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为殿中侍御史来之邵上疏:先逐大防以破大臣朋党,提先帝重臣章惇、安焘、吕惠卿等以备进用。官家借题发挥,吕大防自乞外放。
自此,左相吕大防退出中枢。
三月,三年一度的省试召开。主考官李清臣、杨畏出考题,命天下考生书新法之意,贬元祐旧法错处,引发门下侍郎苏辙强烈不满。
苏辙上疏批驳:【臣伏见御试策题,历诋近岁行事,有欲复熙宁、元丰故事之意,臣备位执政,不敢不言。然臣窃料陛下本无此心,其必有人妄意陛下牵於父子之恩,不复深究是非,远虑安危,故劝陛下复行此事。所谓小人之爱君,取快一时,而非忠臣之爱君,以安社稷为悦者也。臣窃观神宗皇帝以天纵之才,行大有为之志,其所设施,度越前古,盖有百世而不可改者矣……昔汉武帝外事四夷,内兴宫室,财赋匮竭,於是修盐铁、榷酤、平准均输之政,民不堪命,几至大乱;昭帝即位,委任霍光,罢去烦苛,汉室乃定……】
洋洋洒洒数百字,以汉武帝南征北战、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比拟新政之失当,引发众议。
官家阅后大怒,批复:【苏辙引用汉武故事,比拟先帝,事体失当;所进入词语不著实,朕进退大臣非率易也,盖义不得已,可止散官知汝州,仍别撰词进入。】
不久后,苏辙的贬官制书下达:【朕以眇躬上承烈考之绪,夙夜祗惧,然以丕扬休功,实赖左右辅弼之,克承厥志,其或身在此地,倡为奸言,拂於众闻,朕不敢舍。太中大夫、守门下侍郎苏辙,顷被选擢,与闻事机,当协恭以辅初政,而乃忘体国之义,徇习非之私,始则密奏以指陈,终於宣言而眩听。至引汉武,上方先朝,欲以穷奢黩武之姿,加之秉则经德之主,言而及此,其心谓何?其解东台之官,出守列郡之寄,尚为宽典,姑务省循,可特授依前太中大夫、知汝州。】
至此,门下侍郎苏辙离开中枢。
又过几日,官家诏龙图阁直学士蔡京权户部尚书,蔡京回朝。
入四月,吴安持被攻击,罢起居郎。随后台谏人事大变。
龙图阁学士曾布自高阳徙官江宁府,途径汴梁,诏入对,言先帝政事当复施行之,宜改元,以顺天意。龙心大悦,遂留曾布在京,暂为翰林学士。
此后苏轼被朝中攻击,言其为神宗所撰诰书以及为司马光所撰神道碑,皆言辞失当,有讥斥先朝,援古况今,多引衰世之事,以快忿怨之私。不久,落苏轼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之衔,依前左朝奉郎知英州。
范纯仁为苏轼说情,无果。
不久,官家下诏改元“绍圣”。
绍圣,意为承继先圣,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信号:官家要重新继承先帝的遗志,重新开启新法。
接着,范祖禹出知陕州,胡宗俞出知定州,诏故观文殿学士、集禧观使、守司空、荆国公、赠太傅王安石配享神宗皇帝庙。
御史再攻击苏轼,认为他不当知州,官家下诏,苏轼降充左丞议郎。
紧接着,诏资政殿学士降授通议大夫、提举洞霄宫章惇为正议大夫、守尚书右仆射,章惇得以还朝,为右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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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相应的,原右相范纯仁充观文殿大学士、知颍昌府。
入闰四月,苏轼遭遇一贬再贬,未至任所,又被贬为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太中大夫、知汝州苏辙降授左朝议大夫、知袁州。
翰林学士承旨兼侍读曾布为中大夫、同枢密院事,火速蹿升。
……
绍圣元年七月中,韩嘉彦顶着大太阳入宫。今日是官家召她,问询皇城司冰井务事宜。
昨日邸报,苏轼门人张耒、黄庭坚、秦观皆远贬。半年来,这些贬官的消息一桩接着一桩,韩嘉彦已然感觉有些麻木。
闰四月时,朝中这帮人将苏轼远贬惠州,他都年近六旬了,惠州如此遥远,又是烟瘴之地,这帮人是要他的命啊。
她本打算拐弯抹角向官家说说情,可如今官家已然入魔,但凡给旧党说一点好话,他都要视为党同,此前已有好几位老臣因此被左迁,加之以章惇为首的新党对旧党展开疯狂的反攻倒算,即便官家对韩嘉彦有着特殊的体谅,关系亲密,韩嘉彦也知道个中利害。
最终她为保自己和赵樱泓不被牵连,不曾开口。
韩嘉彦到达垂拱殿外时,官家正与几位新党重臣商议国事。韩嘉彦听到了侍御史张商英的声音:
“文彦博背负国恩,伏请官家检详本末,推考是非。”
官家沉吟回道:“台谏之职,议当论列。然文彦博年及耄期,四朝旧相,先帝待遇,恩礼至厚,宜加阔略,以优老臣,可特置不问。”
