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有一会子,暖房门帘一掀开,走进来一个身材健硕的白面男子,花袄皂靴,幞头簪花,瞧着很是惹眼。
“哟,高老弟。”梁师成笑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中官!有礼了。”来者正是高俅,他见到梁师成,忙向他揖手行礼。
高俅是跟着李三才一道入蔡府的。
原本李三才是跟着十一皇子的,奈何他不能入宫,而十一皇子的府邸尚未建成,无奈之下,十一皇子只能暂时先将李三才安排在了王诜的府上。
但不久后,驸马都尉王诜年老病故,王诜的西园也换了主人。原本侍候在王诜身边的好几个陪玩的侍从没了去处,皆寻十一皇子帮忙安置。
其中就有书画大家李三才,还有一个十一皇子近来看中的能人——高俅。此人踢得一脚好蹴球,颇得十一皇子欢心,他还是东坡推荐到王诜府上的,因此结识了十一皇子赵佶。
正没着落间,恰逢蔡氏兄弟回京,十一皇子知晓蔡卞乃是书画大家,蔡京也是好玩的。于是将这几个能人送到了蔡氏兄弟府上暂住,眼下李三才、高俅等人就在蔡府随侍。十一皇子也时常出宫,来此相会。
高俅坐下,抓了一把瓜子磕起来,顺便向梁师成打听:
“梁中官来寻三才先生所为何事呀?”
“宫中贵人喜欢三才先生的画,我时常要来讨要。”梁师成将早就编出的借口再重复了一遍。不过他心里清楚,这蔡府里的人都是人精,恐怕不会相信他的话。
“哦。”果不其然,高俅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但显然不曾打心底相信。
这时,出去探情况的小厮回来了:“三才先生空下来了,梁中官,您随小人来。”
于是带着梁师成去见李三才。
李三才在书房后的夹道里等梁师成,梁师成见到他时,他手中捧着暖手炉,发鬓斑白,五绺长须飘然,曾经的一脸苦相淡薄了许多,眸中神光内敛,气韵自华,倒是颇为俊雅。
“三才先生,可让奴婢好等。”梁师成挤出笑容,揖手拜道。
李三才并不多言,只从袖筒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红色瓷瓶,递给梁师成:“接下来三个月的份,还是如往常,每行房前,化水一颗服下,不可多服。”
“是是是。”梁师成眉开眼笑地双手接过,随即奉承道,“您可真是妙手回春,近两个月来,官家真如换了个人般,不仅白日里精力旺盛,更是龙精虎猛,每晚都将郡君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前段时日,适逢郡君来葵水不方便行房,官家还幸了她身边的一位婢女,官家眼下是离不开这神药了……”
李三才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这些,梁师成自觉没趣,也就闭了嘴。
“我还是那句话,莫要向官家提起我,否则一旦出事,不等官家拿你,我先要了你的性命。”李三才冷声道。
“是是是,奴婢绝对不会提起您。”梁师成吓得后背直冒冷汗。
若换了个人威胁他,他可能会十分不屑,甚至直接反手报复。然而这位李三才打从第一面起,就给梁师成留下了深不可测的印象,他毫不怀疑这李三才手里有很多的人命。此人对毒物的研究更是独步天下,他若想毒死一个人,那个人会死得不明不白,完全防不胜防。
他知晓自己决计不能惹这个老毒师。
当然,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用毒药害官家。李三才给他的药,他拿回去后专门找他入宫之前的兄弟验过,确认无毒,且确实有效,才敢拿去给官家用。且官家和郡君也专门找医家验过其中的成分,层层验证,绝对没有问题。
这一回也不例外,性命攸关的事他还是很拎得清的。
梁师成拜别了李三才,急匆匆离开蔡府回宫,若他能依靠李三才的药,让官家与郡君早日诞下储君,那他梁师成就有了扶助社稷之功,未来前途不愁了。如此做着美梦,他脚步飞快,消失在了大雪之中。
李三才送走了梁师成,转出书房后的夹道,往自己现居的房间行去。
刚走到门口,忽见赵佶就立在他门口的廊下,身上落满了白雪。
这位十一皇子,也有十三岁了,近两年来身子猛然窜高,身材也愈发挺拔,有了些许成年男子的模样。且他一举手、一投足,都派头十足,行事作风颇为老成,很是早熟,瞧着不像十三岁,倒像是有十七八岁了。
“郡王,您这是?”李三才上前行礼,疑惑问道。
此前赵佶分明已经准备离开蔡府了,怎么这会子又出现在了这里?
赵佶似是有些腼腆,见到李三才,他欲言又止。李三才眸光转了转,似是猜中了他心中所想,于是道:
“郡王,方才在下画了一张仕女画,您这是念起了某位旧人了?”
