擤完鼻子眼泪止住的于逸秋把话茬接了过去,说:“那沈老师认错人几年,就关照了戴跃几年。”
刀疤听到戴跃的名字就翻眼睛,啤酒端起来喝,边喝边翻:“那可不。”
哼:“要星星不给月亮。”
于逸秋哇了声,手里来回叠着张干净的纸巾,目光垂着:“真羡慕。”
刀疤:“可不是,你要有那些资源,你能比他还火。”
刀疤看不上戴跃,毫不留情地贬损道:“唱歌跟驴一样,演技差得要死,烂泥扶不上墙。”
于逸秋笑了下,心里默默想:那些原来都是他的。
他的。
他的。
于逸秋可不会圣母心地觉得什么那些资源不是自己的东西,落不到自己头上就是无缘、不能强求什么的。
他不会这么想。
他没那么大方,也没那么单纯心善。
他此刻的脑海里反复都是沈濯当年找的是他,戴跃如今拥有的本该全都是他的。
他垂眸敛目,满心都是他的、他的、他的,沈濯给的资源,沈濯的在意关心,沈濯可能会有的对一个人的所有偏爱和特别,全都是他的。
于逸秋心绪及其不定,刚冷静了会儿,再想到妈妈,眼泪重新在眼眶翻涌。
他挑了下巴微仰头,想不让眼泪掉下来,目光再穿过头顶遮阳伞的边沿看天空,默默想,今天,老天终于睁眼看了他一回吗。
他又有些想笑,无奈地笑——可这是不是太晚了些,妈妈去世后的这些年啊,他真的吃了好多苦,过得好难啊。
如果他能早些遇到沈濯,那是不是……
于逸秋又笑了,为自己这天真的想法,又跟着再次蓄起眼泪,不停地想妈妈,想妈妈去世的那一天,想那一天可能发生的所有事。
想原来他和沈濯人生的交集不是在实验室精子被盗的那一刻。
而是在妈妈从片场高处坠下的那瞬间;
在沈濯伸手想要拉住妈妈,两人的手却没有抓住的那一刻;
在妈妈一个人躺在地上,沈濯脱下戏服为她盖上的那瞬间。
于逸秋的情绪突然又有些承受不住了。
他开始想为什么没有抓住手呢。
如果命运安排了这样一个人,与他同样的在意妈妈的生死也记了妈妈这许多年,为什么不能让他在那时候救下妈妈呢。
妈妈……
于逸秋的情绪终于彻底崩溃,坐在桌边低着头,眼泪如雨,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刀疤一脸懵地看着桌对面,机械地抬起杯子闷了口酒,心想:完了,这回忆过去回忆脱肛了。
20分钟后,在发现自己怎么都哄不住于逸秋,于逸秋坐在那儿又是哭又是笑跟疯了一样,刀疤起身去一旁,本准备联系李陶,让李陶过来把于逸秋接走,刚要拨号码,沈濯的电话碰巧切了进来,刀疤扭头看看桌子那边,按键接了:“喂。”
沈濯上来便道:“人跟你走了?去哪儿了。”
刀疤:“……”
刀疤不想说的,都问到眼前了,只得老实承认道:“呃,我这边现在出了点小状况。”
—
房车开到餐厅楼下,于逸秋上车的时候,一张脸可谓是一塌糊涂——额前的刘海乱七八糟,眼睛又红又肿,鼻尖也泛红,两颊全是湿哒哒的泪痕。
于逸秋上车前原本已经不哭了,擦干了眼泪,只有睫毛是湿漉漉的。
结果一上车,看见沈濯,再在房车的餐桌边坐下,与沈濯隔着桌子面对面,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于逸秋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绪再次崩盘。
他想问沈濯,你那时候和我妈妈说过话吗,你们一起拍过戏吗,你还记得她的脸吗。
那年秋天挺冷的,风也挺大的,对吗。
你还记得你抓住过的那只手的温度吗。
于逸秋想说好多好多,想问好多好多,可他控制不住地流泪、浑身发抖轻颤,整个人完全浸没在多年前母亲去世的场景中。
那曾是他人生和记忆中残缺的一块,他无比在意介怀遗憾。
如今,经由另一个人的经历和过往补全了那一块,仿佛像一个迟到的弥补。
于逸秋痛哭着,心中同时又被宽慰了——原来有人想救妈妈的,有人和他一样在意妈妈的生死,甚至和他一样记了妈妈很多年。
那条当年盖在妈妈身上的白色戏服,穿过时空的界限,也在今天让他感受到了上面的温度。
于逸秋隔着泪帘看沈濯,仿佛回到了当年,他不再是一个人扑在妈妈身上哭喊,周围不再寂静冰冷没有人,沈濯站在他的身边……
“怎么了?”
