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岚眉毛一挑,直言道:“你比吕义会做生意得多。”
言罢,他便前去几步到了轿子跟前,抬手撩开帘布,“上来吧,今日就去赌坊签定书契,我将银子预付给你。若是酒酿能让客人们心满意足,那你的赌债……”
他笑眼弯弯,“一笔勾销。”
纪方酌:“成交。”
他动了动手腕,掌心朝后找到苏年的手拉了起来,忍不住转头对他露出个笑容。
苏年轻抿嘴唇,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青年,也忍不住勾起微笑,脸颊红润润的。奔波一日而稍显凌乱的额发在风中飘摇,衬得他愈发漂亮,又多了几分闲逸和自由。
这是纪方酌第一次看见苏年笑,简直看呆了眼。
如果还在现代,他真想摸出手机对着苏年卡擦卡擦一通拍。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他是直男。
纪方酌你别笑了,太像摇尾巴讨主人夸的狗了T T
第6章 老婆同我策马观花
销金坊坊主的行轿内部十分宽敞,亭岚坐在一侧,纪方酌和苏年相依对面。
车夫才骑上马儿驶去不远距离,忽然停了下来,叩开窗户向亭岚耳语了几句。
亭岚垂着眼睫,表情不淡不浓,回道:“他要多少?”
“半数定额。”那车夫道。
纪方酌抬起目光,他猜测是吕义不甘心就这样被撕毁书契,厚着脸皮跑来找亭岚要赔偿了。
梅子酒易于存放,即使亭岚爽约不要他的掺水酒了,他也尽可以折价卖出,总之亏不了本。
然而,这人贪得无厌,总觉得除了自己好像大家都是傻瓜似的,一两句说辞随口编撰出来,自信满满要诓亭岚一回。
纪方酌想开口提醒,却只听亭岚淡淡道:“给他便是。”
“销金坊挺能赚啊,不愧为‘销金’。”纪方酌笑道,“白花花的银子水一样泼出去,亭坊主眨也不眨眼。”
亭岚移回目光,微微笑着摇头:“与那种人缠上纠葛,不是什么好事。”
纪方酌心道你一开赌坊的,动不动放高利贷,还将人家赶尽杀绝。
跟“好人”二字怕也沾不上什么边。
他之所以打算与亭岚做交易,一来是对自己的家传酿酒技艺有自信心,二来则是发现,即便这个小镇比起蓼乡要繁华些许,但总归还是远离都城的冷僻之地,不然销金坊这种黑心赌坊怎么可能不被官府取缔?
再要么,就是这个亭岚有着面上看不出的大本事。
纪方酌不好判断。
但既然来了这里,那自然得入乡随俗——
毕竟,往往最危险的地方潜藏着最多机遇。
不出三刻时间,轿子就停在了销金坊门口。这座赌坊大张旗鼓地建在镇口人来人往之处处,好似特意吸引着过路商贩进去,尽情博戏销金。
纪方酌牵着苏年的手腕,跟随着亭岚向坊内走去。
这里人多眼杂,他可不想苏年跑丢。思及此他忽然动作了一下,指尖向下寻找到苏年的手掌,小心地,试探着牵了一下。
这一瞬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忽而感到一阵小小的满足无端滋生,牵住就不愿意撒手了。他偷偷瞄了一眼,苏年表情平静目视前方,似乎无事发生,可是,他的手却没将纪方酌挣扎松开。
像是……默许了。
正常正常,纪方酌心想,他上学的时候就常常看见女学生三两成群手拉手走在路上,由此可见这并非越界之事。他心安理得地握紧苏年的手。
即使盛夏炎热,手心汗涔涔,可他却喜滋滋地不肯放开。
甫一掀开布帘,赌坊正中央那足有一人高的巨大木匾便映入眼廓,木匾之上,金澄澄的大字潇洒题于其中,上书——
“赌”。
这房子一层楼大的出奇,数张小小长形桌案按照次序挨在一起,最外侧是张大桌子,黑压压的人群团团围住,全然看不清里面的风景,只能听见喝彩、尖叫和痛呼声混在一起,合着骰子骨牌碰撞,哗啦啦地奏乐不停。
哐当!
