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没有先主观臆断地否认戴跃的身份,而是按捺住心绪,耐心地与戴跃聊了起来——
“一直没听你和我聊过你妈妈。”
戴跃见沈濯神色如常地与自己聊天,心底默默松了口气,也自认掩饰得不错。
他冷静地开始在脑中构建编造一些画面,以期能流畅地叙述一段不让人发现的谎言:“我那时候还小么,很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
“我就记得我妈那时候……”
沈濯平静地凝视桌对面,像一个完美的倾听者。
听完一段,他又正常闲聊般的开启下一个话题:“你妈刚去世的时候你过得挺难的吧?”
“哦。”
戴跃的眼睛十分快速地眨了几下,又下意识地垂眸吸了吸鼻子,含糊笼统:“其实还好……”
沈濯看着戴跃:“你妈妈的妹妹……”
戴跃立刻接话道:“对,我小姨,我小姨对我还不错,她那时候帮了我不少。”
沈濯神情不动地看着戴跃,心里早已分晓戴跃一直在撒谎。
什么妈妈的妹妹、小姨,根本没有这个人,是他故意编出来套话的。
沈濯眼底染上冷意,他继续听着戴跃瞎编的这些谎话,已经彻底不再相信戴跃。
那早些年,戴跃又是如何出现在他的面前,又是如何让他相信接受的?
离开餐厅回到车上,沈濯的目光落向汽车前排负责开车的刀疤身上。
刀疤回头:“回片场回酒店?”
沈濯看着他,却道:“戴跃的背景资料,再给我去弄一份。”
刀疤原本已经回过头准备发动车子了,听到沈濯的话,他顿了下,有些不敢相信地扭头。
沈濯迎着刀疤看过来的目光:“有问题?”
刀疤:“……没。”
刀疤重新回过头,发动车子:“怎么又要戴跃的资料了?”
沈濯没有回答,刀疤却也心虚地没有继续再问。
半路上,刀疤突然没头没尾说了句:“姓于那小子挺好的,你挺喜欢的,是吧。”
沈濯又是没有吭声,刀疤也没再多说别的什么。
等车到了片场,沈濯下车,刀疤跟着下车,再次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其实现在没戴跃这个人,也没什么的,对吧?”
沈濯这次回眸,淡淡扫了刀疤一眼,刀疤被这一眼盯得连气都没敢喘。
沈濯:“资料打印出来,让戴跃自己拿着来找我。”
刀疤:“……哦,好。”
沈濯回片场了,休息椅坐下了,于逸秋挺高兴的,空了就马上跟个小马驹一样踩着轻快的步子哒哒哒地奔过去。
“你去哪儿了。”
于逸秋一屁股在旁边坐下。
沈濯看见这样的于逸秋便笑了:“有些事,跟人吃了顿饭。”
于逸秋:“哦。”
沈濯跟着温柔叮嘱:“别跑那么快,要小心。”
于逸秋神色轻快:“没事啦,又不是瓷做的,没那么脆。”
不远处,跟着回片场的刀疤一脸思考地眺望着这边。
他两手抄兜,还低头踢了踢脚下,胸腔沉了口气——行吧,就这样吧,本来也没指望能瞒一辈子。
后来于逸秋从片场边路过刀疤身边的时候,刀疤冲他勾了勾手指,于逸秋脚下不停,也跟逗狗逗猫一样勾了勾手指,刀疤这才一脸恳切地喊道:“于老师。”
于逸秋:“诶!”
刀疤示意自己身边:“您来,您请!”
于逸秋这才过去了:“怎么了。”
刀疤想了想,才道:“最近你多陪陪你沈老师。”
于逸秋:?
刀疤:“他心情可能会有比较大的起伏。”
于逸秋脱口而出:“你偷他家产准备跑路了?”
刀疤:“……”
换平时,刀疤早怼了,这不是有求于人么,刀疤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于逸秋的揶揄,接着无比恳切道:“真的,多陪陪。你要有空,他去哪儿你去哪儿。”
于逸秋一脸探究地回视。
刀疤露出一个“别多问”的讨好神情。
于逸秋:“好吧。”
刀疤抬手抱拳表示感谢,又说了句:“过几天戴跃会过来,到时候你看戴跃进房车了,你也去。”
于逸秋:?
于逸秋再次脱口而出:“跟过去当电灯泡?这不好吧。”
刀疤:“……”
不是,谁让你嘴里说着不好,表情还一副吃瓜神色的?
刀疤:“别管其他,你去就是了。”
说着再次抬手抱拳:“算我求你的,算我欠你一份大人情,回头我当牛做马回报你。”
什么呀?
