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惑: “为何?”
“我要留着教我以后道侣的。”鬼主开玩笑说。
池惑扬眉: “哦,那算了。”
鬼主斜了他一眼: “喂,这就打退堂鼓了?”
“听好了。”他立刻拿起其中一片枯叶,自顾自吹了起来。
叶片不新鲜了,吹出来的音色有些干枯沉闷,但和现在四下荒凉的雪野很契合。
池惑学着他的样子,拿起另一片枯叶也断断续续吹了起来,装得很像真正的初学者。
中途曲子声断了几次,因为他们相视笑了几次。
“我说,你还是别把谜题解开好了。”鬼主的声音落在池惑耳边。
—— “祁忘,我不想你消失。”
*
两日后,池惑一行人顺利和寻找无涯海的南海修士汇合,因为渡山仙君先前已经打好了招呼,领头的栖霞散人又是性情中人,性子洒脱不羁,待旧友介绍的几位晚辈格外热情,几乎毫无保留地介绍当下情况和进度。
这群江湖修士寻找无涯海,各有各的因由,有需要借无涯海的灵气修行功法的,有希望通过无涯海来完成自己心愿的,也有想要到无涯海中寻找自己故人,解开困扰多年的心结的。
他们汇合的地方是一片位于西南的临海之地,地势险峻,气候特殊,即使腊月也温暖如春,山间郁郁葱葱,只林野中瘴气弥漫,有毒蛇虫蚁出没。
栖霞散人作为唯一一位进入过无涯海秘境的人,根据他的经验和判断,下一次无涯海秘境的开启入口,就在这片西南海域附近。
“无涯海的入口坐标就和潮汐一样,自有规律,但能不能顺利进入秘境,就看有没有获取机缘了。”经年累月的寻找和等待,已经让栖霞散人拥有足够的耐心,毕竟秘境的开启需要机缘与方位,方位易寻,但机缘难测。
作为曾经进入过无涯海的人,栖霞散人与无涯海本身已经产生了某种连接,他心中隐隐有所预感,这一次,将是多年来,距离无涯海秘境开启最合适的时机。
机缘无法强求,但机缘也是变数,栖霞散人嘴上不说,但心里清楚,他的预感是正确的,因为这几位从长昆山远道而来的修士,就是变数本身。
而且最巧的是,距离这片西南海域不远,就是枫泊村,祁忘自小长大的小渔村。
池惑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仿佛兜兜转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身体原主成长的地方,回到了这个身份的起点。
一行人在海边渔村暂且住下,先前池惑对萧过说,所谓开启无涯海的机缘,就在他身上,但现在萧过人已经抵达渔村,却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更不见任何机缘出现的迹象,他有些着急了。
“小师弟,你说的机缘到底是不是真的…?”萧过看什么动静都没有,慌了。
池惑: “耐心等一等,栖霞散人也说了,机缘之事急不来。”
“可…”萧过为难地挠了挠头, “你说机缘在我身上,可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池惑若有所思抿了抿唇,摇头: “这个我暂时也讲不明白。”
其实现在的池惑也不清楚,如何利用主角攻萧过引出开启无涯海的机缘。
但他明确得知,萧过和无涯海的即空法师渊源颇深,机缘就挂在他身上,只不过需要契机去开启。
萧过: “那你怎么能肯定就是我,没弄错人?”
