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离他们还是太遥远了。无论是地图间的距离,还是别的什么。
苏年思绪飘远了,意识到后他很快拽回自己,不知说什么,便随口说道:“那你呢?”
“你信教吗?”
纪方酌转过头来,很猝不及防地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动作自然行云流水,早就已经习惯了似的,笑着说道:“我信你,我信狐狸教,可以吗?”
苏年面无表情:“……”
“又不正经。”他口中虽这样说,人却挪了几步,靠近前去站在纪方酌身后,脸贴着他的肩膀。
只露出一双漂亮眼睛,蝴蝶扇动翅膀般地一眨一眨,静静看着锅里翻腾的雪白面条和几抹翠色。
他很坦然地依赖自己。这个认知使纪方酌很受用,他心情很好地伸手揉了揉自家老婆的头发,心不在焉地看锅。
灶房里静了几秒。
倚在肩后的人突然开口:“等等。你几时将面条下锅里的?”
“啊?”纪方酌回忆,小心地看向他,语气有点不确定。
“……你进来,之前?”
苏年一掌把他推开,夺过筷子,飞快地锅中伸去。
木筷甫一接触到面条,还没能夹起来,就已经软绵绵地断作两截,短的那截掉进咕嘟嘟的开水里,立刻就被冲散,溶在水里得无影无踪。
苏年哭笑不得:“这生辰面,我看捞起来都困难。你还是自己吃吧。”
纪方酌呆滞地看着他手中筷子,心道罪过。苏小年一扰他心绪,他就忘记将面提前捞出来了。
但苏年自然是没错的,都怨这面条太不经煮,可恶极了。
他正腹诽,却听见楼下传来声音——
“老板在么!”
“哎,什么事啊?”女孩的声音随即响起,“老板和老板娘还在歇息呢。”
“这样啊,”来客大咧咧地往长凳上一坐,拍桌道,“来碗紫米酒吧。喝了这回,恐怕很难有下次了。”
他语气带着遗憾,陶莹莹从柜台后站起来,偏头一看,此人的确是酒肆的常客,便说道:“为何?”
“嗐,准备迁去明州做营生了。”那男人说道,“仙桃镇虽好,可敌不过皇城繁华啊。”
陶莹莹手脚麻利为他打来碗酒。这酒是纪方酌教过她后,她自己试着酿的。酒曲虽是现成的,但晒米和发酵都是她自己操作摆弄的,纪方酌一点也没插手。
这人忙着跟在苏年身后屁颠屁颠地转,半分闲心也不抽给小徒弟了。
男人拿起酒碗豪饮一口,陶莹莹连忙道:“如何?”
她小心翼翼地,眼神里混着不安跟期待。
“好极了!”男人舒爽叹道,“就是入口比以往的稍稍甜了一些,但细品又不觉。”
“啊!”陶莹莹垂头丧气,“我知道了,是发酵时间误了。抱歉,这是我头回自己酿紫米酒,可能不太……”
“什么?这是你酿的啊。”男人笑起来,“早先听闻纪家酒肆收的唯一徒弟,手灵得很,果然如此。这紫米酒啊,我是日日常喝,才觉得微甜。你若换个人,也许半分差别都尝不出来!”
陶莹莹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您谬赞……”
“非也。”
耳边忽然想起师傅的声音,陶莹莹猛然回头,就见纪方酌正从阶上下来,笑着说道:“别人夸你,说谢谢不就行了?我看并非谬赞。”
“哦?纪老板,这是在变相地夸自己,带出来的徒弟好呢?”那人大笑起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放下的时候,长吁一口气:“你这酒肆真的不打算迁入明州么。我听闻明州近来怪得很啊,圣上做法事大修宗祠,里面的油水,谁都能刮两壶吞掉。顶上的带头,底下一派骄奢淫逸。美人好酒谁不钟情?你带着这酒酿的手艺,要是去了明州,暴富一场也说不定。”
纪方酌想起来,眼前这人是卖玉器首饰的。皇城美人如云,首饰定然是比小小的仙桃镇要好卖许多,他去明州若是丰厚了家底,的确一辈子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定了定神,笑说:“不。纪家的酒,并非卖给官员取乐纵情的。我师傅曾经说过,美酒之美并不在其味醇浓郁,而在于酿酒之人、和取饮之人的心绪。”
“大俞万亩农田沃土,而要让一捧米粒变成半碗酒,需要很繁复的一段工序,其中辛劳,外人尚不可知。如若明州如今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乡县人民赋税繁重,而官员却美人美酒挥霍无度……那纪家确实没有必要迁入皇城了。”
他平静说道。
酒客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勾起嘴角:“你说得没错。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酒,在别处再也尝不着了。”
“若是不介意,我让莹莹盛两小坛,你带走便是。”纪方酌笑吟吟道。
“行!”那人说道,“多少钱?”
