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嘉彦道:“辽人求的是三足鼎立之势,如今小梁后穷兵黩武,西夏内部眼见要出乱子,很可能会给我大宋可乘之机,届时西夏若亡,辽人就要面临与我大宋直接对敌的情势,这是目前的辽国皇帝耶律洪基所不希望的。故而辽人不满小梁后已久,这件事西夏内部尽人皆知。如若我们能够放大这种不满,则可加速辽人出手。
“而若想放大辽人的不满,则必须再让小梁后吃败仗。臣以为,时机已然成熟,可以主动出击了。
“整个行动要分为第一阶段的袭扰、吸引注意力,第二阶段的分兵攻打,让西夏首尾难以相顾。”
韩嘉彦说着,走到了舆图旁,指着舆图道:
“当下的关键在于蚕食夏土,熙河路女遮谷、泾源路石门口,都是关键节点,必须构筑城寨,把控在我军手中。且,一旦女遮谷的防御工事建成,则可贯通通远军到兰州的路线。故而我军接下来的战略要点就在于筑城。
“我军当吸取此前的教训,为了筑城不被夏人袭扰,我们必须将夏人的主力部队的注意力吸引到别处去。当下正好您将吕惠卿调往鄜延路,不若就委以重任,让吕经略使派兵袭扰夏人,诱使夏人出大兵来犯。而熙河路、泾源路则可抢筑工事,将堡寨修成,如此,我们可收复大片失地。”
官家抚掌赞道:“好计策!姐夫,朕让你去一趟前线是对的,今日你真是让朕扫除眼前盲障,彻底看清了战场了。”
韩嘉彦远行小半年,晒黑了,面庞似乎都被西北粗粝的风沙吹得毛糙了。官家打量着曾经俊雅的白面书生,变成如今这般持重的模样,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佩,唏嘘不已。
假使韩嘉彦不成为驸马,那如今朝堂之上,韩师茂当为辅国重臣。即便前途全无,韩嘉彦依旧尽心竭力辅佐国朝,乃至于敢以身犯险,深入敌营联络情报。
这让官家对她的信任,又加深了许多。
“朕当不辜负姐夫的辛劳,放心罢,接下来都交给朕了。”官家凝眸注视着舆图,胸中已有沟壑。
韩嘉彦见官家面色红润,神采不错,但身形却消瘦不少,不由劝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官家劳累,要注意休息。”
官家只是摆摆手:“前线将士未有一日喘息,朕如何能歇。放心,朕的身体,朕有数。”
随后官家又问了问赵樱泓的情况:“姐姐第二胎也快生了罢。”
韩嘉彦点头,笑道:“也就这两日的事,臣紧赶慢赶赶回来,算是赶上了。”
“好呀,朕听母亲提起过,你与姐姐这回都想要个女儿?”
“是,臣喜欢女儿。”韩嘉彦笑了。
官家苦笑了一下:“女儿好,若是个女儿,你与姐姐便儿女双全了。”
韩嘉彦知晓子嗣问题如今成了他的心病,一时不知该说甚么才好,只能道:
“官家春秋鼎盛,孩子的事都是自然而然,眼下刘美人、张郡君都有身孕,您放宽心。”
官家默然一笑,点了点头。
……
绍圣二年夏六月,赵樱泓以长公主府闷热为由,去了位于西郊的别庄避暑。当月,她顺利在别庄“产”下一女。
这个女儿当然是慈舟与郑修文的孩子,孩子出生于六月十五,比预产要晚了几日,孩子出生时斤两重,嗓音嘹亮,能吃能睡,十分健康。
韩嘉彦喜不自胜,给女儿起名为继慈,即是为了感激慈舟夫妻,亦是为了怀念娘亲杨璇。“慈”素来代指母亲,继慈便有承继母亲的意思。
小继慈出生后,各方反应虽不如她哥哥韩恕那般隆重,但她却得到了赵樱泓和韩嘉彦全心全意的爱,以至于韩恕都感到被冷落了。
看着爹爹与娘一直围着妹妹,他会委屈地瘪嘴,努力忍着不哭。但到底年纪小,还是会小声哭出来,惹得赵樱泓十分心疼他,一边抱着哄,一边埋怨韩嘉彦偏心。
其实她自己的心也偏了。
小韩恕也快两岁了,已然能流利说话,还会自己走了。去岁朞周,韩恕抓的笔纸,这孩子说话早,十分早慧,看来是个读书人的料。
韩嘉彦出去了小半年,本来很黏爹爹的小韩恕,突然就与她生分了。韩嘉彦回来时,还因为晒黑了导致韩恕不认识她了,韩嘉彦抱他时,孩子吓得大哭。
这让韩嘉彦心中有些受伤,不过好在她近些年来人愈发松弛下来,心绪平稳豁达,乐观爱笑,很快就逗得韩恕又追着她跑。
赵樱泓此番来别庄,只有媛兮、浮云子、雁秋、翟青、绿沅随行,翟青被任命为长公主府禁军校尉,负责带一小队兵守卫别庄外围。
继慈被送来时,同行的还有一位奶娘。她正是坤育院救助的一位妇人,为了报恩,专程帮着跑这一趟,一路上都是她在给继慈喂奶。她也会留下,一直到继慈断奶为止。
如此,一家人安心在别庄住了一段时日。赵樱泓“出了月子”后,一家人还专程去了一趟不远的金明池,夜间躺在天台观星。
韩嘉彦抱着韩恕,赵樱泓抱着继慈,两个孩子都睡熟了。赵樱泓望着头顶的繁星,不由得问道:
“此番对西夏用兵,是否能成功,是否会重蹈前朝覆辙?我这心中没底。”
韩嘉彦却笑道:“放心,该堵住的漏洞,我都与官家商量过了,这一回一定行!”
