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猜测也只是猜测,那外头真有什么,还是得亲眼去看看才好。
钦北自告奋勇在前头开路,走了几步后,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从地上捡了片碎瓷,灌了几分内力仍在地上,那一块地皮扑簌簌塌下去,塌成个深坑,坑里头的是闪着寒光的利刺。
“主子,他们是不知何为轻功吗?”
我指了指周遭隐在暗色里的屋顶,说:“此处有弓箭手埋伏。”
钦北回头看了眼快烧过来的大火,问:“那我们怎么走?”
我轻笑:“本尊只说有弓箭手,又未说走不了。”
“指望着那些废物能伤本尊分毫,那可是比求神拜佛还玄乎些。”
第50章 本王怎么杀不得
一场大火,燃着了边城的夜,将半边黑天都染成了炫目的红。
我和钦北带着满身的血从荒宅里出来,那些死士的尸体横在地上,尽数被火卷了去。
我靠着没了头的石狮子坐下,笑看那火愈烧越旺。
“主子,这阵仗闹得如此大,想来是那老妖婆也失了方寸了。”钦北学着我的样子坐下,擦着剑说。
我轻嗤:“她也知道自个儿的好日子到头了,自然急着要堵本尊的嘴。”
钦北啧了一声,“只是派这么一帮废物过来,实在是有些瞧不起主子了。”
“她也是没旁的法子了。”我偏头看了钦北一眼,问,“你可还记着那些人的功夫?”
钦北长剑归鞘,淡声道:“最先那群人使的是大内的功夫,剩下的一波,想来是上清拳脚。”
闻言,我笑意更深,“萧家这回可是难将自己摘干净了。”
说着话,便有一队人马自远处而来。
钦北眯着眼看了看,脸上带了几分笑,“主子,是九阙他们和兰大人。”
我抬头一看,那枣红色高头大马的人正是兰正经。
来得挺快的嘛。
正巧他到了近前,我吹了声轻佻的哨子,朝他伸出了手:“丞相再来迟些,可就要给本王收尸了。”
兰西书像是没听见我的调笑,他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我面前,抓住我血淋淋的手,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见我无异,紧蹙的眉头才散开。
觑着他的神色,我不禁低低地笑了两声,“怎么,担心本王?”
兰西书撒开我的手,后撤了两步,迫不及待与我拉开距离,似是怕我又如从前一般缠着他。
没趣儿。
我嗤了声,正色与他说起了今夜之事。
兰西书面色凝重,他身边的文书捻着支笔,在案录上记得飞快。
三言两语说完了话,我理了把衣袖,给那文书递了个眼神,他便会意躲开。
“这案,你可要查?”我问。
在火光的映照下,兰西书的脸色显得又冷又沉,语气也凉得像含了冰,“自然是要查。”
我了然地点头,又问:“那你可知该如何查?”
兰西书的视线终于落到了我脸上,他皱着眉,似是不知是为何如此发问。
我淡淡一笑,伸手在他心口点了点,在那雪白的料子上留了两点红梅,“这一桩案子是太后的手笔,人证物证俱在,她是抵赖不得的。”
查案难,可诬陷不难。
兰西书是大理寺卿出身,这种事该怎么做,他比我还清楚。
兰西书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忽他又抬眸看我,眸色晦暗,燃着火,“这是王爷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本王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
想来是苍望鹫与他说了什么,面对着我这称得上是大逆不道的发言,最是重礼教的兰西书半点都没驳我,只说他明白。
“你当真明白?”
“臣明白。”
我嗤了一声,拉住兰西书的领子,将那人拉得近了些。
看着他褪去了青涩的清俊面容,我嗤笑了一声,带着血的手指在他脸上划过,留下道道血痕,他却是半点都没动。
他不敢动。
他如今已不再是那个书塾里的兰公子,我们之间隔着天堑,我捏死他就像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他不敢再反抗我了。
这是我从前想象过的画面,可如今真实现了,也觉得不过如此。
“兰西书,你那宁死不屈的风骨呢,喂给狗了么?”