沈濯来到身边,口吻关切,于逸秋隔着模糊的流水看不清人,就感觉到熟悉的气息的靠近,还有一只带着温度的手捧着他的后颈。
于逸秋本能地抓住男人的胳膊,边哭边摇头,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伸手一把抱住沈濯。
妈妈……
妈妈……
于逸秋多年来第一次任由自己放纵情绪地大哭。
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失去妈妈的孩子。
……
于逸秋用了很长很长时间去哭、去想妈妈、去让情绪宣泄。
这一路也似乎很长,没有停车,没有人喊下,只有那气息好闻又熟悉的怀抱与一直没有停下的拍肩的安慰。
于逸秋不再哭、冷静下来的时候,他像只小猫一样,整个人缩在沈濯怀里。
于逸秋抬眸看沈濯,目光的焦点渐渐由散转聚,他安静地无声地痴痴地看着眼前。
“好些了吗?”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还要温柔千百倍。
于逸秋一瞬不瞬地凝视,用哭哑的嗓子道:“沈老师,我想我妈妈了。”
沈濯嗯了声,伸手把男生半湿的额发捋开。
所以是想妈妈了,才哭成这样的?
于逸秋这时伸手,抓住沈濯给他捋发的手,定定地望着男人,说:“她忌日快到了,我过段时间要回去给她扫墓,你跟我一起去吧,我想带你见见她。”
察觉到沈濯要抽手,于逸秋马上更紧地抓住,同时抬眸看着沈濯,眨眨眼,略显患得患失地问:“你不要跟我去吗。”
沈濯要抽手,只是想给男生擦擦眼尾的眼泪,男生更用力地抓着他,他便不动了,神情温和地看着怀里,回答道:“我没有拒绝你。”
于逸秋像只眼巴巴的小狗崽,眼里的期待都要溢出来了:“去吧,好吗,我想你也去。”
沈濯原本当然是没有同行的立场和身份的,他再喜欢也不至于身边的小孩回家给亲人扫墓也要跟着一起。
但于逸秋不久前哭得昏天黑地,此刻又这么期待他同行,沈濯心软,便嗯了声,道:“好,我跟你一起。”
得到回复的于逸秋立马埋头就往沈濯怀里缩,他明明是被抱的那个,却用更大的力气回抱,像在寻求安全的港湾,又像十分没有安全感。
沈濯不免再次去想刀疤晚上带于逸秋出来到底说了什么,才能让男生流露这么反常的面貌。
沈濯抱着男生,手上下来回地在于逸秋背上安抚抚慰着。
于逸秋贴在沈濯怀里,当情绪的风暴卷过,心中余下的,便是本能的信任和靠近。
他安心地闭上眼睛。
妈妈,我带他来见你。
第37章
“妈,他是沈濯,他来看你了。”
后面几天,于逸秋反常地又安静又乖——
他在片场要么拍戏,不拍戏就跟守着一样,可以一整天都待在沈濯身边。
也不做什么,也不说笑谈天,就一声不吭地坐在椅子上把人挨着,像一只安静的小猫。
沈濯因那日晚上见过于逸秋痛哭,对这反常的表现不算多意外,也没多问什么,男生挨着他粘着他,他就由着他去,一起待着、安静地陪着。
这几天片场不见刀疤的身影,李陶、盛为君找不到人搓牌、无聊了,又天天见于逸秋跟丢了魂儿一样反常,两人也纳闷得不行。
李陶想到什么,看看日期,心里多少有数,对盛为君道:“阿姨的忌日快到了。”
盛为君远远眺望休息椅上那道能从早上坐到收工的身影,还是纳闷:“他妈走了也有好些年了吧?”
“不对啊,前面几年,快到忌日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啊。”
盛为君问李陶:“是不是得问问情况?”
李陶:“问了,他没说。”
盛为君:“那怎么办?”
李陶:“看吧。”
看过几天,忌日过了之后,会不会好。
要是还不好,那肯定得刨根究底地问问。
于逸秋那边实则没什么不好,他就是一下没了日常的活泛劲儿,想安静地在沈濯身边待着。
这么待着,他就觉得特别的安心,沈濯又能包容他还不多问,他就算一句话不说都觉得特别的自在。
不过这反常落在别人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这日正过着戏,穆帆突然当面问了句:“这两天怎么了?入戏了?林筠戏里虐,你现实里跟着悲?”