“好,嘉郎,我信你。我们的理想,终于开始成为现实了。”
“这只是第一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赵樱泓望了她一眼,随后抬头望天,忽而瞧见了紫微星闪烁,于是立刻高声道:
“神宗三女请愿!天下一统,海晏河清!”
韩嘉彦笑了:“莫喊得这般大声,吵醒孩子了。”
“嘉郎,你怎的不许愿?”
“我的愿望就是实现你的愿望,我不用许愿。”韩嘉彦笑道。
第二百零六章
绍圣二年,刚上任没多久的鄜延路经略使吕惠卿,在五十天内,连续组织了十四次小规模的出击行动,不断骚扰西夏在前线的驻兵。
党项人本就脾性暴虐,加之小梁后上次战败后始终憋了一股气,如今遭到宋人这般不断的挑衅骚扰,顿时忍耐不住。
绍圣二年末,小梁后下令集结大军,号称五十万,向鄜延路方向扑去,意图击溃鄜延路所有军事力量。
宋廷第一时间通过韩嘉彦整顿的情报网获知消息,并立即向边关所有重镇发信,同时派遣支援力量赶赴前线。命令上通下达,雷霆万钧,一扫此前的缓滞。
吕惠卿得到来自汴梁的增援,将部队改组为二十二个军。他保留一半部队在延安府,其余部队则驻扎在延安府附近。
党项人沿乌延口翻越横山,分成三个纵队,东路威胁青涧城,中路包围塞门寨、龙安寨和金明寨。西路方面,党项人组织迅速而大纵深的突击行动,一日之间,由边境顺宁寨通过安远寨,杀进距延安府五十里以外的地方。
此外,党项人在后线之上筑起十一座堡寨,以应对宋军。
在延安府中,经略使吕惠卿亲自指挥一切调动事宜,不紧不慢地协调各路军马。
延安府被吕惠卿经营成铁桶,围城的西夏大军感到无从下口,来回交战几次皆无法突入城中。
西夏大军考虑到会有被吕惠卿切断归路的潜在危险,又不能再往南面掠夺宋土,不甘心的西夏军遂转移到金明寨,经过两天的包围,终于攻陷金明寨,消灭二千八百名宋军,只有五人幸存。
西夏军随后撤退,吕惠卿派部队追截,但被龙安城附近的党项骑兵击退。此场战役以西夏的战术胜利而结束。然而,动员五十万人,只杀死少于三千名宋军,战果无疑微不足道。
而宋人的后手早在无声无息地展开。
正当西夏集中兵力攻击鄜延路时,熙河路经略司便趁机在这座女遮谷筑起堡寨,伸展至熙河边界的右翼。同时,一支泾原部队突袭没烟峡的西夏堡寨,夺取通往天都山的要途。
而泾原路经略使章楶加快展开葫芦河攻略,兵临天都山。
葫芦河是黄河支流,其河谷在唐时,是内陆城市通往河西走廊的重要通道。石门口位于宋朝边界四十里外,是天都山的大门,西夏称之为“唱歌作乐地”。在天都山的南牟会,有一座西夏宫殿,附近是西夏军点集之处,还有一片盐湖。
此处战略要地,乃是如今宋夏争夺的焦点,也成为了章楶必须啃下的硬骨头。
西夏方面显然还是反应过来了,天都山石门口易守难攻,宋军与夏军展开拉锯战,从绍圣二年末开始,双方为了争夺这片战略要地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斗争。
西夏名将妹勒都逋统率甘州、右厢、卓罗、韦州、中寨和天都山的六大监军司,与获得熙河、环庆和秦凤三路支援的章楶在石门口/交战,熙河大将姚雄击溃一支西夏部队,斩首三千,俘虏三万余。而折可适在没烟峡追击西夏军队途中损失二千名熙河士兵。
双方各有损伤,总体来说,夏人吃了亏。
而最令夏人跳脚的是,在石门口战役的二十余日里,宋人竟然在石门城和好水河旁迅速抢占要地修筑工事,在很短的时间里拔起两座钉子一般的城寨——平夏城与灵平寨。
西夏此战失利,只得暂时败退,图谋卷土重来。
自此,宋军收复元祐年间从旧党人手里丢掉的所有城寨,新党扬眉吐气,一扫此前的阴霾。
从绍圣三年到绍圣四年,五路宋军一直在逐渐深入西夏境内,不断夺取要点夯筑城寨,并打通城寨与城寨之间的交通要道,安排优秀将领驻扎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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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惠卿在鄜延路总共完成九座堡寨,修直连接麟府路的边界,完成了二十年前种谔在罗兀战役的任务。
环庆路则取得白马川往灵州的据点,筑起兴平城,作为攻击西夏韦州监军司的踏脚石。同时,孙路下令在山峦高地筑起横山城。
