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诀的爷爷总是会笑眯眯地摸摸他的柔软的额发,不厌其烦地回答他的问题——
“商诀的爸爸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了,只是工作太忙而已,所以爷爷把我们的照片邮寄过去了,爸爸妈妈肯定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也很想你……”
他高兴坏了,也没质疑这话的真实性,开开心心地进入梦乡,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了幼儿园的同学炫耀,还把那些珍贵的糖分给了他们,以此来反驳,他并不是爸爸妈妈不要的小孩。
他的糖被丢的满地都是,没有人拿走他的糖,还嘲笑他是撒谎精,那天商诀坐在幼儿园的花坛边哭了很久,却并没有告诉爷爷,只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偷偷把老人家的手机藏了起来。
等到爷爷睡着了,小商诀才抱着藏起来的手机偷偷钻出了卧室的房门,怕吵醒爷爷,他下了楼,藏到了外边的储物室前,小心翼翼地拨通了电话。
他记得,爷爷每次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都是按了这个键。
午夜的风冷得渗人,商诀抱着腿,坐在雪堆里,屏着呼吸听着电话里
嘟嘟嘟的声响,紧张得心脏狂跳。
终于,在他一阵嘟嘟嘟之后,电话被接通了,一道温柔又严厉的女声从电话里传来:“Oh,hey。”
小商诀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紧张地开口:“Hellmmmy,I’MShangJue。”
他当时还没学过英文,开场白的这一句还是去请教了幼儿园的老师,学了一天,反复练习了无数次,担心表现的太差会让妈妈失望。
他的妈妈并没有失望,只是在意识到这个电话是怎么来的是,冷淡地回复了他一句:“商诀,我很忙,不要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耽误我的时间。还有,我会让你爷爷保管好他的手机的。”
说完这话,她便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电话里只传来一阵阵忙于,消散在寒冷的雪夜里。
那个晚上,商诀难得没有哭,他只是沉默地回到了卧室,把手机放回了原处,然后盖着自己的小被子睡了过去。
爷爷撒谎,妈妈一点都不喜欢他,也不思念他,更不想回来见他。
爷爷撒谎。
爷爷撒谎。
商诀反复地想着这一句话,陷入了沉沉的梦境里,在梦里,妈妈很喜欢商诀,爸爸会在下班之后给他买很多玩具,会在周六日的时候带他去游乐园……
商诀不是没有人要的小孩,商诀是爸爸妈妈最喜欢的小孩……
商诀哭着醒来,被爷爷抱在怀里哄了很久,可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问过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也没问爸爸妈妈有没有想他……
他明白了,商诀的确是没有人要的小孩。
所以在看见商佑的一瞬间,商诀的第一反应是震惊,而后便是逃避。
他不想探究商佑越过千里来到这里的原因,也不想探究其他人对于他的态度,更不想探究,远在彼岸的那个没有他的未来会发展成怎样的光景。
他不厌恶商佑,也不憎恨商佑,他只是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一个孤独却怯懦的自己,一个心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自己。
…………
少年的背微微弓着,宽阔的肩线往下延伸,脊骨清瘦,呈现出几分瘦削的落拓感。
他做孩子的时间太短,总是压抑着自己拼命长大,拼命冷漠,拼命对身边的所有人都漠不关心,却也忘了,孩子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存在、
郁绥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声音带着安抚:“不想要就不要了,反正爱这种东西,你现在有我的,喜欢这东西,更是数不胜数,班里的所有人都喜欢你,就宋臣年那人,眼高于顶,都没忍住他偷偷跟我夸你,说你牛逼,简直是个开了挂的怪胎,啊不对,应该是天才。”
“所以你看,在正常人的眼里,你的人生路理应是花团锦簇,人人艳羡的。”
“没有人能阻挡,你成为自己的光。”
商诀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可我现在,可能还做不到心无芥蒂地放下。”
郁绥悄咪咪地瞅了
他一眼,很突然地被商诀眼眶微红、“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蛊到了,他喉结滚了滚,竭力回神,用一种老神在在地语气和商诀讲道理:“那就不放下,我们只回去看爷爷,把商佑当堵墙就行。”
商诀侧过头,微不可测地点了点头。
终于解决了今晚最大的麻烦,郁绥浑身的重担都卸下去了一半,他无声地松了一大口气,感觉天空的颜色都明亮了很多。
人一高兴,就容易得意忘形,郁绥松开商诀,语气释然:“这下你不用生气地板着长脸了吧,我还以为你跟着我回家看见你弟弟了才那么生气。”
商诀眯了下眼睛。意味不明地问了句:“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件事生气吗?”
