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他也是在舅舅家过的年,热闹归热闹,但总有种寄人篱下的不自在,他融不进去,反而显得尴尬。
何况他一个学生,忽然拿出了一百万,本来就是件不可能的事。舅舅舅妈早已问了许多次,他只能告诉他们,说是有个冤大头看上了他家的房子,愿意多花钱买——但每个地方的房价是有大致标准的,他们那里并不是繁华大城市,五十多平的老房子再怎么好也卖不到一百万,这个理由委实站不住脚。
舅舅还严肃地问他有没有做违法的事情,他再三保证了,他们才勉强相信。
过年的时候他们说不定又要旁敲侧击地问,他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理由了。
这天,他给贺云舟上完年前的最后一次家教课,告别的时候,安珊留他下来吃晚饭。
“云舟期末考得很好,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安珊欣慰地说,甚至还开了个玩笑:“只是吃顿家常饭,家里就只有我和云舟,你还怕不够吃吗?”
安珊是位很好的雇主,温柔亲切,说话温声细语,一点阔太太的架子都没有。
钟渝很感谢她给自己这份工作,加上贺云舟也跟着劝,盛情难却,便答应下来。
饭菜还在准备,他们在贺云舟书房里休息。贺云舟把钟渝拉到电脑桌前,说要教他玩游戏。
钟渝小时候,其实很喜欢玩游戏。
那个年代电脑还没那么普及,更多的是在家里玩卡带游戏机,钟渝的妈妈平时管教很严,不让他碰书本以外的东西,但哪个孩子不贪玩,于是他就偷偷把零花钱存下来,和要好的同学一起凑钱买游戏机,放学后再跑去同学家,两个小孩躲在房间里玩。
等他长大些,家逢巨变,他几乎一夜之间就懂事了。
其他同学在玩的时候,他在学习,青春期情窦初开,别人偷偷摸摸地早恋,他也在学习。
高中的时候他就已经拿了全国竞赛大奖,本来可以保送,但由于母亲病重,不得不放弃,休学照顾了母亲一年。
可以说在他成长的大部分阶段,“玩”这个字都离他很遥远。
贺云舟和杜少恒玩的同一个游戏,钟渝在宿舍见杜少恒玩过很多次,玩法灵活技能炫酷,就是操作复杂,何况他是新手,难免手忙脚乱。
贺云舟坐在他旁边,手托着脸颊,偏头笑道:“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事情啊。”
他本来就和贺云承长得三份相似,这个姿势配上表情,晃眼看去,像极了高中版贺云承。
“我是人,人都有缺点。”钟渝正色道,“何况这是我第一次玩这种网游。”
贺云舟弯起眼角,“看出来了。”
门被敲了两下。
贺云舟脚一蹬地,转椅自动转身,“进。”
安珊站在门口,笑着对他们招手,“饭菜快好了,出来洗手准备吃饭。”她顿了下,又跟贺云舟说:“你爸和你哥也回来了。”
钟渝眼皮一跳,心跳快了半拍。
贺云舟拧眉,撇了下嘴角。
“你这孩子,什么表情?”安珊伸出白皙的手指,戳了下贺云舟额头。
实际上安珊也有点意外,贺敬海工作忙,有时又要应酬,通常很晚才回家,贺云承也几乎不来这边,今天倒是都赶上了。
“什么我哥?”贺云舟语气不屑,“人家可没拿我当兄弟。”
安珊蹙了下精致细长的眉毛,“小孩子别乱说话!一会儿你爸听见,又要说你!”