“三才先生懂我。”赵佶道,“我……还是忘不了李师师,昨日腊八,我又遇见她了,她在城东福田院施粥,穿着一身红裘,系着白布围裙,眉眼温柔极了。我足足看了她一个时辰,不敢上前。”
“郡王,李师师长了您将近二十岁,对她来说,您实在太年轻了。”李三才直指要害。
“我明白,所以我想请教先生,究竟该如何才能获得她的芳心。”赵佶问。
李三才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随即道:
“在下有一事不明,未知郡王为何会来请教在下这样的问题?”
赵佶思索了片刻,道:“先生给我一种莫名的感觉,您似乎经历过一段旷世之恋。我观您画仕女,眸光之中的柔情实在掩藏不住。那幅仕女图,仿佛是在画您曾经的爱人。
“先生,我一直不曾追究过您的过去。一年前我在牧苑遇见您时,您是送牧草的农工,可您这一身的才气,怎可能只是个寻常的农人?您身上有故事,您不愿说,我也不问。我只求您帮一帮我。”
赵佶显得很卑微,也很诚恳。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天之骄子,风流少年,出身如此高贵,他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如今却为了追求李师师,如此低声下气的向李三才这样的侍从请教,可见用情至真。
李三才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道:
“郡王,情爱这件事,最不讲道理。往往是第一眼,心便随着对方走了。若第一眼瞧不上,日久生情恐怕更多的是一种信任,而非浓情蜜意了。李师师第一眼并未瞧上您,是因为您太年幼,她还未将您当做男子来看待。
“但不要紧,您总会有长大的一日。在下推想,如她这般的女子,定喜爱沉稳可靠又有才情的男子,您切不可在她面前表现得轻浮。想必,深情总能换一颗真心。
“不过,您得等,起码再有七年,待到您弱冠,若她身边仍然无人,便是您真正的缘分。这七年,您也判断一下您自己的真心,瞧瞧看是否经得起时间的磋磨。”
赵佶闻言,心中便有了底,他想了想,道:“我能给她写信吗?”
“可以,您此前给李师师写过信吗?”
“写过。”
“署名是您的真名?
“是的。”
“用的是您日常的字体?”
“是。”
赵佶的字学的是薛稷、黄庭坚,参以褚遂良诸家,出以挺瘦秀润,不过十三岁年纪,已然小有成就。不过他当下模仿黄庭坚的纵伸横逸居多,想学那种圆劲飞动之感,奈何功力尚未到,模仿痕迹偏重,显得浮躁。
“往后写信,托一个假名,换一种字体。我瞧着薛稷的字可以仔细学学,要端正、筋骨挺拔,给人一种可靠之感。信不要写得啰嗦,亦不要直白言情。第一封,先含蓄地约定一个七年之约。之后的信,只写些描景描物的词或句,优美为佳,三不五时送一封,在她心中留一隅角落,往后再见,她会有惊喜。”李三才道。
赵佶眸光熠熠,忙揖手拜道:“多谢先生指点!我这就回去琢磨。”
李三才目送他兴冲冲离去,大雪遮蔽了他的面容,他孤独地立于廊下,许久未曾挪步,茕茕孑立,如被冰封的石雕。
第二百零五章
时光如水,静谧流淌,一不注意的功夫,便又跨过年来。
绍圣二年开年后,朝中对旧党的清洗逐渐进入尾声,但个别官员的去留仍然成为了朝中争议的焦点。比如吕惠卿,比如孙路。
前者是因为去年年末时被外放大名府,不肯去,乞留京师。曾布与他素有恩怨,前任知枢密院韩忠彦亦被问询意见,认为他应当去大名府,而不该留任。
官家不喜吕惠卿,认为此人虽是新党,却凶横刁蛮,倒是有几分对敌的魄力,最终还是不曾留任。不久之后,听取了韩忠彦的建议,任命他为鄜延路经略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孙路乃陕西路转运使,掌控着对西夏边境的重要军务。如今官家已然准备开始用兵,此人的才能不足以支撑对夏战争,故除官,给吕惠卿、章楶让位,调往大名府继任河东路经略使。
前朝逐渐稳定,新政各项事宜在稳步推进。而官家的后宫却热闹了起来,先是孟皇后为官家诞下长女,不久之后,刘郡君即被封为美人,品阶晋升。
孟皇后未能给官家诞下儿子,储位仍然空悬。到了五月时,反倒是刘美人身边的一位婢女张氏有了身孕,被封为郡君,孟皇后地位愈发动摇起来。
官家日渐冷落孟皇后,几乎不会去她宫中。孟皇后只能将全部的心思扑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小心翼翼地照顾她。
在张郡君宣布怀孕之后,不过两个月,刘美人也怀上了。这下官家的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刘美人这里,希冀着这两位妃嫔能给他诞下儿子。