纪方酌摇头:“送你的。今日我夫郎生辰,酒肆一日畅饮,不收银钱。”
那人恍然大悟,连连贺道:“感情真好啊,长长久久!”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个脚步声,随着布帘掀开,一张熟悉面孔现了出来:“纪庄主!听闻苏公子过生辰,酒酿畅饮呢?我来蹭一盅。”
说罢,陈硫从怀里摸出个精致盒子,“我媳妇儿硬要送苏公子贺礼。是咱香铺的新货,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纪庄主见笑了。”
“什么东西?”陶莹莹感兴趣极了,噔噔噔就跑过去看。
那盒子上面刻着米粒大笑的字,她看得费劲,读得慢吞吞:“……香,什么……”
她抬起头,“脂膏?”
又困惑说道:“脂膏?何处用的?润手还是脸的啊,上面也不写个。”
纪方酌头都大了。
纪.堂堂二十四五.商场结账看到某货架会不好意思移开目光.庄主:们大俞人这般open?!(吓)
阿雅:嘻嘻祝我的cp一夜十八次就在床上别下来了~
苏小年:(捞面中)
虽然嘴上嫌弃,让纪方酌自己吃掉。但当老公走后还是默默地蹲在锅前开始捞,一边捞一边疑惑地想,莫非……他老公吃火锅也这样煮?毕竟海底……捞。
第31章 老婆和我锁了,钥匙作者吞了
纪方酌掩面咳了两下,说道:“多谢阿雅姑娘。那我……暂替夫郎收下吧。”
“行。”陈硫说道。
他端起陶莹莹为他打来的酒,忽然一顿,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对了,纪庄主。”
“何事?”
“再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了,不知佳节当日,你这酒肆开不开呢?”
“大概是不开的。”纪方酌道,“既是佳节,当然得带着家里人一块儿观灯赏月了,窝在小小酒肆里做什么?”
“赚钱啊。当日定然人满为患,你还不得日进斗金。”
纪方酌莞尔道:“酒肆平日盈利已足够一家人的开销了,无需求那斗金。况且酒肆事务繁忙,我正想趁着上元节歇业休息,和苏年一同游游镇子呢。”
言外之意,他老婆对酒肆比他自己还上心,而他只想当个咸鱼,想方设法给自己讨闲暇。
陈硫笑起来,说:“本还念着那日来你酒肆小酌,既然如此,那我还是打两坛带回去吧。”
他蹭了碗酒,说什么也不让纪方酌又白送他酒了,摸出钱袋数好铜钱搁在床上,才起身离去。
陈硫走后良久,纪方酌才瞥见一只钱袋孤零零地落在了他方才落座的位置上。
这家伙,钱袋丢三落四,回去还不得被他媳妇数落一通?
纪方酌无奈道:“莹莹,你看着酒肆吧,我去给他送……”
“你要去哪?”
楼梯间传来苏年的声音。
纪方酌一抬头,就见他从楼梯上三步并作两步轻盈地踩下来,脚步声清脆,自铜色房梁遮掩的阴影下,跃进清晨窗外来的一抹熹微光晕里。
他走上前去,自然地揽住他,笑说:“去陈家香铺。陈老板钱袋忘这了,我送过去。”
“嗯,一起吧。”苏年轻轻抬手搭在自己腰间那双手上,“我陪你。”
“好啊。”纪方酌勾起嘴角,“莹莹,你自己一个人,能看铺子吗?”
陶莹莹刚把开了封的酒坛重新塞上纱布包好木盖,闻言抬起头,假意撇撇嘴,俏皮道:“当然能了!不过,我要是说不能,难道你和师娘就不出去约会了么?”
被小孩一眼看穿的纪方酌丝毫不觉脸热,坦言说那的确不,然后被脸皮薄的苏年拉拉扯扯给拽走了。
赤风依旧养在销金坊背后的马厩。
赌坊虽被烧毁,但幸在马厩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喂马的是宋亭岚此前雇佣许多年的马夫,是个可信之人,看到纪方酌和苏年,热情地和两人寒暄招呼,然后把赤风牵了出来。
“赤马虽能日行千里,但久不出厩,终会忘记该怎么跑。”马夫抚摸着骏马背后漂亮茂密的鬃毛,“是得牵出去跑一跑了,也好彼此熟悉秉性。”
“多谢。”纪方酌拱手道。
他接过赤风的缰绳,先搭把手将苏年抱了上去,然后才纵身跨上马背,一边拽紧绳子,一边伸手摸了摸马的鬃毛。
这匹马被养得很好,如果不是莹莹还小,他们须得驻留此地看着酒肆,他挺想带着苏年去大俞别处看看山水风光的。
赤风脚程快,不出两刻他们就抵达了陈家香铺门口。把钱袋交还给陈硫后,也到了午时集市最热闹的当口。镇西桥头支起来许多摊子,人满为患,不便策马而行。
于是纪方酌一手牵马,一手牵着苏年,两人慢悠悠地从集市中踱步而去。
“好货,好货!新烧的陶瓷器皿,有碗、碟、盘子,看看吧。”
“白粥菜粥瘦肉粥,今儿的粥来咯,热气腾腾,健脾暖身……”
“梅花糕!应季梅花糕!哎,刚刚出锅的梅花糕,客官,来两盒吗?”
