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清冽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年大约是看出他的为难,于是主动道:“公子也……睡在床上吧。”
大概是怕纪方酌拒绝,他很快又道,“这床大,你我各占一侧都还宽裕。”
纪方酌感动得想把老婆抱起来转两圈!
他家苏年定是疼他,怕他受凉了才这样讲。
至于别的原因,纪方酌懒得想。
“公子要先沐浴吗?”苏年问道。
客栈内烛火昏黄,荧荧暖光打在他的脸颊上,细腻而光滑,泛着薄薄的红晕。但他眼睛却水润润地,载着一汪清澈的湖泊,似是懵懂天然。
纪方酌喉结滚了滚。
他感到自己嗓子哑得莫名其妙。
“你先去吧。”
纪方酌沐浴完毕回到榻侧,就见苏年已经背过身去安安静静侧躺下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熟。
他本来就身形纤弱,睡着的时候更是将自己小心翼翼裹进了褥子里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头发也压在了被褥里,好像生怕跑出来打扰到与他同床共枕的另一个人似的。
纪方酌轻手轻脚过去,伸手替他将如瀑的青丝梳理出来。软软的,细细的,在他手里好像有了生命一样,眷恋而依顺地躺在那里任他抚弄。
“太瘦了吧。”他忍不住使气声道,“得多吃点儿。”
可怜苏小年生在大俞,若是在他们酒房,师娘做得一手好菜,苏年定会喜欢的。
他没有触碰到苏年的肩膀,只是替他理好头发就规规矩矩收回了手。
青丝底下的掩藏在褥子里的肩头颤了一瞬,纪方酌没能察觉。
他熄灭了烛火,小心爬上榻的另一侧平躺下来,将脱下来的外衫囫囵盖在自己身上,打算就这样睡过去了。
过了半刻。
纪方酌睁开双眼。
他根本就睡不着!头回和自己名义上的老婆共同睡在一张榻上,即便二人之间互相都极有分寸地隔开了三五寸距离,纪方酌还是难以按捺心绪。
他嗓子有点干哑。
于是最终转过头,借着朦胧的月色望向苏年。
不知道什么时候——
或许他睡得不安稳,中途蹭掉了褥子,于是现在后颈和肩背就袒露在了外面。
大概是从前经常被指使着干粗活的缘故,他身上总有些或深或浅的伤痕,但皮肤却很白,尤其是后颈这些平日里被衣物遮挡住的部位。
纪方酌清晰地看见他颈后点着一枚红痣,而那一块的皮肤像是新长出来的,比周围还要更浅淡,就像是给旧的玩偶换上了一块新的布片。
所有的哥儿都会有一个共同的辨识特点,那就是后颈至蝴蝶骨这个范围里会出现一枚红痣。
并且,这颗痣就像是受了诅咒一般,无论是将其剜除还是灼烧都无法祛除,哪怕削下后颈那一块皮,等到再重新长出来时,仍然会有一枚红痣,熠熠地缀在男孩光洁的皮肤上面。
可即便如此,一些家中诞出哥儿的夫妇,仍会锲而不舍地想尽办法抹掉那颗红痣,仿佛只要红痣消失,孩子就会重新变成所谓的真正的男子。
只要红痣消失,这对夫妇就不必受人歧视。
苏年后颈那处,显然被反复多次灼烧和刀剜过。那块后来生长出的皮肤比周围要白皙得更多,并且微微凹凸不平,呈现出不规则的怪异纹路,有些令人可怖。
纪方酌丝毫不觉得可怖。他只是怔怔地感到心疼,为什么原主的记忆里苏年嫁给他后,从不谈论自己的过往?
也是,按照原主那个混性子,定然是听不进苏年一句话的,因为他自己就是最痛恨和看不起哥儿的那种人。
苏年,你在我来到这里之前,究竟还吃了多少苦?
纪方酌终于忍不住翻身靠近,但他小心地、颤抖地,丝毫不愿苏年醒来。
他身体内的血液无序流淌,在嘶吼在冲撞,奋力挣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够去惊动那沉眠在安然的梦境之中,恬然的少年。
是啊,他方才及冠,还是个……
轩如霞举的小少年。
他最终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在苏年后颈,不带任何□□,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触即离。
苏年背对纪方酌,缓缓睁开眼睛。
眼睫在黑暗之中微微震颤。他最终不发一语,只是咬紧了嘴唇。
们直男挺会玩的,作者无话可说!
