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弋喝了一口酒,低度数的酒喝进去也觉得辣,“我不知道。”
要说谢弋完全放不下迟清景,其实也不是。甚至在他们分手之后,谢弋还短暂地有过几段恋情,只是最终都有些不尽人意。
顾琮盛评价他是在刚接触爱情时,就碰到了最高难度的top级别,之后再碰到普通级别的自然很难有感觉。
或许有一定道理,但也不完全是这样。
谢弋实际上对恋人的要求并不高,并不会对对方在外在,物质上有太多的要求,他只是希望对方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和自己合拍。
他渴望一段默契的、平等的、舒适的恋情。
顾琮盛认为他太过理想主义,谢弋对此持保留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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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谢弋起身去了洗手间打算缓一缓。太久不饮酒,身体本能地有些不适。
谢弋站在洗手池前接了一捧冷水洗了把脸。脸上的温度慢慢地降下来,他在等待温度降下来的过程中短暂地想起了迟清景。
谢弋是在迟清景出国后的第二年开了永遇乐心理诊所,当时朋友问过他为什么取这么个名字,他的回答是因为希望自己的患者能够遇到很多快乐的事。
这当然也不全是假话,但这个名字还有更深一层,也更重要的一个含义。
迟清景并不是独生子,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分别是大姐迟明月,二姐迟水水。三人的名字取自《永遇乐•彭城夜宿燕子楼》里的那句“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谢弋不禁回想,迟清景来诊所的那一天有没有注意到诊所的名字?
说实话,他不想被迟清景知道,这件事到底只是他自己的一点私心。
谢弋把手放到烘干机下烘干后,大步走出了洗手间。
洗手间外是酒吧房间的一条长廊,有个身姿颀长的年轻男人正靠着墙壁抽烟。
壁灯昏黄的光打在他笼在烟雾里的半张脸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谢弋多看了两眼,才发现是认识的人。
按道理他应该直接走掉,毕竟也不算是多么熟悉的关系,但或许因为这里是酒吧,很少有人来这会不喝酒,而面前这人又实在不适宜饮酒。
等谢弋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到了那人——迟寻的面前。
迟寻抬眼朝他看来,发现是他显然有些意外,挑了挑眉,“谢医生,好巧。”
谢弋无心与他寒暄,皱着眉看他,“你如果最近有在按时服药,最好是不要饮酒,这对你的病情没有好处。”触及迟寻指间夹着的香烟,谢弋又补充了一句,“烟最好也别抽。”
迟寻实在没想到谢弋会是过来管自己喝不喝酒抽不抽烟的,颇有些惊讶,但根本没打算听谢弋的。他甚至挑衅似的又吸了一口烟,慢慢地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正正对着谢弋的方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谢医生,现在可是下班时间。”
谢弋没有避开那个烟圈,语调很冷,“你都叫我医生了,我自然得对你负责。”
“哦?怎么负责?”迟寻咬字暧昧,好整以暇地等谢弋回答。
“迟寻!”谢弋的口吻突然变得严厉起来,有些对迟寻玩笑似的态度不耐烦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多危险?药物本来就会影响你的神经,你在服药的同时喝酒你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吗?你有想过吗?”
“别紧张,”迟寻收了收嘴角玩味的笑,“我这几天停药了,所以今天喝一点酒没关系。”
谢弋心下放松了一些,但眉头仍然皱着。
“我只是…”迟寻把目光移向了长廊另一端,但其实没有落在实质,只是看着一个空虚的点,“我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我…”迟寻似乎在思考要怎么说出口,或者说要怎么提起那个人。尽管不愿意,他最后还是用了最简单也最容易让人听懂的那个称呼,“我爸…他前几天回来了。”
谢弋对迟寻的家庭状况并不了解,心理治疗也并不要求患者要对医生告知自己的家庭状况。因而谢弋也只是在迟寻转到永遇乐心理诊所接受治疗的时候知道这是迟寻家里人的要求,也知道迟寻的家庭多半非富即贵,仅此而已。
这下迟寻说出的这句话让谢弋意识到,迟寻或许跟他的家里人关系并不好。这当然也很常见,大部分心理疾病的患者多半都有一个不那么好的原生家庭。
谢弋没有打断迟寻的叙述,静静地等待着迟寻继续说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迟寻才又说,“他对我很不满意…可我也不满意他啊,又不是我选他当我爸的。”
迟寻难得地露出了一抹有些苦涩的笑,“我很烦躁,很不舒服,睡不着觉,可我不想吃药。”
迟寻重新把视线落在了谢弋身上,年轻的脸庞上是少见的脆弱,“我很累…所以才会喝酒。”
那抹脆弱像一根细针把谢弋刺了一下,他太清楚迟寻口中的“烦躁”、“不舒服”、“睡不着觉”都是发病的症状,可是谁又能对着一个失意的年轻人要求他只能规规矩矩地吃药呢?