郁绥不明所以地转过头,面带疑惑:“不然呢?”
一共就这么几件破事,他交代了个一清二楚,总不可能商诀无缘无故地生闷气。
不对,以商诀的性格,也不难干出这这事儿。
大抵是郁绥的眸光太过澄澈,商诀盯了他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郁绥,我并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和你生气,你根本不知道我生气的点在哪里。”
郁绥一个头比两个大,试探性地询问:“我以后答应什么事情之前先征询你的同意,也不会和其他人单独去小树林了,这样行了吧……”
商诀又深深地看了他几眼,缓缓道:“郁绥,我生气的点在于,你并不信任我。知道家附近有人鬼鬼祟祟的行动,你认为是宋朗华,就可以撒谎,避开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地过去。如果不是宋朗华,也不是商佑,是小偷或者是别的心怀不轨的人,你出了事怎么办?”
“我没有赶到,看到你受伤怎么办?”
郁绥从没想过商诀生气的原因会是这个,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不知道如何作答。
商诀还在继续。
“还有今晚的事,我早知道林晓安喜欢你。”
郁绥:“???”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商诀都知道了,他在此之前,还一无所知。
想到宋臣年先前那番言论,郁绥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情感这东西,好像的确比常人迟钝了一些。
“我并不会因为你和谁单独相处就生气,也不会因为谁喜欢你就吃醋发脾气,因为我相信你,相信你只喜欢我,不会给别人机会。”
郁绥听着他前半段话还忍不住点头,越听越觉得别扭,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这人至于这么自恋吗。
“但你却并不像我相信你那样相信你,你总是自己做好打算,想自己一个人妥善处理好一切,再粉饰太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郁绥被戳中了心思,语气讪讪:“我这不是不想让你担心吗——”
商诀看着他,眼眶微红,额发凌乱,有种受尽委屈的可怜感。
郁绥自知理亏,唰得一下闭上了嘴。
少顷,他又故技重施,扯了扯商诀的袖子:“我以后遇到什么有危险的事都提前给
你说一声,行了吧——你别生气了——”
“商诀——”郁绥拖长了调子,喊他的名字。
商诀沉吟,补充了一点:“不止是危险的,很多事情,都要靠两个人一起分担。再退一步讲,如果今天真的是宋朗华,你又该怎么办,被他刺激到情绪失控吗?”
郁绥止不住地心虚,不知作何说辞。
商诀的凝视太过骇人,他按住了胃,皱着眉找了个借口:“商诀,我胃疼。”
商诀严肃的神情骤然一遍,两个人在外耽搁的时间太久,先前买的东西都快凉了,商诀顾不上再和他在这种事情上扯皮,先拽着人回了寝室。
“下次晚上不许不吃饭。”商诀从医药箱里翻找了半天,冲好了药剂递到了郁绥的嘴边。
郁绥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顺从地点点头。
“所以遇到其他事,也要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商诀又道。
他神色格外认真,那双漆黑狭长的眸紧盯着郁绥,倒映出他的脸。
郁绥唇边的笑意一僵,他还以为商诀能把这事儿抛之脑后,没想到对方压根不肯放过,但这次属实是他理亏,郁绥只好点头,做出承诺:“知道了知道了,下一次绝对不会一个人行动,这样可以了吧?”