——最近拍的戏都有些小虐,也是林筠这个角色成长的必要剧情。
于逸秋看看穆帆:“没啊。”
穆帆:“那你整天跟死了老公一样,坐你家校尉旁边,一声不吭地待着干嘛。”
于逸秋贫嘴:“我在为角色哺喂情绪。”
穆帆损:“死老公的情绪?”
于逸秋:“……”
他有个什么老公?
于逸秋:“嘴长我身上,我就不能闭上?”
穆帆没回这话,另外说了句:“你知道你最近跟你家校尉往场边那儿挨着一坐,像什么吗。”
像什么?
穆帆:“就跟胶水贴一块儿了一样。”
说着要走,去忙别的。
于逸秋追问:“你还没说像什么。”
穆帆回头:“像狗男男。”
于逸秋:“……”
后来拍完这段,于逸秋回到沈濯身边继续做安静的小猫,想到不久前和穆帆的话,于逸秋斜着身形挨着沈濯那侧,小声嘀咕:“刚刚导演骂我是狗。”
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和看过来的沈濯对视了下,漆黑的亮亮的眸光当真跟小狗的眼睛似的,看起来怪让人心软的。
沈濯也确实心软,这几天待男生的态度原本就是时刻都顺着的,这会儿于逸秋这样,他不免又温柔了几分。
他问于逸秋:“不高兴了?”
于逸秋抿了抿嘴,嘟囔:“我才不是狗呢,我最近都没汪汪汪。”
沈濯听了又心软又好笑。
本来知道戴跃是假冒的之后,最近明明该是他心情不好,结果小男生大哭特哭一场又反常的安静,他要时刻顺着、把人哄着,注意力分散,自己倒没时间不高兴了。
沈濯有种感觉,觉得于逸秋就像被命运特意安排过来“拯救”他一样。
他这几天在片场,时刻被于逸秋守着,也就没机会去找跑路的刀疤,追究他多年来的欺骗和掩盖。
等时间长了,仔细想想,沈濯也能明白刀疤当年为什么那么做。
他知道刀疤是为了他好,他没真的想追究刀疤什么。
但想起多年来认错人,精神上托付错了对象,沈濯心底便跟空了一大块似的,既觉得无所适从,又觉得麻木空洞。
他有想:既然戴跃不是,那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儿,会是什么情况。
当年小小年纪没了妈妈,后来过得如何。
他脑海中会晃过那一幕因时间久远而模糊的记忆中的画面——当年在片场,远远的,他看到一个孩子伏在去世的女群演的身上哭。
可他也想到,他要找那孩子,一开始也不是出于什么善心善行,完全是为了他自己。
所以他现在还记挂那孩子做什么。
他不过是需要治他心病的药。
他认错了,他找不到,是他活……
“沈老师,我想喝水。”
身边的小孩软着嗓子“求助”。
沈濯一下从自顾的心绪中抽离,回到现实,看看身边,从脚边拿起水,拧开盖子,递了过去,看着男生就着他手里的水瓶一口口喝着,就像在亲手喂一只几个月大的奶狗。
“奶狗”喝好了,不喝了,又说嘴巴淡,想吃东西,沈濯从口袋里摸出一袋肉干,撕开包装,递过去,“小狗”又就着他的手,凑过来低头,一口一口的吃起来。
吃了几口,“小狗”躺靠回去,摇摇头,表示不吃了,还撇嘴不开心的样子:“不好吃。”
默了默,“我想吃臭豆腐。”
有一点点点点地无理取闹。
沈濯好笑,哄着道:“油炸的,也没营养,现在不能吃。”
“小狗”哼哼几声,翻身过去,屁股对着他,不高兴,又很快翻回来,挨着他,说:“可以背着医嘱偷偷吃。”
沈濯:“不行。”
小狗噘嘴直哼哼。
沈濯看了想笑。
后来他就多少想开了些:没有于逸秋,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戴跃是冒牌的。如今真相大白,他精神上托付错了对象,戴跃这些年也没治愈他什么,或许是命运冥冥中并不想他找到那个孩子,他还是不要再继续执着下去了。
他给刀疤发消息:【回来吧,不骂你。】
刀疤:【我想想办法,再给你找找那个小孩?】
沈濯:【不用了。】
刀疤:【?】
沈濯:【不找了。】
他有了于逸秋,几个月后还会有一个延续了自己血脉的孩子,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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