谢弋叹了一口气,到底无法对着这样的迟寻太过苛责,“不要喝太多,烟也少抽。如果是入睡困难,诊所有专门的睡眠治疗,不用你吃药,你需要的话可以找时间过来试一试,费用包含在你的日常治疗里,不会多收费。”
迟寻突然有些迷茫,是第一次吗,自他患病以来,哦不,或许是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以来,好像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地关心他吃不吃药,喝不喝酒,抽不抽烟,规劝却又不严厉,告诉他不该这样做,却又给予他选择的自由。
从前和他的母亲,许雨禾女士生活在一起时,她自顾不暇根本不会管他的死活。后来被他突然冒出来的父亲,迟清景接回迟家,虽然锦衣玉食,但迟清景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他们一年也不会见上很多次。有时候迟寻会想,迟清景只是刚好需要一个继承人,而自己刚好出现了,所以他把自己接回家,对着一个已经野蛮生长了十六岁的少年任意涂抹,妄图让少年按他想要的样子生长。
迟寻很疲惫,总有人说他会投胎,选了迟清景这么个父亲,可是如果可以选择,他才不会这么选,到底是谁想成为那该死的继承人?
他想起自己被检测出双向情感障碍时,迟清景正在吃饭。迟清景优雅地用刀叉将餐盘里精致的牛排切成规整的小块,结果听下面的人汇报完这个消息后,那盘牛排并没有被吃完,剩下了三分之二。
迟清景显然没想到迟寻在心理方面上居然会有问题,尽管有人在一旁解释,迟寻的生母也罹患心理疾病,这并不能算是迟寻的错。可是迟清景还是不满意地对迟寻说,“配合治疗,我不需要一个精神病来当继承人。”
迟清景离开以后,迟寻盯着那盘剩下的牛排看了很久,他觉得自己也像那份牛排,迟清景会用刀叉把自己切得很规整,切成他想要的样子,当然,如果最后还是让他不满意,那么他就会被剩下,留在冰冷的餐盘里,最后被扔进垃圾桶。
迟清景无疑是个成功的商人,而他对迟寻也是一种投资,他希望在迟寻身上能够看到让他投资的价值,否则他将撤回所有的注资。
迟寻从记忆里抽离出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弋,这个人跟自己没有任何亲密的联结,不是亲人,也不是爱人,只是医生,甚至是需要按疗程收费而不是长期为他服务的医生。这个人却在此刻做了迟寻生命里任何一个重要的人都应该会做,但却没有一个人去做的事情。
可是只是这一点点好,这一点点关心还不够,太不够了,迟寻已经二十二岁,本该拥有的爱与关心在他生命里缺失了那么久,只是这一点点完全不够填满他心底的沟壑。
所以他想要更多,他想要谢弋给他更多。
他向谢弋索取,声音低低的,好似蛊惑,“我把烟掐了,你能跟我回家吗?”
第6章 06医生你好敏感
谢弋定定地看了迟寻片刻,而后把他指间的烟抽了出来,放入自己嘴中狠狠地吸了一口,吸完这一口他就干脆利索地掐灭了这支烟。
迟寻盯着他的动作,看着他的唇覆盖在自己的唇刚刚触碰过的位置,将那烟嘴微微润湿,而后掐灭了香烟的火星。
迟寻这才注意到不穿白大褂的谢弋有一种有别于医生清冷气质的魅惑。他的嘴唇很薄,色泽很淡,很像他这个人,而他用这样的唇含住自己刚刚抽过的香烟,看起来多像是一种无声的勾引,尽管迟寻心里明白,谢弋绝没有这个意思。
谢弋掐灭了烟,才对迟寻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迟寻有些惊讶谢弋居然真的答应了自己,但很快反应过来大步跟上了谢弋。
谢弋先去和顾琮盛打了个招呼,“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顾琮盛眼尖,一眼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迟寻,意味不明地笑着说,“哟,哪里找来的漂亮小孩?”
迟寻皱了皱眉,在心里吐槽,谢弋的朋友也跟谢弋一个德性,喜欢乱叫别人“小孩”。
谢弋明白顾琮盛误会了,但这个误会其实也无伤大雅,故而没有特地解释,顺着他的话头笑着说,“洗手间门口捡的,拯救一下失足青年。”
顾琮盛惊讶地张了张嘴,又打量了一下迟寻,然后压低嗓音问了句,“他成年了没?”
