问,“你刚刚不是说喜欢我吗?”
“嗯?对啊,我是说了。”迟寻应下。
谢弋又反问他,“那你喜欢我,你不应该为我做出改变吗?”
“比如,配合一下治疗。”
好像很有道理是怎么回事。
迟寻觉得哪里不对劲,偏偏他已经点了头。
等他看到谢弋嘴角隐约的笑时,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等等,谢弋这算不算是在pua他!
怎么回事,已经拒绝了他的追求,还要利用他的喜欢?!
可是怎么办,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都已经说了喜欢了,总不能还能撤回吧。
迟寻颇为难受地咬了一下自己的指甲,愤愤不平地盯着谢弋从对面推过来的一页空白问卷纸,显然是要再对他做一次心理评估。
谢弋这时也看了他一眼,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迟寻,别咬指甲,细菌很多。”
兴许这句话听起来太过于严厉,也太像长辈对小辈的命令,迟寻居然条件反射地将手放下了。
放下之后,他在心里又多了一分怨气。
怎么回事,都拒绝他了,为什么还要管他!
迟寻心里很气,发作的方式是拿起笔在问卷上写字时力道很重很凶,像是把那份可怜的问卷当做了谢弋一样,用笔狠狠地戳下去。
而对面一直默默注视他的谢弋若有所思地在病历记录上写下了一行字。
那张病历记录终于不再只有迟寻的基本信息。
现在多出来了一行字。
“阴晴不定,易怒”。
第3章 03一小时的朋友
这场诊疗其实并没有进行多久,只是简单地做了个心理评估以及聊了几句无痛关痒的话。
对谢弋来说,比起跟患者快速展开一段高效的诊疗,他更倾向于先和患者建立起一段相对舒适平和的关系。
诊疗结束的时候也才不到七点半,比起迟寻真正的预约时长来说要少上一个小时。
不过迟寻知道是自己没有按时出现在诊所,自然不会去过问谢弋这次诊疗的费用如何计算。
是谢弋在结束的时候主动对迟寻说,“迟先生,这次诊疗就不收费了。虽然您迟到了,但是我认为您能坐在这一个小时,跟我进行刚刚的一番对话对您的治疗来说是一个好的开始。”
治疗结束了,谢弋对迟寻的称呼又从“迟寻”变回了“迟先生”,好像他只是短暂地和迟寻做了一个小时的朋友。
迟寻对于谢弋这种为人处世恰到好处的边界感居然有些不适应,比起这种温和客气地对待,他好像更喜欢谢弋不那么客气地叫他“小孩”时的样子。明明有些取笑的意味,但迟寻可能因为年纪尚小,才将将从校园走入社会,对于社会上成年人客气疏离的相处方式还很不适应,他更喜欢亲昵一些,放松一些,没有距离的那种相处方式。
可能是为了让谢弋能够回到那种让迟寻自己更舒服一些的状态,他问了一个很没有分寸的问题。这个问题既私人又尴尬,一下打破了从诊疗开始后两人之间就由谢弋掌握了主导权的平衡。
他问谢弋,“谢弋,你对每一个拒绝后的追求者都这么好吗?”
这个问题既在给谢弋发好人卡的同时,也窥探了谢弋的私生活,更不妙的是谢弋刚刚所说的话完完全全是出于一个负责任的心理医生对自己的患者的诚恳之言。
这一个问题直接让谢弋有一种自己的职业被亵渎之感,可造成这一结果,迟寻虽然需要为此负一定责任,但却不用承担全部的责任。他作为长者,作为医生,分明应该在小辈,在患者胡来的时候适时地制止,最好表现出强硬的态度来。打个具体的假设,如果在迟寻一开始胡来的时候,谢弋能够义正言辞地拒绝且斥责他的行为,并且再度建议迟寻换一家诊所为他治疗,那么现在就不会给迟寻机会将局面搞到如此尴尬。
谢弋对于自己一开始过于温和,后来又有些模糊不清的态度必须要负一定的责任。
不过谢弋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并不完全因为他的性格和惯常的处事方式,恰恰相反,是因为谢弋自己的一点私心。
谢弋是一个很容易产生愧疚感的人,他对迟寻的那一点愧疚感也来的很容易——他欺骗了迟寻。
他不是不喜欢男人,恰恰相反,他的初恋就是一个男人,距离那段感情的结束已经过去了六年。
说来很巧,他那时就和现在的迟寻是同一个年龄。
他必须要承认年轻人总是很容易就有不顾全世界的勇气,不在乎流言蜚语,不在乎任何人的评价,只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所以,当迟寻问他是不是歧视同性恋时,他的心才会突然地柔软了下来。
与其说是他对迟寻心软,不如说他是对这个年纪的心软。
这个年纪虽然有一腔孤勇,却又更加敏感脆弱。
作为一个心理医生,谢弋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个社会对同性恋还存在很大程度上的不包容。如果迟寻真的是个同性恋,那么他一旦选择公开自己的性向,以后所需要面对的指点和评判绝不会少。但是在那之前,谢弋不希望自己给出的这一份会伤害到他。
“迟寻。”谢弋决定不再客气地称呼他为“迟先生”,“我无权干涉你今天过后打算如何继续下去自己的感情,但是我希望我们之间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这会让我们的相处更容易一些。”
谢弋这话倒不完全是拒绝迟寻的托词,其实是他的心里话。
托他自己出挑的外形的福,这其实不是他第一次收到来自病人的喜欢,当然也不是他第一次拒绝来自病人的喜欢。
原因很简单,谢弋不希望自己的工作和感情掺杂在一起,这既会影响他的职业判断,也会有可能影响他的业内风评。