不知道谁在大笑间碰翻了酒碗,顿时酒香四溢,浓醇醉人。
那碗落在地上也没碎裂,竖立碗沿落在地上竟然滚了起来,在各色各样的靴子、草鞋之间,发了疯似的来回穿梭。
人们懒得管,小二看不住,于是那空碗就骨碌碌地顺着斜坡向下冲去,被站在门口的纪方酌当地一声拦在脚边。
他略微倾身拾了起来,递给亭岚。
“多谢庄主。”亭岚笑眯眯接过酒碗,随手扔入旁边的赌妓怀中。
“哟,坊主。”那姑娘媚眼如丝,手指纤长,接过酒碗的时候,镶着翠玉宽戒的拇指有意无意蹭过亭岚手腕。
落在旁人眼里,全然是一副婀娜多情的姿态。
她应该就是赌坊中的赌妓了。
赌妓是赌坊赖以谋财的一把利剑,她们惯常与客人私下来往密切。赌桌之上,窥见牌数帮忙出千,这在赌坊里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今儿这么有兴致,下来看戏呢?”她勾起唇角,唇间一抹胭脂玉润绯红。
在这里,无论是六博,还是投壶,弹棋,射箭这一类竞技都称为博戏,也有许多人进来赌坊不为谋财,而是看戏寻乐子的。
看戏起兴了,就爱要酒喝。
正因如此,亭岚才有向酒庄采购酒酿的需要。
亭岚勾起嘴角,伸出手去捉住赌妓滑落到肩膀下的纱衣边角,为她提了上去遮住圆润肩头,道:“不看。你去将契纸拿来,替我送到楼上。”
赌妓道了声“是”,眼神又婉婉流向亭岚背后的纪方酌:“这位就是订契的老板吧?”
她说罢又灵巧摆动腰身,像条小蛇一样钻到纪方酌面前,声音娇柔,“这张俊脸为何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莫非,公子本就是我家销金坊的熟客。”
纪方酌直视她平静道:“我从前的确常来销金坊博戏,只不过现在已戒绝了。”
“是么?”
赌妓掩面轻笑一声,玉足佩着银铃环镯,忽而叮铃铃地向前踏了半步,仰头靠近纪方酌。
她道:“可我从没见过,走出销金坊就不再回来的男人……噢,不对。”
她耸起肩头发笑,“被坊主大人弄死的除外。”
“好了,碧桃。”亭岚目光回扫过来,这回语气加重了些,带上一层恰似警告的意味,“这是蓼乡的纪庄主,纪家酒庄继承人。旁边那位是纪夫人,休得失礼。”
一听闻纪方酌有夫人了,碧桃好像刹那失了兴趣,撇撇嘴“啧”了一声,连句抱歉也懒得多言。
那模样简直与方才千娇百媚的赌妓判若两人,好像那只是副皮囊,皮囊底下才是她真正的面孔。
纪方酌面上不显,眼神平静,心底却埋下一个疑点。
不过片刻后,碧桃却又朝着苏年抛去一个赞颂的眼神,道:“夫人确是我见过最美丽的男子,与纪庄主真是郎才郎貌般配。难怪,纪庄主愿自降身份娶男子为妻。”
“贵坊坊主也是相当仙姿玉色。”
纪方酌微笑着不走心地客套,但垂在身下抓住苏年的手心却握得更紧,“不过姑娘言有不妥。我家夫郎愿意嫁来,才是在下三生有幸。”
他不打算再带着苏年与这鱼龙混杂之地的人周旋,很快看向亭岚道:“事不宜迟,当下就去签订书契吧。”
亭岚看了碧桃一眼,不再多言。
他领着两人穿过铺缀着红毯的赌坊酒楼,一直沿着木梯,来到了二层回廊。回廊不大,一共只有几个小小房间,比起一楼的盛状显然安静许多,似乎是只供坊主一人使用的楼层。
亭岚带着他们进入阁室等待,不一会儿,碧桃便拿着崭新书契呈了过来。这间屋子中间用屏风隔开,外面是待客用的榆木桌案和椅子,里面似乎一左一右分别安置了书柜。
一个赌坊坊主,专门给自己造间书房做什么?
难不成想要读书考学?
纪方酌没有细想,书契拿在手中仔细阅览起来,连苏年起身离开都没发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屏风后面传来自家夫郎跟坊主对话的声音。
“喜欢看书?”
“啊!对……”苏年大概是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亭岚吓了一跳,但声音很快又柔和下来,“不过,我看不太懂。”
“无妨。”
亭岚喃喃道,“我朝能够生育的男子,被称为不祥之兆。在官府,这些男子雅称为哥儿;在市井巷陌什么俗名都有,难以入耳的比比皆是。
哥儿不允许入仕,也没有资格进学、读书。你出身乡野,定然是寻不到什么书来看的,对么?”