第9章 (修正版) 老婆骂我没脸没皮
纪方酌小心碰过他之后,便再不敢做什么多余动作了。
他翻了个身,强行将内心无端滋生的古怪念头按捺下去,打算就这样将就睡到天明。
可不料这时!
随着他一翻,方才黑暗中被他不慎压在身下的帷幕一角便向下拉扯而去,只听“哐当”一声响,那榻上固定帷幕的木架便倾倒下来,红色的纱幕盖了纪方酌一脸。
该说不说,你们古代人的情趣有时候真的很多余。
忽而耳边传来窸窸窣窣声响,纪方酌一回头,登时就见苏年已被扰醒过来。
他从榻上迷迷糊糊坐起,内衫半滑到肩膀下面——
此时只有那帷幕将他身体几寸皮肤覆盖,朦朦胧胧地笼着这好像还懵懂没弄清状况的美人。
纪方酌瞬时哑然,脸颊烫热。
嗓子很干,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
他突然……又不觉得帷幕多余了。
“怎么了。”苏年抬手揉了一下眼睛。
“帷幕……落了。”纪方酌勉力笑了一下,尽可能让自己声音听上去并无异样,“挺不结实的。”他又补充道。
他干巴巴地笑,似乎分毫不觉是自己惹的祸。
但又许是刻意推脱给那一袭无辜的帐幕,好让他自己心生慰藉。
意外而已。
苏年懒得理他,手臂从朦朦胧胧的红纱里摸索出来,想要将帷幕拉扯下去。
他小臂纤弱白皙,让红纱一衬竟显得更加明媚,若隐若现地在纪方酌面前晃,招摇、又纯然若雪。
窗外忽来一阵风,卷着聒噪无序的蝉鸣,带过窗户重重地撞击在窗棂上,发出砰、砰砰、砰的不规律声响。像是击鼓,鼓声愈渐激烈、愈渐急促。
纪方酌慌忙闭上双眼别过头去:“衣,衣裳。”
“……什么?”
“……掉下去了。”纪方酌闭眼指过去。
“哦。”
苏年真的还未完全清醒。
他坐在榻上缓慢抬起眼,一手放在膝上,一手还捏着红纱。他对上纪方酌的视线。
黑暗之中他瞧不清对方的神色,只蹙起眉头,他感觉这人变得很怪。
白日里青年干脆果决的模样不见影踪——哪怕是前些日在家中,纪方酌也从未显得这样迟疑踌躇。
发什么神经?
“不睡觉,做什么呢。”苏年莫名其妙道。
苏年有点不解地看着他。
静了片刻,他疑惑道:“有心事?”
“我……就是,”纪方酌咽口唾沫,眼神还在四处游离,语气不太自然,“想,想家了。”
话一出口他才乍然哽住,他这借口找得简直荒唐至极!
若说是他思念自己21世纪的故乡,那倒也没什么离奇,顶多令人心觉他敏感多愁而已。更何况他如今整装起了新的事业,压根早把现代生活抛在脑后。
可苏年哪里知道他已不是原来的纪方酌——
他方才与苏年一同离家不到两日,此时夜里可怜巴巴说想家了,岂不与撒泼打滚同老婆撒娇没什么区别??
纪方酌惴惴不安看着苏年,却没想对方半眨一下眼睛,恍然大悟似地小声“哦”了一下。
没有笑他,也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
苏年竟好似真的听懂了一般,认真地点点头:“无妨,思念家乡乃是常情。”
他思索半晌,又试着道,“……明日一早就回家了。到时你想吃什么?我提前去置办菜肉回来。”
他打了个哈欠,扔掉那截红纱,手臂随性搁在了膝盖上面,又懒洋洋地抵上下巴,就这样偏着脑袋看纪方酌。
“既来之,则安之。”他的一双瞳孔在黑暗中格外明亮,静静地望着纪方酌,“好好睡一觉吧。酒庄的事……”他顿了一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纪方酌久久注视着苏年的眼睛,像是被施了法般一动不动。
苏年终还是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地覆在纪方酌头顶上,安抚似地抚摸了一下。
“安心睡罢,明日我唤……”
话音未停,他的手腕忽而被对方抓在了手中。黑暗中谁也看不清明,他腕间之前勒伤的地方还未痊愈,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纪方酌慌忙松开,俯身过去查看他的伤势,“对,对不起……”
苏年无奈笑了:“没事。你到底怎么了?”