六月后,韩嘉彦被官家传召,入宫研讨对夏军情。她已被委任皇城司主官,而对夏情报如今也捏在了韩嘉彦的手中。
韩嘉彦在今年正月上元节之后,亲赴西夏前线一趟,至五月方还。
在那里,官家给了她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重建直达西夏掌权者内部的情报网。
这对韩嘉彦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对此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对夏的情报网,是从太宗时期就建立起来的,虽然屡遭西夏清洗,但始终不曾湮灭。
情报网最辉煌和最落寞的时候,都是在先帝时期。五路伐夏之前,对夏情报网建立非常完善,能够直达西夏中枢。而五路伐夏失利之后,直达西夏中枢的情报网也就此消失了。
个中缘由,与韩嘉彦的娘亲杨璇密切相关。
因为神宗时期的情报网,杨璇与平渊道人出了很大的力气。然而自这两人去世后,便与西夏内部的内线失去了联系。
韩嘉彦是二月时抵达的鄜延路,彼时的她对于寻找身在西夏的内线尚无头绪,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也许这内线与平渊道人刘兴武有关。
她苦思冥想,回忆关于师尊刘兴武的一切。假使师尊刘兴武当真是李元昊与没藏黑云的儿子,那么当时将他偷运出境的人,应当就是早年被俘的刘平将军。
只是早有传闻刘平已然没于兴庆府,韩嘉彦手上有埋葬地的地址,位于兴庆府的一处名叫硖口驿的地方,这是她手中唯一掌握的线索。
于是不久,她化妆为商人冒险入夏。这次旅程有军中向导带路,半路上虽遭遇了山贼劫道,夏兵盘查,但总体还算是有惊无险,对于韩嘉彦来说,应付起来不是问题。
她向官家讲述自己在兴庆府的经历:
“入兴庆府时,臣感受到了夏国的不同寻常。兴庆府已然被夏人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夏人各个非常尚武,民风彪悍,且对外警惕心很强,外来者很难融入其中。
“兴庆府商贸自然是不及汴梁繁盛的,街面上的商品品类也实在无法与汴梁比。臣甚至感受到了一丝萧条的气息,看来近些年西夏穷兵黩武,再加上边关榷场关闭,夏人的日子并不好过。
“但城中街道秩序井然,透出一股肃杀的氛围,确实不同寻常。
“臣粘上了大胡须,裹着裘皮、戴着毡帽,腰中配夏刀,跟着向导学了近一个月的夏语,虽然不够流利,但融入大环境倒也无碍。
“向导将臣带到了硖口驿,这里真是土地贫瘠,产不了多少粮食。我们费了番工夫,才打听到埋葬刘平的墓地位置。在硖口驿徐家村东的山坟之中。
“刘将军墓已然几乎要被荒草掩埋,我们清理了一番,为他上供。之后在坟头等了有三日时间,守株待兔,还真让臣等到了一老年男子。
“此人年愈五旬,自称刘溯,是刘平的儿子。他在兴庆府为小吏,是听到村中人向他传讯——有人来给刘平扫墓,才赶回来的。
“他很紧张,告诉我们如若被官兵发现就完了,这些年他一直都不敢来给父亲祭扫,生怕被官府问罪。”
这个刘溯很可能就是刘平与那位不知名西夏宫女的小儿子,他们的大儿子被换入了西夏皇宫,也就是夏毅宗李谅祚。
只不过这些都是猜测,刘溯自己对此也是一无所知,韩嘉彦也不好告知官家知晓,故而都隐去了。官家只知道当年杨璇建立的情报网与刘平有关,对个中细节一无所知。
“我询问他这徐家村中的村民是否可靠,为何将刘平葬在此处,他只回了我一句话:华夏遗民,莫敢忘炎黄之身。但他也不能保证村民之中都是一条心,如若出了叛徒告密,全体村民都要被连坐。
“当下西夏境内风声鹤唳,去岁十月,梁乙逋谋逆提前败露,小梁后先下手为强,派大臣嵬名阿吴、仁多保忠诛杀了亲哥哥,全境戒严,四处搜查梁乙逋党羽。
“臣与刘溯聊了很久,说服他成为我们的内线。最终他答应了,我们约定好了联络方式,为了保证隐蔽高效,臣在离开夏境的路上,在每一个站点都安插了皇城司谍探,保证忠实可靠。
“只是遗憾的是,刘溯只是兴庆府衙署的小吏,他够不着更高层的情报,若想要打通更高层的情报已然不现实。不过当下对夏战争已然转为攻防拉锯战,只要我们筑好城寨,深挖战壕,则夏人自然退却,我们可步步推进。关于夏军的规模,刘溯判断出来不成问题,这一点他可保证。
“臣近些时日几经思索,认为西夏受辽钳制,夏人畏惧辽人更胜我大宋,若能合纵连横,以辽制夏,则可对小梁后一击毙命。”
官家登时瞪大双眼,道:
“你细细说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178/200 首页 上一页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