迟寻耳力很好,将这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还没等谢弋说话他就先一步笑着开口,“我今年已经22了,要看身份证吗,叔叔?”
顾琮盛被呛了一下,莫名好笑,“这小孩,脾气还挺大。”
谢弋无意再多说,率先结束了谈话,“行了,我先送他回家了,你继续。”
顾琮盛举起酒杯扬了扬,示意谢弋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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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弋不熟悉地址,让酒保帮忙叫了车,就和迟寻站在门口等车。
谢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迟寻聊天,“你一个人来酒吧?”
迟寻笑了,“有规定酒吧不能一个人来?”
谢弋皱眉,到底还是不习惯迟寻总是动不动喜欢唱反调的谈话方式,“我只是觉得,你如果想喝酒起码应该约个朋友一起,这样安全。”
“哦,我没有朋友。”迟寻这么说。
谢弋噎了一下,没想到这件事,这让他的脸上短暂地浮现了一点尴尬的神情,“抱歉。”
迟寻倒是很无所谓,“这没什么,你知道的,我刚回国不久,国内没什么朋友。”
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他在国外也没有什么朋友,酒肉朋友当然不算。倒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托了他母亲的福,他从小到大都算是一个性格比较孤僻的小孩。一朝成为炙手可热的富商之子,虽然有许多人前仆后继地在他身边奉承,但他实在是对这种虚与委蛇的交际无甚兴趣。
谢弋看他一眼,还没说什么,迟寻就先发制人,“你可不要跟我前几位医生一样建议我多交几个朋友,我不是没试过,可是真的很没意思。朋友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又不是能从天上掉下来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谢弋有些犹豫地开口,这实在有别于他一贯的处事方式,“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做朋友。”
迟寻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这次不是一小时了是吗?这次你准备当我多久的朋友?”
当多久的朋友?这实在是个奇怪的问题。
谢弋笑了,“难道你每次和人交朋友之前都要问清楚时长吗?交朋友又不是买东西,你还要提前看有效期吗?”
“这样更放心。”迟寻回答的声音闷闷的,“那样我就会在一开始准备好某一天你会不再是我的朋友。”
心理疾病的患者通常都没有什么安全感,谢弋看着这个蹲在街边嘴角向下撇的青年,像是看见了一条浑身脏兮兮趴在路边的流浪小狗。
他能感觉到自己心底的一寸因此塌陷。
于是他对迟寻说,“那这次有效期可以由你自己来定。”
不轻易跟患者做朋友的谢弋又做出了第二个超出他原则的决定,他将这段朋友关系的掌控权交给了迟寻。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迟寻从一开始在他这里就是很特别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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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来了之后,迟寻和谢弋一起钻进了车后座。
出租车的车后座并不算宽敞,而且两人都体型不小,以至于一上车迟寻就是贴着谢弋坐的。
车开到一半的时候,迟寻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所以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吧?”
谢弋看着他在昏暗车厢里亮晶晶的双眼,有些无奈地“嗯”了一声。
迟寻将头靠在了谢弋的肩上,之前喝下去那几杯酒的效用这会儿好像一齐涌了上来,让他有些头昏脑胀,轻声呢喃了一句,“那你就是我回国以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了。”
谢弋被这句“第一个”弄得心里有些不好受,本想说点什么,结果偏头一看,迟寻这个醉鬼已经靠着他的肩睡了过去。
谢弋一时无语,只希望迟寻能够在下车时醒过来。
许是听到了谢弋的心中所想,迟寻在车停下时真的醒了过来,拉开车门摇摇晃晃地走了下去。
谢弋急忙付完车钱就追了下去,就见迟寻完全走偏了方向。
谢弋跑上去一把拉住了迟寻,扯着他扭转了方向,“电梯在这边。”
迟寻跟没骨头似的大半个身子靠在了谢弋身上,任由他半拖半抱地带着往电梯口走去。
进了电梯,谢弋勉强把迟寻扶稳,伸手拍了一下迟寻的脸,“迟寻,还记得你家在几楼吗?”
迟寻有些不耐地睁开了眼睛,抬手在一旁按了个楼层。
谢弋松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了。
带着谢弋到了自己家门口,迟寻就不管了,直接靠着墙壁开始睡。
谢弋第一次领教了一个醉鬼是可以站着睡觉的。
“迟寻,钥匙。”谢弋叫他。
迟寻没反应。
谢弋只好伸手去掏迟寻的口袋找钥匙,钥匙没找到,倒摸到一盒别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盒草莓味的避孕套。
“…”谢弋一脸复杂地看着面前的醉鬼,开始反思自己今天是不是坏了他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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