贺云舟无所谓地耸了下肩。
安珊无奈地对钟渝笑了笑,解释道:“他们两兄弟不在一起长大,关系不怎么亲密。”
钟渝不清楚他们的家事,也无意了解,闻言也只是淡淡一笑。
他更在意的是,贺云承也在。
他们跟在安珊身后,来到了餐厅。
贺家的餐厅是纯正的西式,宽敞明亮的厅堂里摆着一张长桌,铺着纹饰典雅的桌布,主座在最前方,两边各一排椅子。
此时此刻,主座上已经坐了个儒雅成熟的中年男性,应该就是这栋别墅的男主人,赫世集团的掌权者,以及……贺云承的父亲。
而坐他左手边的贺云承,在看到钟渝的时候,唇边泛起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之前钟渝来的时候,贺敬海都不在家,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安珊向自己丈夫介绍:“这是钟渝,云舟的老师,之前我跟你提过。”
钟渝礼貌地问好:“贺先生好。”
“你好。”贺敬海和蔼地对他笑了下,客套道:“云舟的学习麻烦你了。”
钟渝:“应该的。”
安珊坐在贺敬海右手边,见他还站着,便招呼他:“坐云承旁边吧,别客气,不用拘束。”
“好。”钟渝点头,动作尽量自然地在贺云承身旁坐下。
贺云承扭过头来,装模作样地寒暄:“钟老师,好久不见。”
钟渝只能配合他演戏,微微笑道:“好久不见。”
“你们认识?”贺敬海问。
“不算认识。”贺云承说,“之前见过一面。”
安珊适时插话,“是小钟第一次来那天吧,云承刚好碰上。”
贺云承:“对,就是那次。”
贺敬海颔首,表情辨不出喜怒。
佣人们训练有素地上菜,安珊不知道贺敬海和贺云承会一起回来,菜做得不多,有一部分都是现从餐厅订的。
贺家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定,偶尔聊几句家常,餐桌氛围还算和谐。
钟渝神经一直绷着,生怕贺云承搞什么幺蛾子,被其他人看出端倪。但好在姓贺的还知道收敛,除了偶尔趁人不注意,递几个轻佻的眼神,没做出格的事。
有惊无险地吃完一顿饭,钟渝松了口气。
可麻烦事紧接着就来了。
平常接送钟渝的司机老张家里有急事,刚刚请了假,贺先生原本要让他的司机送钟渝,但贺云承这时候横插一脚,说他也要回去,正好顺路。
贺敬海生得儒雅,但一皱起眉,便显出几分威严:“这里又不是没有你的房间!”
贺云承一手抄兜,吊儿郎当地甩着车钥匙玩儿,“我在这里睡不着,认床。”
贺敬海看他这样就来气,正想骂他几句,就被安珊按住手,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客人还在呢,哪有在客人面前下孩子面子的?”她小声劝道。
贺敬海冷哼了声,他了解自己的大儿子,以贺云承目中无人的性子,能让他主动去送,除非他对那人动了心思。
他不想让贺云承过多接触年龄相仿的同性,但碍于妻子和小儿子在场,他们不知道贺云承性向,他坚决反对的话反而显得怪异……
罢了,安珊跟他提过几次钟渝,说他是个懂事有分寸的人,他要是不愿意,贺云承也不能把他怎样。
想到这里,贺敬海不耐地摆了摆手,意思是快滚。
这对父子向来王不见王,说不了两句就要吵架,安珊已经习惯了,叮嘱贺云承:“路上注意安全,慢点开车。”
贺云承轻笑,对着钟渝偏了下头:“走吧,钟老师。”
贺云承今天开的是辆大G。
他车库里一溜的超跑,开到公司总被贺敬海骂,说他是来上班的,不是来飙车,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贺云承又嫌商务车丑,便订了这辆大G,最近几天才到手。
钟渝坐在副驾,刚系好安全带,车就加速冲了出去。
贺云承:“今天没开跑车,不然带你去兜兜风。”
零下十来度的晚上,钟渝不知道他兜哪门子的风,淡淡地附和了声。
车很快开出了别墅区,周遭景物逐渐陌生,钟渝觉得不太对劲,不安地问:“你要带我去哪?”
贺云承戏谑道:“怎么,怕我把你卖了?”
“很晚了。”钟渝顿了顿,“我还要回学校。”
贺云承轻嗤,“放心,有的是地方给你住。”
话说到这份上了,钟渝没有办法,只能随贺云承高兴。
路越来越偏,来到一个近乎荒郊野外的地方,四周寂静无声,伸手不见五指。
贺云承解开了钟渝的安全带,把他带到后座,开始脱他的衣服。
钟渝紧张地按住他的手,第一次喊了他名字:“贺云承?”
贺云承眉峰微动,讽道:“原来你知道我名字啊。”说话时他已经脱下了钟渝的外套,转而去解他裤子的纽扣。
钟渝:“去酒店……”
“这里没人,车窗是单向的,看不到里面。”贺云承安抚道。
钟渝闭上眼睛,放弃了抵抗。
……
车里有些闷,贺云承下车透气,单手打开烟盒,只剩最后一根烟,他熟练地抖出来,叼在唇间。
他懒洋洋地靠着车,夜间风大,便用手笼着打火机点烟,悠然地吸了一口。
尼古丁驱散了未尽的情丨欲,他眯着眼,舒服地喟叹了声,仰起头缓缓吐出烟圈。
“还有吗?”