泾原路在平夏城近郊筑起四座城,全面控制石门城和葫芦河西岸。章楶下令部队推进六十里,在没烟峡的进出口筑起两座堡寨,堵塞西夏从天都山入侵的路线。没烟峡以外的旷野有多条小路,党项骑兵就是沿此进行突袭。为了解决安全问题,章楶编成第十二将,提拔爱将折可适为将官,专门应对党项骑兵袭扰。
熙河路前线,经略使钟传保持积极的姿态,加强兰州及其近郊的防线,从西南逐渐逼近天都山。绍圣四年夏,钟传在青石峡筑城。这一条要道掩护着熙河路的补给线,并迳抵西夏剡子山监军司。至元符元年年初,钟传进一步完成会宁关的工事,宋境亦得以向东扩展,穿越天都山,连接平夏城。
西夏军队在宋军的节节进逼之中战略收缩,短时间内不再与宋军交战。
元符元年夏六月,韩嘉彦捏着一份刚刚解密的前线紧急军情,飞快地穿过宫道,从皇城司跑往枢密院。
一路之上,她高举腰牌,畅通无阻地穿过中枢的重重院落,最终在都堂找到了正在集中商讨国事的章惇、曾布。
“前线密报!西夏大军来犯。”韩嘉彦将解密的传信拍在了两位宰执跟前的沙盘之上。
二人凑过来仔细看,曾布立刻询问道:“这是西夏内线密报?”
“对,直接来自刘溯的密报,是我亲自破译传信,未经他人之手。”韩嘉彦点头,“这消息印证了环庆路的消息,西夏正在集结大军。”
“我说什么来着?章相,那西夏降官的话不可轻信!诈降是他们惯用的手段,我们已经不知上过多少回当了!”曾布立刻拍案道。
章惇面色沉凝。
此前,根据一名降宋西夏官员的口供,声言西夏不会集中包围及攻击城寨。相反,这名降官透露西夏会渗透和剽掠近郊地区。
降官的话与环庆路的侦查情报截然相反,一时间,最高中枢陷入了战争迷雾之中。章惇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好在曾布老成持国,不与轻信,协调各路整军备战,弹性防御,不曾松懈。
不久之后,西夏又放出消息,以委托回纥使团入宋谈和为烟雾,迷惑宋人放松戒备。这愈发使得章惇迷惑起来。
如今韩嘉彦内线传回准确消息,总算是彻底打消了章惇内心的疑惑,看清了党项人的意图。
章惇道:“即如此,曾枢密,你即刻组织前线防御,准备迎击夏军。此事必须即刻呈报官家,韩管勾,你随我一同觐见。”
韩嘉彦点了点头,二人便一同往崇庆宫而去。
行到半途,章惇转头对韩嘉彦道:“师茂近来见过官家,可知官家身体好些了?”
“昨日瞧着面色是好些了,不知今日如何。”韩嘉彦幽幽叹了口气。
从前年到去年,也就是绍圣三年至四年,原本尚算平衡的后宫发生了一场剧烈的风波,这风波的影响延宕至今,使官家本就脆弱的身子一下垮了许多。如今跨过年来,为了转换新气象,官家改年号为元符。
然而官家的身子,却一直不见大好,显得虚弱不堪。眼下他难有精神处理政事,在崇庆宫中养病,朝参也取消了有一个月了,每日只听取个别宰执的重要意见,予以批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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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绍圣三年,彼时官家已有三个女儿。长女为孟皇后所出,当时已快满两岁。二女为张郡君所出,得女后,晋升美人。三女为刘美人所出,在生下皇三女后,她晋升为婉仪。
官家始终不曾得子,这使得朝野上下皆忧心忡忡。
不过这一年六月,刘婉仪又查出身孕,不知这一回是否会是儿子,官家期待不已。
几家欢喜几家愁,与此同时,皇长女却突然得了重病,这是皇家遗传的心疾,由于年纪太小,发病又猛,以至于药石罔效,急得孟皇后日日以泪洗面。
听闻小公主病危的消息,孟家人也着急了。孟皇后本就备受冷落,若是连孩子都没有了,那就真的依傍皆无,往后冷宫之中,该如何过活?
必须得救活这个小公主!如若太医不能看,这病就当是神仙管的,孟皇后的姐姐心想,不若往观庙求符,带入宫中,以符水给孩子喂下。
说做就做,孟皇后的姐姐当即往储祥宫求了治病符,并带入宫中。孟后瞧见姐姐来看望自己和女儿,本十分安慰,可见姐姐突然取出符来,说是要烧了泡水给孩子喝,吓得她大惊失色。
自古以来,压胜之事乃宫中大忌,符水也属于此类,她如今在宫中处境艰难,若是让人捏住这个把柄,那可真就性命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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