“还以为你是清流,如今一看,也是池中之物,也当不得我年少之时的欢喜。”
“实在是,可惜。”
我贴在他耳边轻声讥讽,如愿看见他难堪的脸色之后,才兴致缺缺地撒开了他,带着钦北从他身侧过去。
直等我们到了火光照亮的巷口,我再一回头,发现兰西书还立在那处。
滔天的红,浓重的黑之下,他那身白衣显眼得紧。
我略瞧了瞧,心头郁结出了分火气。
非仇非恨,也不过是旧年心思落空的一点不甘,正好就与这场火一同散了。
我盯那处看得出神,许怡安连唤了我好几声才叫我回魂。
她坐在马上朝我招手,等我走到近前,又倾身过来,小声地问我:“你跟兰西书认识?”
“认识。”我点了点头。
许怡安一下子来了精神,非要听我说讲那一桩旧事。
我不理她,她就在马上扑腾,一个不稳落下马来,摔了满身的土。
她是个娇气的,当时就冒出了眼泪。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扶起来,她反手抓住了我的袖子,眼泪汪汪与我打商量,“真的不能说一说吗?”
我被她气得发笑,“这热闹你就非凑不可吗?”
许怡安头点得像捣蒜,恨不得将发髻都摇散了。
她扯着我的袖子晃了晃,刻意捏了嗓子说:“求求了,你就说说嘛,尊主~”
我被她恶心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不自觉打了个冷颤,默念了好几遍清心经,才忍住了没把她扔出去。
眼见我没反应,许怡安还在一边不依不饶,只等我点了头,她才鸣金收兵。
振臂将许怡安扔回马上,我迫不及待走向那边凑在一块儿说话的几个崽子,一脚就踢在了九阙的屁股上。
九阙被踢得向前扑,落进钦北怀里,蹭了半张脸的血,熏得他脸都绿了。
站稳了身子之后,九阙回过头来,委屈巴巴地唤了声主子。
我指着不远处的许怡安说:“你们带她来,就是为了给本尊添堵的?”
此言一出,九阙更委屈了。
他指着雪蛟道:“是雪蛟说要把公主带上的。”
做主子的,最忌讳的就是厚此薄彼,所以我也踹了雪蛟一脚。
雪蛟也很委屈:“是泠鸢姐姐说公主一直闹着要去找你,属下才将她带来的。”
我又看向泠鸢。
泠鸢比他们几个都年长些,最是冷静,抬手就将脸挡住了,“主子请吧。”
“……”
我不打女人,思来想去,还是将泠鸢的那一份算到了雪蛟头上。
雪蛟又挨了巴掌,更委屈了,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泠鸢凑过去,靠着两大碗甜汤才哄好了他。
还真是值钱呢。
我啧了声,摆手说撤,转身跨马,带了一干人浩浩荡荡回了行宫。
这一场大火惊了不少人,行宫里头灯火通明,人影攒动,竟都是来请罪的官员。
我一入前殿,他们便乌泱泱跪下了一大片。
一看这架势,许怡安连故事都顾上听了,扭身就躲进了偏殿,剩我一个人应付这起子精明似鬼的老泼皮们。
跪着的这满地官儿里头,当属本地县丞最是惊恐。
四五十岁的男人吓得像孙子似的,我还没说话,他便已冷汗涔涔,身子抖得像筛子似的,叫我想忽略他都难。
“甭抖了。”我坐在上首,翘着腿朝他一指,“这儿没你的事,你且走吧。”
县丞拂了把额上冷汗,又快又重地朝我磕了几个头,连滚带爬地走了。
人微言轻的小喽啰处理干净了,就得跟这些个能上折子的打交道了,真是想想就头疼。
我捏了捏眉心,顺手指了一个,问:“你是什么官儿?”
那老头子道:“回王爷,臣乃户部尚书裴观海。”
户部尚书。
自己人。
我点点头,又指了一个。
那人道:“王爷,微臣是礼部侍郎刘展。”
礼部侍郎。
也是自己人。
我长出了一口气,又问了几个,无一例外,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官,大多是拥护苍望鹫,跟太后一党不对付的。
如此,倒也是方便我说话。
只是我没想到,我叫苍望鹫给我将排场搞得大些,他竟是搬了半个朝廷过来。
我无奈地笑了笑,觉得心累。
我喝了一口茶,润了嗓子,说:“今日本王遇刺,乃是早有预谋,已交于丞相去查办了,想来明日那案宗就会到诸位大人手上,到时候该怎么上折子,就不用本王再教你们了吧。”
底下人齐齐应是,唯有一个愣的,高声说定要狠狠参上太后一本。
他这话逗得许多人笑了出来,只有一个跪在最末尾的年轻官员脸黑如墨,竟是半点喜色都没有。
我觉得他神色有异,悄悄叫九阙关上了殿门。
确定他没有逃跑的可能后,我抬步走向他。
我道:“抬起头来。”
他听话地抬头,露出了张面若桃李的脸,好看是好看,可一副阴柔脂粉气,这官袍穿在他身上,显得不伦不类。
我看向裴观海,问:“这是皇上何时封的官?”