纪方酌垂首,像极了耷拉耳朵收敛尾巴的一条大狗。他极有分寸地坐在原处,不敢靠近苏年半寸距离,声音很闷:“心情不好。感觉自己受到了……背叛。”
“背叛?”苏年疑道。
纪方酌用力点点头,哭丧着脸:“苏年,咱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应该坦诚相待,对吧?”
苏年嘴角一僵,强作平静:“对。”
“是这样的。”纪方酌琢磨道,“我有个朋友,他最初和我说……他不是断袖,绝不是。”
苏年点头:“然后呢?”
纪方酌眼一闭,心一横:“他骗了我。”
他心如乱麻,忐忑不安地龟缩在床榻角落,“他……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苏年瞳孔一震。
难道……
他安静了一会儿,小声试探道:“你朋友……喜欢上你了?我记得你说自己并非断袖。”
大约是担心纪方酌尴尬,他想了想迅速接道,“若是有我的原因,那么你大可不用在意。我本身就是在庄主的安排下才嫁给你。如今你既和我说通,不日我们和离就是了。”
纪方酌哪里是那个意思?
他慌忙道:“不……不和离。”
哦。
苏年明白了,纪方酌大概是想拿他来挡桃花运。
他留在纪方酌身边的本意,原本就只是看顾好他,以免他人生地不熟难以立足下去。毕竟若不是他夺舍那个人,苏年也难得如今的自由。
这些日子,他看着纪方酌在外谈论生意,总觉得这个从陌生时代孤零零来到大俞的青年,其实并非那样可欺,反而常常三言两语就将吕义之流的非善者给弄得找不着台阶下去。
他本已盘算着动身离开了,现下纪方酌又主动要他留下来,要他替自己挡过某个断袖的纠缠。
苏年犹豫了一下:“既然敢于诉诸爱意,想必捧出了一颗真心。既然是你的朋友,无论你自己内如何思索,还是得好好回应,莫要糟蹋旁人真心为好。”
“……不,他不敢诉诸。”纪方酌干巴巴道。
“那你如何知晓他心意的?”
“我猜的。”
“猜?”
纪方酌靠坐在床栏,缩起双腿,双臂环抱,下颌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黑暗中一眨不眨看着苏年,“……其实我也不太懂,喜欢什么的。”
苏年噎了一下,一言难尽道:“那就不要妄加揣测。也许只是你的错觉罢了。”
他看纪方酌委屈劲儿上来了,绞尽脑汁又道,“朋友之间若是亲密了些,产生错觉也无可厚非。你不用太过困扰。再过几日,这些错觉就消失殆尽了。”
纪方酌沉默了一会儿。
“感觉你很懂得情爱之事。”他仍然将自己缩成一团,“明明比我小那么多,怎么感觉你在说教我?苏小年。”
“我及冠了,并不算小。”
苏年懒得与他计较那个带了点轻蔑意味的称呼。
只是眼神诡异了一瞬。
……怪了,明明是该感到轻蔑的,为何他当下从纪方酌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亲昵的味道。
最终还是反抗道:“别那样叫。”
“哦。”纪方酌声音闷闷不乐。
他原本身量就高,比苏年高了有一个头,现下像是受了什么欺负似的蜷缩起来,也是庞大的黑糊糊的一团。脑袋全埋进臂弯里头,一只手臂无精打采地支出来。
苏年看得好笑,抿嘴憋住笑声。
他跪立起身,膝盖抵在被褥上面,探身去拉了一下纪方酌的手指。
“叫吧。”
“你招猫逗狗呢?”
他声音从层层衣料底下传来,窸窸窣窣并不明晰,听上去还委屈得不行。
苏年声音里又增添一丝笑意,爽快道:“嗯,就是。”
“苏年,你别仗着自己年纪小,欺人太甚。”
纪方酌忽而拉住他手指笑起来,“抓到你了。”
他一笑,露出两颗尖尖虎牙,夜里眸子亮得出奇。
苏年这才知道,他居然方才是存了心逗自己,气得一把甩开他的手臂,从床脚囫囵爬起来,想要钻回被子里。
“到底是谁在欺负人?”他气笑道,将那被褥甩在对方脸上,“纪方酌,你仗着自己年长,没脸没皮。”
纪方酌拉下被子,点点头:“我没脸没皮实属正常。我本来就并非什么正人君子,苏小年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他将被子随手撇开,没了被褥和帷幕的遮挡,床榻宽阔的空间陡然变得逼仄起来,他甚至只需要再向前挪动一些,膝盖就能碰到苏年裸露圆润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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