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杪停月共酌酒,逢花探雪年岁浓。
能饮一杯无?*
“不错哎。”纪方酌将它细细铺展在桌上,“这书生是哪里人?是要前去明州参加春考么。”
“唔……不知道从哪个乡头来的。反正啊,他若是中了,咱们酒馆不就沾上光了!他若是没中呢,待他回来,就再央他给咱们写几幅,一年四季换着挂。”陶莹莹两手托着下巴嘻嘻地笑。
纪方酌被她逗笑,伸出手指戳了下她额头:“还挺机灵。”
“谢师傅夸奖!”
“好了,快歇下吧,这个我来贴就好。”
纪方酌一面说,一面拿着对联走出酒馆。
他突然脚步一滞,想起什么似的,目光惶惶地落在了一旁的梯子上。
该说不说,他还真有点心理阴影,毕竟他在现代就是从梯子上摔下去一命呜呼的。
他抓住木头,试探着摇晃一下,梯子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好像在抗议什么。纪方酌满眼将信将疑,用力将它抬起,挪到铺面正中。
这梯子是木匠前几日过来时踩过的,纪方酌看他熟门熟路踩上去给酒肆钉好牌匾。这样想来,应当不会太不牢固。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拿着对联爬了上去,屏住呼吸,飞快地将绢布钉上去。
可这时候,他的脚下却传来几下嗷嗷呜呜的声音!纪方酌瞳孔一震,目光缓缓下移,停在底下那团红褐色的毛茸茸上,他几乎怒喝:“别动!”
狐狸抬头又“呜”了一声,他似乎对这个男人现下的紧张状态感到新鲜好奇,因为他极少露出这样心虚不定的表情。
它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试着搭在木梯上,挠了一下。
“下去!!”纪方酌胆战心惊,这祖宗究竟是哪里没被伺候好,又来给他找事情?
他欲哭无泪,只能朝里屋唤道:“苏年,快来抱走你的狐狸。”
脚步声自屋里轻盈响起,布帘掀开,身着素净白衣的男子探出身子,长发披散,似乎正打算宽衣沐浴。这时被急匆匆地叫了出来,他也不急不恼,眸子里落满柔和的月色。抬起脑袋四处张望,寻找自己的夫君在哪里。
“我在这,”纪方酌哭笑不得,“老婆。”
苏年这才看见他,连忙疾步走去,抱起跃跃欲试登上木梯的狐狸,揣在怀里顺毛。他抬起头笑道:“平日里看你天不怕地不怕地闹,没想到你居然惧高。”
“谁恐高了?”纪方酌急着顶嘴,险些没扶稳把手。
他赶紧挂好对联,从梯子上一溜烟蹿了下来。
“当心一些。”苏年放下狐狸,站在梯子下面仰头看他,双眼弯弯地笑,伸出手臂。
从地面往上不到一尺的距离,纪方酌拉住苏年的手跳下来,重心不稳,差点抱着他一块儿栽在地上。
好不容易站稳,纪方酌却不愿意撒手了,抱着苏年,眼睛亮的出奇:“老婆,谢谢你。”
苏年道:“没事……唔!”
他突然双脚离地,被男人揽腰抱了起来!
苏年捏起拳头假意揍他,笑骂道:“怎么?方才怂成那副模样,一落地就无事发生?”
“都怨老婆让我太有安全感了,男友力满满。”
“男友力?这也是你家乡话么?”苏年奇道,“这是什么含义?”