池惑: “四师兄,你得对自己有点信心。”
这段日子,池惑一直在和栖霞散人推算机缘的可能性,但却没太大的进展。
没有头绪的等待令人不安,这种不安在萧过身上尤其明显。
他平生最害怕的,就是被人寄予期望后,自己又把事情搞砸,辜负了别人的期望,所以他总是通过玩世不恭的态度去处理人际关系,以此降低外界对他的期望。
需要治疗眼疾的秦南珂却是他们之中最无所谓的一个,比起终年大雪覆盖的长昆山,他似乎更喜欢植物茂盛的西南海域。
这里气候温暖潮湿,植物疯了一般生长,种类繁多,各种药材遍布山野。
对植物草药痴迷的秦南珂每日背着竹楼进山采药,对异域出产的稀世药材爱不释手,乐在其中,经常天未亮就进山采集草药,天黑了都没舍得下来。
萧过见山中雾障弥漫,有毒虫蛇蚁出没,患有眼疾的秦南珂又人生地不熟的,他担心对方出事,也就每次都跟了来。
秦南珂也没跟他客气,驻着竹杖不疾不徐走在后头,说多于山林大地,植物药材接触,可以帮助萧过静下来,对抑制心魔也有益处。
萧过多少有些放不下: “也不知道小师弟所谓的机缘,何时才能出现……”
“萧道友无需着急,比起在长昆山论道,我更喜欢在这儿采药,如果不是祁道友提议这趟下山寻找无涯海,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来到这里,也没机会接触这些稀奇古怪的植物和药材。”秦南珂为人恬静,随遇而安,也最擅长安抚人心。
萧过忧心忡忡的: “可你的眼疾……”
他想,如果秦南珂可以亲眼看到满山郁郁葱葱的绿色,必然很开心。
秦南珂笑着摇头: “这只是一次尝试的机会,无论最后是否能找到无涯海的机缘,又能否可以顺利治好眼疾,都不那么重要,毕竟这趟游历本身已经足够令人惊喜。”
被秦南珂日日这般说,加之跋山涉水采药确实能磨炼心性,萧过内心的不安感渐渐淡去,就连一直折磨着他的心魔的存在感都淡了许多。
萧过有时候就想,大概是自己借这次机会暂时离开师尊身边,到更广阔,也更不一样的天地走了一遭,堵在心里的执念与随之被释放了一些。
他其实很清楚,心魔本身,就是他对于师尊的执念。
这个执念没有来由,就好像注定要让他遭这场罪一样,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在他的心中肆无忌惮疯长,最终成了心魔。
就像秦南珂之前对他说的,药物只能帮助他压制,隐藏,要想根除心魔这个隐患,还需要他自己想法子释放执念。
以前这些劝,萧过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听,但这趟离开时无筝身边,跟着秦南珂在漫山雾色中攀爬采药,他难得地静下心来,也开始认真思考执念本身。
或许,说不定这一趟寻找无涯海之行,真的可以帮助他彻底拔除心魔,将他从作茧自缚的困境里解脱出来……
在日复一日与草药山林打交道的日子里,萧过摒除杂念,开始正视自己要突破的「道」。
*
而这一边,池惑发现,自从抵达西南海域后,他梦到祁忘小时候的频率越发高了。
和离开长昆山那晚梦到的一样,他回到了身体原主祁忘小时候,被别的小孩欺负打骂,但小祁忘就好像一块石头般,无止无尽,无所谓悲伤欢喜。
池惑想要更深入探究梦境的真相,可往往会在这时候惊醒过来。
鬼主会在他身旁吹那曲好梦调,南域温热潮湿,有吹不完的新鲜叶子。
池惑很快就在熟悉的旋律中平复下来,梦里残留的怪异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在和栖霞散人研究机缘的可能性之余,池惑时常和鬼主待在海边。
红沙谷没有河流湖泊,在那长大的他更没有机会见到大海。
小时候的池惑坐在醉鸦楼屋顶,看着黄昏时分红沙卷过地平线,血红天色随着天光黯淡下去,像失去了温度,渐渐暗沉凝固的血液。
云层也会随着天色翻滚变化,小池惑看着不断变换的云层和天光发呆,以为这是人间最辽阔,又最无常的光景。
可孟婆告诉他,大海比红沙谷的地平线更宽阔,也更变化无常,潮起潮落,没有尽头。
大海属于外边的世界,是很遥远的地方。
小池惑时常想,等再长大一些,修为变厉害了,他就去海边待上一阵子,看传说中变化无常的大海,还有随着日夜交替而出现的潮汐,也像坐在醉鸦楼屋顶上那样长久地发呆,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上一世的自己后来是把海看够了,但池惑想,这一世的“自己”大概还没来得及好好在海边发呆。
“和想象中的一样吗?”
向晚时分,池惑和鬼主坐在礁石旁,日光渐渐隐入海平线之下,夜色将至。
“不一样。”鬼主回答说。
他知道池惑在问什么,毕竟对方似乎总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池惑扬了扬眉: “哪里不一样了?”
这个答案,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上一世他面对大海时,可不是这么想的。
鬼主闲闲道: “我没想过,我会和某个人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
池惑愣了一下,笑: “说得也是。”
“祁忘,先前你说过,你只在意自己,是吗?”鬼主突然道。
————————
小吃货:你是谁
大吃货:要听吗?听了我就没了哦
小吃货立刻捂住耳朵
第46章 无涯(二)
鬼主突然提到这茬,反而让池惑反应了一下。
“嗯,不光是我这么说,旁人也同样对我说过。”池惑笑道。
鬼主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 “我还记得原话呢,说你这人看似多情,实则最自恋,最为无情。”
他真的把之前在扶水江中,池惑对他说的话一字不落背下来了。
池惑然,啧声道: “你小子,从那会儿起就这么在意了呢。”
鬼主耸耸肩: “你还说过,说这话的人已经死了。”
池惑: “确实死透了。”
而且还是死在了你手上——
这话池惑没好说出口,因为当时评价池惑无情的人,正是祝云止。
死得真好,池惑想。
鬼主将他脸上最细微的神态变化看在眼里,继续道: “但我能感觉出来,你不是这样的。”
池惑: “哪样?”