“来!”纪方酌抛去两个铜板,低下头仔仔细细打量起锅中扎好竹签的梅花糕。甜糕个个白糯饱满,四周装点着不知什么植株的叶片,被蒸汽熏成浅淡的奶青色,温温热热包裹在梅花糕外面,散发出阵阵清香。
“随意挑,随意选,个个软糯可口,”老板吆喝道,“这梅花可是今早从蓼乡摘来的,新鲜得很。”
纪方酌乍一听他提起蓼乡,竟有种说不出的怀念,笑道:“蓼乡土地肥沃,无论什么季节,总有盛产之物。”
“是的,是的。”那人附和道,又从身后的巨大蒸笼里拖出一条白糕,放在案板上,忙忙碌碌低头切作梅花的模样,“等到开春,记得来买玫瑰打的鲜花饼啊。你若是怕甜,就去桥头茶馆泡壶绿茶;你若不怕甜,就去后街酒肆打碗酒酿,和着鲜花饼一块儿下酒,滋味之绝。”
“哦,”纪方酌眼中带笑,声音却无所动,“您是说纪家酒肆么?”
“是啊!”
那人忙着手里的活儿,连抬头看一眼客人也没闲暇,嘴中絮絮道:“那不然是哪家?如今的仙桃镇,再没有一家酒酿能与纪家媲美了。”
纪方酌回头看向苏年,摊开手作无辜状。苏年想笑,手掌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说:“走了。”
纪方酌才拿过糕点,顺手拈了一块抵到他的唇边,眼中笑意快要温柔地溢出来。
“唔……”
“好吃么?”
“嗯嗯。”苏年腮帮子可爱地鼓起来,纪方酌看得喜欢,揉揉他的头发。
他的唇边很快递来一块糕点,苏年微微踮起脚尖,捏着那块梅花糕喂给纪方酌:“你也尝尝。”
他从前哪里给人喂过东西,手指一伸过去,反倒触感一热,被那人无赖似的故意咬了一下指尖。力道很轻,全然没有弄痛他,带着点调情跟暧昧的意味。
苏年赶紧松手把那块倒霉甜糕塞他嘴里,然后迅速抽回手,不太自在地缩回袖子里,气鼓鼓地迈步朝前走去了。
纪方酌咬着那块糕,心都甜化了。他知道苏年没有生气,但他的小狐狸实在太容易害羞了。
苏年走在前面,耳根微微泛红,方才的亲昵触感似乎还停留在他的指尖。他抿了抿嘴唇,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喜欢的,不只喜欢……还想要更多。
但他自然是说不出口的。直到身后那人挤过人群,从后面又抓住他的手,穿过指缝与他相扣,他感到熟悉的气息从后面包裹上来,人群之中安心地将他护在身前,他低下头,有点开心地勾起嘴角。
“诶,那是什么……”纪方酌忽然停住脚步。
苏年循着他目光看去,只见一片银光闪闪,风吹动间偶能听见铃铃声响,在人群的嘈杂声中格外清晰。
“银铺?”
纪方酌牵着马快步上前去看,果然,铺面铺陈的红色绒布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银制饰品,连簪子就有一整排。
苏年曾经一直在蓼乡,在他还未穿来之前,日日濯衣煮饭,过着枯燥乏味的生活,从不懂得装点自己。他眉眼漂亮,单单站在那里就已是风华绝代之姿,但哪有年轻哥儿不喜欢闪闪发光的饰品?
纪方酌琢磨着把他家漂亮老婆打扮一番。这不,玉铺虽然从仙桃镇迁走了,银饰却还买得着。
他领着苏年挑挑拣拣选了好几件,不顾苏年推脱,他跟那热情的银匠一唱一和,好说歹说要他允了。
他红着脸说:“我自己戴。”
说完从纪方酌手里拿过一支雕花簪钗,底下叮叮咚咚摇着三两缕流苏线,三下五除二就将随意束在脑后的青丝挽了起来,碎发垂坠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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