于逸秋面露不解,但还是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好吧,我到时候也去。”
“不过如果沈老师让我下车,那我就没办法了。”
刀疤抱着拳:“不会的不会的,你是他的开心果,他巴不得天天揣着你,不会让你下车的。”
“哦。”
几天后,到了戴跃要来的这日,戴跃人还没到,刀疤便提前支会,让于逸秋先跟沈濯上房车。
于逸秋跟了,上房车的时候扭头冲刀疤看了看,刀疤直冲他抱拳,恨不得给他跪下。
于逸秋比了个ok,跟着沈濯上了房车。
只有他们,两人就跟日常相处那样,随便聊聊,随便说笑。
于逸秋闲不住,没坐,在车里来回走动,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沈濯坐在餐桌前给于逸秋剥柚子,满车厢都是柚子皮的清香。
于逸秋还说呢:“被明医生知道就完了,他都说了要你给我控水果。”
沈濯把剥出来的一点柚子肉塞到于逸秋口中:“就吃两口,不是让你全吃了。”
于逸秋和沈濯隔桌坐着,手抵着下颌,胳膊撑着桌子,手都不用动,只用张嘴就行。
戴跃就是在这个时候露面的,人站在开着窗的车外,抬眼看着车里,一声不吭地看着,落向于逸秋的目光带着清晰的敌意和冰冷。
于逸秋起先未察觉,还在边吃柚子边让沈濯给他把果肉掰小些,等他察觉到准备转头往窗外看去的时候,沈濯已经伸手拉上了窗户,于逸秋连戴跃的影子都没看见。
不久,戴跃上了车,于逸秋才知道戴跃到了。
他下意识伸手,要从沈濯手里接过柚子自己剥,沈濯没给他,撕了最后一片果肉,依旧亲手喂到他嘴里。
而这一次,于逸秋边张嘴边抬头,一下对上了戴跃看过来的目光。
那眼神非常的直接,写满了不可思议和冰冷的敌意。
于逸秋心道这是干嘛,不就吃个柚子么,跟我抢了你家保险箱一样。
沈濯则没多看戴跃一眼,不紧不慢地用纸巾擦了擦手,然后便伸手,示意戴跃把手里的东西给他。
戴跃没有直接给,看看沈濯,犹疑又软着嗓子的喊了声:“濯哥。”
沈濯伸着手,神情平静,语气比脸色还要平:“给我。”
戴跃这才把手里的几张纸递了过去,于逸秋看过去,也才发现戴跃不光人来,手里还有东西。
什么?
于逸秋下意识想。
结果那几张纸被沈濯接过后,戴跃一直没有松手,还捏着,沈濯不理他,用了些力,戴跃还是不松,沈濯才冷冷道:“松手。”
于逸秋一直看着,这时候突然发现戴跃捏着那几张纸的手带着整条胳膊开始轻颤。
于逸秋这才意识到不妙,抬眸看看戴跃,又飞快转眸瞥了瞥沈濯。
沈濯这时在戴跃的松手下,已经顺利拿到了那几张纸,低头翻看起来。
整个车厢内鸦雀无声,戴跃却在抖。
于逸秋不知道沈濯看的是什么,也没瞎凑过去,就看到桌对面,沈濯低头看着,一页页翻,看到了最后。
然后,沈濯把最后一张纸翻过去,冷着声音问了戴跃一个问题:“你知道你不是吗。”
戴跃抖得更凶了。
沈濯:“回答我,知道,还是不知道。”
戴跃不吭声,车厢内气压极低。
沈濯:“说。”
戴跃轻轻一个激灵,看着自己的脚尖,这才开口:“知、知道。”
沈濯豁然起身,桌上的几页纸抓起来全丢到戴跃脸上,接着抬手就给了戴跃一巴掌。
于逸秋吓了一跳,何止惊讶这一巴掌,也诧异于短短数秒间沈濯神色的变化——
只见沈濯眼尾通红,看着戴跃的目光冰冷而切齿,似是在极力忍耐,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捏成拳,手背青筋血管暴突。
第35章
那是他错误人生的开关
挨了一巴掌的戴跃就跟一下被打醒似的,抬起头伸手向沈濯,一副想要靠近又不敢的样子,同时极力辩解:“不是我,不是我要骗你的濯哥,我当年什么都不知道,是他们找我,让我假扮,我才不得已这么做的。”
“我一开始也没想用这个身份干嘛,这么多年我也没想利用这个身份……”
“出去。”
沈濯根本不看戴跃,隐忍到极点,太阳穴上的青筋都根根爆起。
“濯哥。”