鬼主轻轻敛下眼皮: “换句话说,我觉得我有机会。”
池惑愣了愣,心里好笑,这小崽子真是有够“自恋”的。
“你是觉得我也很在意你,对吗?”池惑直接问道。
鬼主点头,而后有点委屈地抿了抿唇: “或许只是我的错觉吧。”
池惑: “又或许,这并不矛盾。”
鬼主不解: “什么?”
池惑莞尔: “没什么。”
在意小崽子和“自恋”,确实并不矛盾。
鬼主脸上的不满越发明显: “又来了。”
夜幕降临,两人又在海边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可还没走到渔村的屋子,就有年轻的渔民过来报信: “两位道长,不久前有一个从北地来的年轻修士找你们,现在正等在你们屋里。”
池惑脚步微顿,心底腾起不好的预感: “北地来的年轻修士?”
渔民点头: “好像姓白,他让我们叫他白公子,说是专程来找你的。”
白公子?
池惑和鬼主迅速交换视线,彼此心中然。
鬼主扯了扯唇角: “看来,扶水城那位灯魁‘小姐’,不远万里找上门了。”
池惑不耐地揉了揉太阳穴,叹气: “又有麻烦了。”
远远地,两人就看到他们的屋子点了灯,及至走近,池惑注意到房门虚掩着。
于是他也不多此一举,直接推开了房门。
鬼主还在池惑耳边问了他一句: “我一起进屋吗?”
“为什么不?当时在雁芦楼,灯魁小姐还祝我们百年好合呢。”池惑并没有故意放低音调,用正常的嗓音说。
他就是要屋里的白逐溪听到。
白逐溪站在灯盏边挑灯芯玩儿,听到推门声才缓缓回过头,他毫不忌讳地打量着从海边归来的池惑和鬼主,唇角噙着一抹凉凉的笑。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过于昏暗的缘故,这次白逐溪出现在池惑面前,要比他印象里的白小公子要憔悴落魄许多,他脸上也再不是浓妆艳抹的女子妆容,而是一张消瘦的青年男子面容。
看来白少城主已经抓住白逐溪的把柄了,他现在过得并不如意。
就这般对峙了一会儿,池惑主动开口道: “白‘小姐’,许久不见,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你是认不出扶水城里人人瞩目的白小姐,还是认不出如今有如丧家犬的白家小公子?”白逐溪扯了扯唇角,他的目光在池惑和鬼主之间游移: “让我猜猜,你们现在已经确定道侣关系了吧?”
“我们的关系就不劳白公子操心了,上次你祝我们百年好合来着,多谢。”池惑应道。
身旁的鬼主斜睨了池惑一眼,并没有隐藏眼底的笑意。
“我是没想到啊,祁道友,你们东极门也算是名门正派,可你作为东极门的内峰弟子,和红沙谷的鬼修关系这般亲近,你师尊真的没意见吗?”
白逐溪再度拨弄灯芯,幽幽道, “还是说,你那位可怜的师尊,对池道友是红沙谷鬼修的身份尚未知晓?嗯?”
听白逐溪这番话,池惑心知对方已经查到了鬼主的身份。
白逐溪阴狠偏执,睚眦必报,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揭他底牌的祁忘,在被白见临拿捏了证据,将其驱逐出白鹿城之后,有如丧家犬的他必不会善罢甘休,就算破罐子破摔也要把祁忘拉下水。
而将祁忘拉下水最好的突破口,就是他身边这位来路不明的散修。
池惑不语,等着看白逐溪这会儿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若不是我亲眼目睹了你道侣的鸦骨舟,我还不敢确定呢,”白逐溪掐了掐灯芯,待火光将息未息之际,又松了手, “听说只有醉鸦楼的鬼修,才有资格使用鸦骨舟,我说得对吗?”
看来,是先前「破言蛊」被激活,鬼主着急赶到池惑身边,冒险使用了速度最快的鸦骨舟,导致了在白逐溪这儿暴露了身份。
池惑摇头: “白公子,你说得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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