良久之后,纪方酌才听见屏风那边出声。
“对。”
“其实,你大可以留在这里。”亭岚循循善诱,“不需要你去一楼做活儿。你只需要待在我房里,帮我研研墨,陪我读读书,这样就足够,苏年。
“你性子温和,不浮躁,不鲁莽。我身边需要你这样的孩子。”
“我……”
“你方至及冠,当是自由生长的年纪。镇上好玩的,可比你们那小村子多得多。”
亭岚不待他回答,又兀自含笑接道,“投壶,射箭,琴棋书画,我虽并非样样精通,但单单娱乐还是可以领着你做;这赌坊后头还有马厩,你要是看上哪匹,就尽管牵去玩。不会骑马的话,我带着你。这些,纪方酌可做不到吧?”
末了又补充,“我瞧纪方酌那笨手笨脚的样子,怕是自己都不会骑。”
这人怎么回事!
他只是来谈生意,并不想把老婆折进来!
一个从现代穿过来的普通人会骑马才比较荒谬好吗??
他盯着手中书契最末几字看了好久,心不在焉地支起手肘斜靠在桌案上。
其实亭岚说得没错。在原主的记忆里,对于苏年好读书这件事他是有些微印象的,只不过原主自己就是个不学无术之徒,自然看不得苏年读书,在苏年嫁过来的当天就将他行囊里寥寥几本手抄的破线本给烧了。
虽然如今原主已然不在,但他还身负重债,压根无力去给苏年找书。亭岚看上了苏年,如若让他留在销金坊做事情,也是一件好事。
只要亭岚别让他和那劳什子的赌妓相交,就成。
纪方酌闷闷地想。
可静了须臾,里面忽而道:“多谢亭坊主青睐,您的好意……苏年心领了。”
“但留在销金坊一事,还请不必再提。”苏年平和道,“我既与公子结为夫夫,无论贫富都应互相照看,不离不弃。况且……”
他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小了些许,似是在与亭岚耳语。
但二楼安静,纪方酌还是听见了。
苏年说:“我想与他一起酿酒、卖酒。如有暇时,方也可以一同策马、观花了。”
第7章 老婆有人要鲨我
屏风那头静了许久。
“好吧,我知道了。”亭岚笑答。
屏风这头,纪方酌瞳孔地震!
苏年他是什么意思?
他究竟是在找理由推脱亭岚,还是说,真把他纪方酌当老公了不成??
他不是说……
自己并非断袖吗?
纪方酌独自混乱,此时一个他最不愿接受、但又最切合实际的设想在他脑中平地而起!
他深深怀疑,苏年那句并非断袖是骗他的。
苏年根本就是……
想找个合适的身份,赖在他家白吃白喝!
行叭。
纪方酌闷闷地想,还好自己不是男同,没有喜欢苏年,否则大概会因为单相思而难过吧。
“多谢坊主。”苏年说。
“不必言谢。我去同纪庄主签定书契,你随意看看。若是有感兴趣的,就收在一旁,走时我让碧桃拿纸替你包上。”
苏年惊喜道:“这……这样可以吗?亭坊主。”
“当然了,”亭岚道,“反正这些书我几乎都已阅完了。”
说罢他便走了出来,与屏风外的素衣男子对上视线。他轻轻提起衣摆,在木椅上端坐下来,道:“都签好了?”
纪方酌:“是。”
末了他又言,“方才,我听见……”
“啊,”亭岚笑起来,“我当然知道你有听见。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苏年待你的态度罢了。如何?你可还觉得心慰。”
他不等纪方酌答,又顺手拿走了书契,接话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们二人之间相处起来不像是成亲多年,而是才结识不久,彼此不予甚解。”
纪方酌立刻站起身来:“往日我常年不在屋中,只是最近大病一场,幸得夫郎照顾,这才亲近不少。”
讲到这里,他忽而思路一滞。
他终于发现个中古怪的节点。
他原以为苏年是那般逆来顺受的好脾气,即使原主待他恶劣至此,也会在他高热的时候悉心照顾。可若是这样,原主为何会坚信苏年逃跑回去是要报官害他呢?
难道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被他遗漏了。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并非要紧之事,现下与亭岚谈成交易,将自己身上的赌债抹消才是当务之急。
毕竟,他还等着跟苏年好好搭伙过日子,给他买上好的绸缎穿呢。
签好书契之后,天色已晚。
亭岚便提议要二人去赌坊对面的客栈暂歇一晚,第二日天亮再启程回蓼乡。
“到了客栈只需要报我名字便好。”亭岚道,“我就不送二位了。”
他微微一笑,“等下还得清点一下本日账目。”
纪方酌一挑眉:“看来亭坊主际遇颇广,与这大街小巷的商贩都有不薄之交。”
5/32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