“意思就是,老婆你最厉害,”他语气夸张地补充,“比我厉害多了。”
苏年在他怀里“哼”了一声,满意地眯起眼眸。
纪方酌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与苏年争个口头胜负了,这只小狐狸和那团不识好歹的毛茸茸可不一样,他的狐狸口嫌体正直,心软又好哄。急了闹点可爱的小脾气,开心了,就软在他怀里面撒娇。
他把苏年抱回空无一人的堂子里,将他放在擦拭干净的桌上,让他坐在上面,然后掐过他的腰去与他接吻。
苏年拢在肩上的外衫被揉得凌乱,斜斜地挂在手臂上,露出玉润的锁骨和颈项。
“你……唔嗯……”
男人伸手捧着他的脸,稍稍粗粝的指腹在他下颌摩挲。
炙热的气息长驱直入,水声黏腻发响,在夜里,格外地清晰和暧昧,窸窸窣窣地夹杂着衣料摩擦的声响。
他被亲得浑身发软,手臂环在面前人结实的背脊,几乎挂在了对方身上。
直到紧贴的额头分开,他抵在男人肩膀上剧烈地喘息,抬起头,看见纪方酌眼底一抹暗色。
他的眸色原就深邃,此时像是被什么点燃了一样,翻涌着波涛汹涌的黑色的海水,苏年只是靠近,就觉自己快要溺入海底。
他心中发慌,呆呆说道:“要沐浴吗……”
纪方酌却揉揉他头发,帮他把散乱在额前的一缕捋到耳后。
他嗓音干哑:“你……你先去洗吧。”
苏年却仍俯在他胸口,羞极了似的不愿抬头,嗫嚅说了句什么。
“……什么?”纪方酌没听清楚。
“我说,”苏年鼓起勇气,双颊绯红,声音轻轻地,“要不要一起。我帮你……”
纪方酌感到自己脑子里想方设法绷紧的那根弦,啪地一声,骤然断了。
[1]白居易《问刘十九》
第一回合
苏:Σ( ° △°|||)︴
纪:(*////▽////*)
第二回合
纪:(づ ̄ 3 ̄)づ
苏:(*≧m≦*)
第三回合
纪:(′▽`〃)
苏:(=′w`=)
第二天,陶莹莹看见她家师傅从楼上打着哈欠下来,神采焕发,十分餍足的模样。
陶莹莹:你肿么了o.O
纪:我想起高兴的事^^
房间里苏小年:zzz
第28章 老婆,早八哪有不疯的
陶莹莹觉得,她家师傅师娘最近变得越发黏糊了。
有时她去外边帮客人搬两个小土坛,转身回来就看到柜台后面两个人又勾着手指,亲在一块儿去了。
他们比从前在蓼乡的时候更常待在一起。有时就站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好像也不觉得无聊。苏年翻看账本,纪方酌抱着狐狸,百无聊赖地揪狐狸尾巴上的毛,安安静静地谁也不闹谁。
只是他们看对方的眼神,好像多了更多朦胧的东西。女孩即便看不懂,也会觉得美好和鲜活。
不过,有时这两人又会因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闹起来。
“纪方酌!”
“哎,怎么啦老婆?”
苏年一言难尽地从男人赶集带回来的包袱里挑出那个有些格格不入的东西,满目质疑。
“……这是什么?”
“这个啊。”这家伙心大得很,自己都忘了自己买了什么,连忙走近去一边顺手揽住苏年的腰,一边靠拢去瞧,“我还以为没留神,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呢。这不就是个……胭脂么。”
“我又不是女子,你买回胭脂作甚?”苏年举起白瓷小钵,“难不成你自己用?”
纪方酌抱着他不撒手,下颌亲呢搁在他的肩膀上:“那倒不是。不过,老婆你若是有那般癖好……”
“我没有!”苏年额角一抽,抬手把他甩开。
“好吧,”纪方酌耸耸肩膀,“那只能给莹莹了。”
“她还小,没到抹粉施脂的年纪。况且这孩子心不在此,往日在蓼乡就爱上树抓鸟,下水摸鱼。如今来了镇上,也不学别的姑娘绣花剪纸,袖子一挽就去拎酒坛子,半分女孩儿心思也没有,都是你惯的。”
“无妨,”纪方酌笑嘻嘻地,“来日她若想走,天南海北随她去;她若想留,就当带女儿了,在咱们酒肆待一辈子也没什么。”
苏年静了一会儿,说道:“你待她好,是因为……你从前的境遇吗?”
纪方酌不置可否。
苏年伸出手去勾住他的指尖,语气软和下来,“无事。”他的耳尖微微泛红,“总归现在有家了。我不是……一直陪着你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愈来愈坦诚,但将爱言之于口对他来说仍是稍稍青涩不安。
纪方酌突然捧起他的脸颊,在唇上重重亲了一下,笑得狡黠:“今日怎么这么甜。”
陶莹莹躲在门后,自觉地捂住眼睛悄悄退开。
没退几步,她就撞上个硬邦邦的东西,险些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哎啊啊啊……谁呀?”她嘟嘟囔囔转过身去,就见一个老人杵拐站在身后,仰头看着酒肆的木匾,不言不语,似有所思。
陶莹莹站定之后打量过去,见她衣着陈旧,心道,莫不也是流民前来讨酒?
如今入冬,街上无家可归者四处可见,有时路经酒馆,纪方酌总是吩咐她去送一两碗酒给他们,暖暖身子,有时也允他们进来歇脚。
这些人心中感恩,却拿不出什么报酬,于是每次进来都连连作揖,冲着老板跟老板娘大喊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喊得二人既尴尬又不好言说,只留陶莹莹在旁边偷笑。
她很快便转身回屋,盛了一碗新酿的米酒。酒液奶白,晃荡在瓷碗里,散发出微醺而醉人的香气。
“婆婆,给你。”
她递给老者,“不够的话,我再去盛。”
那人听见她的声音才收回视线,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却露出个慈蔼的笑容。
陶莹莹迟疑道:“您……不需要吗?”