“但是又不可能我们俩能永远待在一起,再说了,万一遇到紧急情况呢?”郁绥小声嘀咕,试图让商诀不要这么死板。
男生低着头,晲了他一眼,良久,似是无奈一样叹了口气:“郁绥,我只是想,有的时候,你可以依赖一下我,而不是一个人逞强。”
郁绥喝着水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对面的商诀。
寝室里的灯光微弱,桌角冷白的光从侧面打过来,只能看到商诀一点下颌骨的线条。单薄的白色衬衫包裹着少年逐渐发育起来的坚硬骨骼,竹节一样抽条,昭示着少年走向成熟特有的冷硬。
好像真的可以被信任、依靠,甚至于依赖。
郁绥抿了下唇,心跳的速度不自觉加快,他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不再像方才一样随意,缓慢却认真。
商诀见状,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下,就像他平常逗猫一样。
郁绥犹豫了一下,难得没有任何闪躲,反而还把脸贴上去,在他手下蹭了一下。
商诀平日里压根没有过这个待遇,不自觉怔了下。
少年抿着唇,眼珠在灯光下像颗剔透的琉璃,耳根微红,很不好意思地说:
“商诀,那你也可以,依赖我一点。”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你的。”
他说话时,神色认真,眼尾下的那颗泪痣盈盈,衬得五官更加秾艳,漂亮的不像话。
商诀情不自禁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清隽的眉眼弯起来一点,应道:“我相信你。”
郁绥被他这样盯着,耳根发热,突然觉得,情话也不是那么难说。
第92章
先前所担心的所有问题在这个晚上迎刃而解,郁绥无声松了口气,安安静静地趴在桌子上写题。
手边的水杯冒着腾腾的热气,扑在脸上,郁绥慢吞吞啜了几口,左手按压在胃部,发现早没有了之前的痛楚。
隔壁书桌上,商诀的手机猝不及防地响个不停,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停歇了一瞬,门随即被推开,商诀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外走,身上的水汽在空气中凝结成明显的白雾。
他顺手将毛巾搭到了椅子上,没先理会手机,俯下身摸了摸郁绥的肚子,关切问他:“胃还疼吗?”
郁绥摇摇头,把他的手拍掉,随意道:“不疼了,吃完东西就好很多了,大概是饿着了吧。”他说完又觉得奇怪,自己按了两下,调笑道:“平常也没这个毛病,不知道今天怎么了。”
商诀听到他的描述,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目光微垂,落在郁绥的脸上,试探性询问:“今天心情不好吗?”
郁绥下意识道:“怎么可能,我最近一直都挺开心的,除了晚上你冷脸的时候我有点烦,其余时间我都很自在。”
他脸上的笑容不似作假,商诀的眸光在他的脸上游移了一瞬,想了下,才继续道:“那大概是我猜错了,下周挑个时间,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郁绥不耐烦地摆摆手:“真不用,我一日三餐按时按点,可能就是今天赶路,吹了冷风才难受。”说完,他又抬头看向商诀:“你不会胡乱猜我得了什么大病吧。”
商诀没吭声,只是摇了摇头,和他解释:“没有,只是常听人说胃是情绪器官,情绪不好的时候,很容易胃痛,晚自习刚开始的时候,我看你脸色还没那么差。”
郁绥刚想反驳,听到商诀说的时间节点,脸上的表情倏地一僵。
脑海之中猛然浮现出办公室里宋婷递过来的那一张申请表,逐渐与三年前的那一张表格重叠。
彼时魏颖还没有露出虚恶的表现,她抓着他的手,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小绥,这个机会很好的,如果拿到奖项的话,可以在中考加十分,到时候万一中考事物了,你也可以直接进一中了……”
……
他忽地出神,就连商诀都察觉到了,男生抓着他的手,面露担忧:“怎么了,还不舒服吗?”
郁绥倏然回神,扯了扯唇角,低低地“嗯”了声:“就是突然抽了一下,没什么大事。”
商诀闻言,还是不放心,他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两个暖宝宝,随即蹲下身掀开了郁绥的衣摆。
郁绥被他的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脊背弓起:“你干嘛啊??!”
商诀神色无比自然地贴上他的腰:“给你保暖。”
郁绥:“……”
他僵直着任由商诀动作,暖宝宝热得发烫,他整个腹部都像要烧起来一样。
短短一个多小时,郁绥出了一身的汗,飞速赶完今天的作业之后,他火急火燎地钻进了浴室,甚至没
有注意到有什么东西被漏掉了。
书桌前,商诀正在慢条斯理地整理手边的试卷,突然看到白色瓷砖上多了一团黑色的东西。
布料柔软贴肤,还有股很淡的肥皂味。
商诀收拾的手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浴室的门,里边的水声不断,看来主人还没发现自己丢失掉了一条内裤。
商诀弯腰把它捡了起来,又转过身去帮郁绥整理桌面。
对方的桌面在男生里压根算不上凌乱,但和商诀一丝不苟的书桌比起来,差距一目了然。
商诀把书架上几本歪歪扭扭的书扶正,又把试卷按照科目分门别类帮他整理好,散乱的笔全都盖好笔帽放进了左手边的笔筒里……
做完这一切,商诀满意地停下手,却在转身时无意间瞥到了郁绥丢在脚下的书包。
书包没拉紧,敞着个大口,里边不偏不倚,露出了一盒粉色的心形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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