戴跃红着眼睛,似是要哭了。
于逸秋起身,越过餐桌,抓住沈濯垂落在身侧的一条因忍耐而僵硬的胳膊,面露关切。
戴跃还要再说什么,沈濯怒急攻心地低喝了声“滚出去!”,戴跃才像是顾虑到什么,犹豫了下,看看沈濯,转身走了。
就这短短几步路的时间,戴跃走得艰难,沈濯的忍耐也逼近到极限,车厢内的气压低得让人难以喘息。
待戴跃走了,车门关上,沈濯胸腔艰难而夸张地起伏了几个来回,脸色也几经变化,面部肌肉都在颤,眼睛也闭上了,可见忍耐得有多难。
“出去。”
于逸秋很听话,他想沈濯这时候大概率不想身边有人,想一个人待着,便缓缓松开了手。
谁知他刚一松开,沈濯抬手抓住了他的手握紧,“别走,你别走。”
于逸秋没动,让沈濯扣住了自己的手,站了会儿,沈濯睁开眼睛,那双眼睛深而沉,不似往常的平静,流露着于逸秋可以看到的脆弱。
于逸秋:“沈老师……”
沈濯闭了闭眼,胸腔还在起伏着:“陪陪我。”
于逸秋没有多言,安静地站着。
没多久,沈濯上前一步,面对面地抱住了于逸秋,把人浅抱在自己身前,一只手抬起,环抱着男生后脑、轻按在自己肩头,低喘着气息,喃喃:“你乖一点,乖一点。”
于逸秋很乖,让沈濯抱了。
他知道,也能感觉得出来,沈濯这会儿是气怒到了极点,极需要什么来安慰下内心。
于逸秋不介意做这个抚慰包,他也想沈濯能平复心情好受些。
他还主动伸手回抱住了沈濯,用掌心轻拍抚慰男人那宽阔的后背。
很快刀疤出现在房车门口,看他瞧进来的关切的神情就知道他是来事后查看的,结果也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满地是纸,沈濯气得半死。
好在有于逸秋,被搂在沈濯怀里,边拍着沈濯的后背边向门口的刀疤看过去,示意这会儿别进来,他来安慰。
刀疤忙不迭地冲于逸秋抬手抱拳,甚至弯腰鞠躬,边鞠躬边退了出去。
车门再次合上,又只剩他们了。
于逸秋跟撸一只狂躁边缘的大狮子一样耐心地顺着毛,顺了好一会儿,觉得环抱自己的这副身体不似刚刚那么僵硬了,才下巴垫着男人的肩膀,用很乖的声音在男人耳边道:“沈老师,好点儿了吗。”
沈濯根本一点都不好。
但他抱着怀中人,又无比庆幸此刻于逸秋能在。
于逸秋在,多多少少是份慰藉。
于逸秋在,他早已枯败的精神世界好歹还能有点光照进。
沈濯全凭本能地拥抱着于逸秋。
后来是于逸秋从地上捡起了那些纸,他无疑是好奇,他想沈濯看了戴跃拿来的什么能气成这样?
结果一看,那上面竟然都是戴跃的生平,从出生到家庭背景双亲何许如今父母在做什么都有。
于逸秋一页页大致地看过去,越发不解为什么这份东西会让沈濯气恼。
?
为什么?
后面于逸秋从房车下来,刀疤过来又是双手合十又是鞠躬地表达感谢,于逸秋自然就问他:“我看了那些东西,到底怎么了?”
刀疤一脸“如今你是我祖宗”的恳切讨好:“陈年旧事了,你沈老师的一点陈年旧事。”
于逸秋不兜圈子:“你跟我说说呗。”
刀疤叹气又摇头。
于逸秋:“不方便说啊?”
刀疤再摇头。
于逸秋:“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
刀疤还是摇头。
于逸秋艺高人胆大,抬手示意房车那边:“那我直接去问沈老师了。”
说着就要抬步。
刀疤赶紧伸手把他拉回来,一副“你这不是让我为难么”的纠结脸。
于逸秋抬手拍了拍刀疤的肩膀,语重心长:“你不告诉我,我不知道症结所在,怎么安慰沈老师?”
于逸秋很聪明地开导刀疤:“戴跃来的时候,沈老师没让我下车,说明他不介意我知道,对吧。”
“他都不介意我知道,你告诉我,也没什么的,对吧。”
“而且你只有跟我说了,我知道了,才能对症下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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