谢弋自认自己还不算一个可以完全不受外界干扰的人。
更何况,其实有些时候,绝大多数病人只是因为在他们痛苦的时候刚好是谢弋在陪伴,继而产生了一种依赖,但从病痛时跳出去,谢弋与之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段关系,甚至不能算得上多么熟悉。最简单的一点来说,哪怕已经认识了好几年,哪怕谢弋已经倾听过这人无数的心事,称得上比这人身边绝大多数的朋友都更了解他,但是这人的联系方式也仅仅被存在工作手机上,而在非工作时间非工作需要谢弋甚至从来不会点开。
对谢弋这个回答,迟寻说实话并不意外。在揣摩一个人的性格上,他向来比很多人更为敏锐,知道谢弋不会任由自己这么插科打诨。
所以相对于谢弋心里一大堆杂乱的思绪,迟寻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将这段算不上愉快的对话揭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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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出诊所时,诊所已经没有其他人。
早在诊疗开始不久后,谢弋就发讯息告诉江文文通知其他几位还在诊所的小护士可以下班了。
迟寻是谢弋的病人,他让谢弋被迫加班的事情谢弋自己可以承担,却没必要让其他人陪着一起。
诊所的电源在门口处有一个统一的智能液晶控制开关,谢弋走过去将切断电源,而迟寻不知道为什么停下了脚步,在门口等着谢弋完成这项任务。
外面的雨在不知不觉间下得比刚开始大了许多,迟寻在心里估算如果不打伞就走入雨里,从诊所门口走到地下停车场出口的这段距离会让一个成年人第二天感冒的可能性。
谢弋走过来时,显然读懂了他的迟疑,笑着示意迟寻看向右手边,“你的右手边有应急雨伞。”
诊所门口有一个应急雨伞的架子,通常会放十把雨伞在那以便不时之需。
但或许今天这场雨让很多人没有准备,这会两人看向那个存放应急雨伞的位置时,只看到了唯一一把雨伞孤零零地悬挂在那。
谢弋的笑容有些顿住了,“啊,就剩一把伞了?”
迟寻居然有些配合地流露了懊恼的神色,“是啊,只剩一把伞了。怎么办呢,谢医生?”
他转过头对着谢弋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即便谢弋清楚迟寻现下多少有些不怀好意,可是他也没法让迟寻淋着雨离开。
他想了想,才开口,“要不你现在叫个车过来?我等你上了车我再走。”
这样一来既避免了迟寻会淋雨,也避免了谢弋没有伞让他去往停车场。
可是迟寻并不想要这个解决方案。
迟寻笑着说,“那多麻烦,谢医生你不是要去开车吗?你顺便送我回家不就好了吗?”
谢弋在心里叹息,比起叫个车来说,他送迟寻回家难道不是更麻烦的事吗?还是说,在迟寻看来,麻烦他不算麻烦?
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弋如果直接拒绝倒显得不留情面。而谢弋偏偏是一个与人相处无论何时都愿意给人留下几分余地的那种人。
于是,谢弋只好点了点头。
得到许可的迟寻又笑了,这次的笑里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真心。
他率先拿起那把黑色长柄伞,将其撑开后举过了头顶,而后对谢弋展开了邀请。
“走吧,谢医生。”撑着黑伞站在了雨里的年轻人对着谢弋微笑。
谢弋很难不对迟寻的好皮囊发出惊叹,同时在心里想,其实迟寻这样的人,完全不会缺人喜欢的吧?明明没来过几次诊所,却能被前台的小姑娘们一个个念念不忘地讨论了一次又一次就可以说明这点。
谢弋迈开腿,走进迟寻的伞下。
黑色的伞将他们和雨幕隔绝开,风雨喧嚣,伞下却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也是走了一段,谢弋才意识到迟寻其实比自己高出一些。
他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迟寻,可以看到迟寻的眉毛,额角,但是看不到头顶。
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现在的年轻人发育得未免有些太好了。
迟寻却对这一眼会错了意,以为是谢弋淋到雨了,握着伞柄的那只手动了动,伞在下一刻往谢弋这边倾斜了一些,将他更好地笼罩在了伞下。
迟寻的手臂也伸了过来,虚虚揽住谢弋的肩头,是一个将他们的距离拉近了一些,却并不过分逾矩的触碰。
这个触碰也没有维持多久,等到了停车场入口迟寻的手臂就很快收了回去,似乎生怕谢弋会对此发表什么言论先一步退缩。
迟寻将伞收了起来,然后把那把伞递给谢弋,“谢医生,谢谢你的伞。不过不用麻烦你送我了,刚刚我是逗你的,我的司机已经在停车场里等着了。”
像是为了验证他说的话的真假,这时有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地下停车场驶出来,在两人身旁停下。
谢弋这下倒被迟寻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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