裴观海看了那人一眼,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人敛了神色端正行礼,说:“王爷,微臣是吏部侍郎齐连科,月初才上任。”
“哦,倒是个新官。”我轻踹了他一脚,又问,“从前的那个柳侍郎呢?”
齐连科对答如流:“柳锦与别国勾结,意欲谋反,已被诛杀,其家眷已被流放直西北。”
闻言,我笑了起来。
“柳锦是本王一手提拔,便是真有什么错处,也该与本王说一声才是,怎么没人知会本王?”
他又答:“彼时王爷正在外寻医,也不好叫王爷劳心,所以才未派人前去请王爷。”
“倒是个口齿伶俐的。”我慢悠悠走回上首去坐下,歪坐着睨他,“只是吏部是个要紧的地,光是牙尖嘴利可是不成。”
“柳锦既没了,他的位子本王自会叫人补上,至于你——”
我略顿了顿,笑着摆手:“杀了吧。”
话落,雪蛟闻声而动,拖了齐连科的领子便往外走。
眼看着他被拖走,殿中一干人噤若寒蝉,半点声响都不敢出,只那裴观海是个胆子大的。
他道:“王爷,齐连科是瑾玥公主的驸马,只怕杀不得。”
“这天下,还没有本王杀不得的人。”
我微微一笑,扫过一圈人,视线又落在裴观海身上,“裴大人是个好的,你且说说,这殿中还有几个是不跟皇上一条心的。”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不如都清理了干净。”
苍望鹫将这帮人打包送过来,只怕存的也是这个心思,我何不帮他一把。
许是我这话说得太过直白,裴观海愣了好一会儿,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有个沉不住气的想逃,才跑到殿门边,就被九阙手起刀落抹了脖子。
血流了满地,吓得这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言官肝胆俱裂。
意识到我是动真格的,裴观海心一横,抬手便指了人出来,还细属了那人的罪状,说得有理有据。
他是先皇的忠臣,如今更是新帝的肱骨之臣,我自是信他,抬手就叫人将他指的那个拖了下去。
好好的请罪夜变成了断头台,众人皆是惊慌不已,生怕他指到了自己。
我稳坐高位上,裴观海说一个我便杀一个,不过半刻钟,便有六个人没了命。
经此一事,他们看我的眼神更添了几分恐惧。
可我不在乎。
反正我凶戾的名声在外,便是再添几条人命也没什么所谓。
又是半刻钟过去,裴观海叩首一跪,“王爷,皆肃清了。”
“果真?”
裴观海还未说话,那些个幸存的官员们便已表起了忠心,一声高过一声的王爷千岁震得我耳朵发疼。
我摆了摆手,叫他们噤声。
我笑道:“自边城回京华的路上,几位大人遭遇了流寇,连尸首都未曾留下,到了京华,你们还得替他们向皇上讨些赏赐才是。”
语毕,又是一阵应声。
“诸位大人明白就好。”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摆手叫九阙送客。
众人松下一口气,相携着从地上爬起来,竟是连腿都吓软了,走起路来都是一瘸一拐的。
待人走净了,我也出了前殿,与前来清洗血迹的婢子擦肩而过。
我飞身跳上庑殿顶,躺在上头,瞧着那泛着些青白的天发呆。
瞧着瞧着,心里头忽有些不是滋味。
从前,是不是也有人与我一起登楼赏月,挑灯夜叙?
怎么出走了半生,还是自个儿独身一个人?
我双眼失神,忽又想起从前谁对我说的一句话。
“你瞧着多情,可最是无心无情的就是你,这天下再没有比你还无情的人了!”
那是谁来着。
是谁家被我玩弄了一番的公子哥,还是被我点了一遭,就硬是对我芳心暗许的花魁小倌?
我记不清了,也懒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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