“我来看看他们。”老人说道。
“看……看什么?”陶莹莹摸不着头脑,转头撩开布帘,发现方才柜台后亲亲热热那两人已不知去哪了。她转回来,认真说道:“若是要找我师傅,那么他现在可能在忙。”
“你师娘呢?”
陶莹莹眨了眨眼:“也在忙。”
“善矣。”老人无奈笑着道,忽而又话头一转:“听闻贵肆有酒,可解千毒,治百病?”
“不是的,”陶莹莹连忙解释,“那是谣言。当初是师傅歪打正着,带酒前去探望我叔,用酒溶了药材,才得良效。酒只作辅,生病还是须得老老实实服药才行。”
老人听罢却摇头,说道:“世间有一物,善能杀百毒。辟百邪、制蛊毒,人佩之,入山林而虎狼伏,入川水而百毒避。此物本性微毒,以酒泡制方可中和。*”
陶莹莹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婆婆,可我家是酒肆,不是医馆。客人前来是饮酒抒兴的,谁得了病不去医馆,反来酒肆啊?”
谁知那老者却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不再说了,杵着拐杖缓步离去。
陶莹莹站在原地,云里雾里,愣着神端起手中酒碗,抿了小口。
她很快吐了出来:“呸!好辣……”
她整张脸都皱在一块儿,心中直道:甜米酒也就罢了,可烈酒这样辛辣的东西,入口如似灼烧,回味又醺又苦,人们为何这般钟情呢?
他们住在酒肆的二层阁楼。阁楼外一处望台,围栏让木匠低低地打了一圈,高度将好齐腰,若是借月读书,栏沿便可放置吃食和酒碗。
纪方酌从屋内出来,手里持条厚重的素锦绸面斗篷,淡雅的月白色,绣了隐隐约约的青翠纹路。
他在台前站定,出神看向不远处玉立的男子。
苏年的生辰也将到了。比起纪方酌刚来大俞见到他时消瘦的模样,他如今出落得愈来愈漂亮,面容姣美如月,眸若清泉秋水,立在那里似乎总是沉静和恬然的,任何也不能动摇分毫。
全然不像大俞许多的哥儿……应有的模样。因为纪方酌是见过别的哥儿的,他们像是被人裹在棉花里头触碰即碎的美玉。某回他路过人家的铺面,正巧看见有人在呵斥家中夫郎,说人这也不好,那也不是云云。
四周的人皆垂下脑袋,加快步伐走开了,谁也不觉得奇怪,甚至腹诽这人倒霉娶了个哥儿。毕竟哥儿地位低微乃是周知的事情,谁愿意触霉头娶人回家,让别人白白取笑呢?
但苏年已经被他养好了,从一只遍体鳞伤自舐伤口的小兽,半年时间就长成一个钟爱撒娇的大美人。他的眉梢眼角间,藏上些许只有哥儿才特有的秀气跟俏丽,在外面的时候丝毫不显,只有与纪方酌独处时才坦诚地向他露出最柔软的一面。
纪方酌很快走上前去为他披上斗篷。
苏年好像对身后忽然拥来的温暖并未感到诧异,仍静静拿着手中一卷书,抬手拢了一下领口。
垂眸说道:“几时了?”
“巳时。该歇下了。”纪方酌替他系好斗篷却不愿离开,揽着他的肩膀,凑上前去轻轻地啄了一下唇角。
“巳时……”苏年道,“的确不早了。想起头回你和我讲,你来大俞之前,那里的书院学徒通常夜半才歇息,次日又有什么‘早八’。‘早八’……这样强硬的规范,不就和官员上朝一样么?”
“是啊,可累可辛苦。”纪方酌可怜道,“去年我和师兄被叫景区卖伴手礼,那些游客也太能起早。我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早八哪有不疯的?”
“这样说来,的确辛劳。”苏年思索道,“如今在这里安常履顺,也算好事一桩。只不过睡得太晚总归不宜身子,你白日既要赶集,又要酿酒,我担心……你累着。”
等了半晌,也没听见身后那人回应。
苏年便转头看他,抬起脑袋,眼神清亮:“怎么了?”
“苏小年……你看。”
纪方酌忽然捉住他的手,轻轻柔柔捏住他指节,让他摊开,递在木栏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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