他回过头,钟渝穿好了衣服,隔着敞开的车窗,轻声问他。
第14章
微仰的脸潮红未退,眼神出奇地平静,贺云承心念微动,鬼使神差地将手里的烟递过去:“没了,最后一根。”
钟渝轻轻眨了下眼,随即探身过来,红润的唇含住滤芯,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
光点明灭间,热气喷洒在贺云承指节上,贺云承的心也跟着跳动了下,不由自主地想,这算不算间接接吻?
在贺云承怔愣的时候,钟渝拿走了剩下的烟,手指微微颤抖着,再次凑到唇边。
万籁俱寂,只有他们这里亮着微弱灯火,钟渝眼睫低垂,细密的睫毛掩住了眸色,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夹烟的手搭在车窗上,修长五指苍白冰冷,薄薄皮肤透出青色的血管,漫不经心的动作透出股易碎的颓然,又似乎有种脆弱的……优雅。
贺云承心里冒出个莫名其妙的想法,面前这是位冰做的美人,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要碎裂了。
他忍不住道:“好学生也抽烟?”
钟渝抬眸看来,烟雾笼着他半张脸,淡声道:“不抽烟就是好学生吗?”
嗓音沙哑冷淡,配着他淡漠的神情,贺云承感觉心脏被个小钩子勾了一下,有点痒,想做点什么。
他手搭在车窗顶,低头直勾勾地盯着钟渝,视线流连在钟渝红润的唇瓣上,忽然觉得那一定很软,想尝一尝究竟是什么味道。
但贺云承很快就克制住了。
他不喜欢接吻。
贺云承在床上从来都是直奔主题,从不亲吻床伴,也不让他们吻他。
他从小听到大的那些爱情故事里,什么真爱之吻,什么一吻定情……吻总是和情情爱爱挂钩的,所以对他来说,接吻是比做丨爱还要亲密的事。
而他一向认为性和爱是分开的,他要的只是单纯的性,只享受身体上的愉悦,情情爱爱对他来说是多余的,他不屑,也不需要。
贺云承双手抄兜,转身靠在车门上,看着漆黑的天边,百无聊赖地问:“什么时候开始抽的?”钟渝抽烟的动作很熟练,绝对不是第一次。
“高中。”钟渝说。
母亲生病的那一年里,每天要面对高昂的医药费和母亲歇斯底里的崩溃,他压力非常大,常常失眠。有次他实在受不了了,躲进楼梯间,碰到一个中年男人在那里抽烟。
这个男人他有印象,应该是附近病房的病人家属,胡子拉渣,眼眶青黑浮肿,也是一副饱受折磨的模样。
“来一根?”男人问。
钟渝本想拒绝,但犹豫一秒,还是接受了。
男人借给他打火机,点燃后他吸得太急,烟呛进肺里,扶着墙咳得惊天动地。
男人笑了声,“看你年纪不大,第一次抽吧?”
钟渝眼泪都咳了出来,喉咙发痒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适应了就好。”男人熟练地吞云吐雾,感叹道:“这人哪,就跟这烟一样,就这么短短一截,熄了,也就没了。”
他话里有话,钟渝不知道该说什么,选择了沉默。
那男人应该想找个人说话,斜觑了会儿钟渝,问:“你家谁在这里?”
钟渝微顿,“我妈。”
男人点了点头,声音低沉下去,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老婆……医生说救不了了,让做好准备……”
住在这片区的都是癌症晚期患者,大多数都剩不了多少时间,每天都有人死去,新的人进来,再死去,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两天后,钟渝去水房打水,路过一个病房时,听到了男人悲恸的哭声。
他脚步顿了顿,原地站立了几秒,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临走的时候爱人在身边,或许能少些遗憾吧。
从那以后他就学会了抽烟,但也说不上什么瘾,只有压力实在大、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抽一两根。
思绪逐渐回拢,烟也抽完了,钟渝小心地按熄烟头,这里没有垃圾箱,只能暂时用纸巾包着,放进衣兜里。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默不作声,车开回市区,来到了一处高档公寓楼下。
贺云承瞥见钟渝蹙起的眉,解开安全带,仿似满不在乎地说:“这是我住的地方。”
别问,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人带了回来,可能今晚就是中邪了森*晚*整*理。
先是来了场车丨震,又带人回家。
钟渝没说话,沉默地下车,跟在他身后。
电梯上行,打开就是入户门,贺云承用指纹解了锁,进门后灯自动打开,江景大平层宽阔的落地窗外,霓虹闪烁车流不息,整座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
贺云承脱掉碍事的大衣,“我去洗澡,你如果要洗的话,那里有个浴室。”他指了个方向,“今晚你睡客卧,一会儿家政会过来打理。”
11/78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