殿外,韩嘉彦唇角微抿,心道这张商英可这是个鹰犬之辈,新党执政以来,他冲在最前面,四处攀咬攻讦,苏轼的一贬再贬,他可谓是“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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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好在官家还是知道分寸的,文家的地位依然不可动摇。只不过即便无人能动,文家此后在朝中也再无影响力了。文彦博耄耋之年,时日无多,待到他离去,单凭文家的几个儿子,荣光不复。
接下来又听到蔡京陈述户部事宜,讲到今年突发的黄河水患以及汴河壅塞之事,官家忧心忡忡,提命工部加紧清淤,拱筑堤坝。
国事商议结束,重臣告退。最先走出来的是蔡京、蔡卞兄弟俩,这二人见到韩嘉彦,眸中冒出寒光。蔡卞冷笑一声,不打招呼便拂袖而去,蔡京还是揖了揖手,维持了一下表面的和气。
韩嘉彦眸光沉凝地回礼,目送二人离去。这蔡氏兄弟将蔡香亭之死扣在韩嘉彦、赵樱泓的头上,早就心生仇恨。如今还朝,韩嘉彦心中亦生忧虑。眼下有官家护着自己和赵樱泓,如若有朝一日让他们寻到机会,势必要行报复,不得不防。
随后重臣鱼贯而出,见到韩嘉彦,均客气行礼,走在最末尾的一位身材并不高、须发花白、花甲之年的老臣,上前来与韩嘉彦见礼。
“六郎君,有礼了。”这位老臣并不随别人那般唤她“都尉”,却称“六郎”,便知他自矜资历老。
“曾承旨有礼。”韩嘉彦笑呵呵行礼。
这老臣正是翰林学士、承旨兼侍读、同枢密院曾布,眼下官家面前的近臣,他算是最有话语权的一位。其兄曾巩在学术造诣上名声更盛,这位弟弟亦有大才,尤善钻营,老滑如狐。
曾家是抚州南丰的大家族,韩嘉彦在江西龙虎山时都曾听闻他们的名头——“南丰七曾”。
这位曾布曾子宣支持新法,但曾反对新法之中的市易法,被王安石、吕惠卿视作新党叛徒而被远放,后王安石罢相他才回到中枢,元祐初又因得罪旧党司马光再被外放,直到如今才回到中枢。
朝中皆知此人虽明面上支持新法,实则两头不站,乃是独臣。如今他扶摇直上,平步青云,朝中难免有嫉贤妒能之辈贬其为溜须拍马、只会以甜言蜜语蛊惑官家以得宠的佞臣。韩嘉彦却觉得曾子宣确实胸中有沟壑,只是亦不能排除他亦有野心。
“令长兄近来可好?”曾布问了一句韩忠彦。
“家兄一切安好。”韩嘉彦道。
“呵呵呵,带我问他一声好。”曾布点了点头,随即笑呵呵地离去。
曾布这话问得颇有几分嘲讽意味,因为韩忠彦也因其旧党身份被贬官了,而他如今占了韩忠彦曾执掌的枢密院。
一个月前,由于朝中对已故太皇太后多有攻讦,韩忠彦上疏劝谏官家:昔仁宗始政,当时亦多讥斥章献时事,仁宗恶其持情近薄,下诏戒饬。陛下能法仁祖用心,则善矣。
由此因言获罪,以观文殿学士知真定府,未到任又追贬知定州。
曾布之后,章惇缓缓走了出来,紫袍长髯,威仪赫赫。他一眼瞧见韩嘉彦,凝眸望了她一会儿,并未动作。
韩嘉彦主动上前行礼:“见过章相。”
“六郎……许久不见了,上一面,还在龙虎山上时,那会儿你还是个孩子,如今已为人父了。”章惇似是话里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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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十多年了。”韩嘉彦面色未改,温和笑道。
章惇未再多言,只是意义不明地一笑,转身离去。
韩嘉彦望着他桀骜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因为章素儿之事,章惇显然与她也结仇了。只不过,他对韩嘉彦的感受终究是复杂的,若说是恨倒也谈不上,他反倒透出几分欣赏。
这并非是韩嘉彦的感受,而是官家的判断,官家曾在章惇面前提起过韩嘉彦,一向桀骜记仇的章子厚未吝赞词。
看来,对于女儿章素儿之事,因为韩嘉彦的圆滑处理,不曾驳了他的颜面,这个结果他能够接受。
他心知自己这个女儿难为贤妻,打小经历太过特殊,张天师也专门写信给他,劝他莫要强留此女。事到如今,章惇已然接受现实了。如若女儿自此能开心快乐,也未尝不可。
但他终究不会再让章素儿入家门,他与这个女儿,算是尘缘已绝。
送走了这群宰执,韩嘉彦舒了口气,听苻杨宣她觐见,她整理发冠衣袍,又习惯性地捻了捻唇上的胡须,趋步而入。
她这胡须的模样还是赵樱泓裁剪的,反复试了很多种样式,最终觉着如柳叶般细细的两撇最适合韩嘉彦,看上去多了几分出尘仙气,就此韩嘉彦的胡须式样便定下了。她每日都得粘着,怕掉了,总要不自觉地去按一按、捻一捻,一年多来形成了习惯。
“姐夫,来了啊,有要事当与你商议。”官家正在案头忙着看奏疏,见韩嘉彦进来行礼,立刻起身,绕过书案来迎她。
“可是宫中供冰有缺?”韩嘉彦问。
“哈哈哈……”官家大笑起来,“姐夫,你还真当朕是找你来问冰块的事的?来,你随朕来。”
说着,领韩嘉彦往垂拱殿后行去,至偏殿,他命内侍拉开面前的布帘,露出了藏在其后的一张硕大的舆图。这舆图正是当前西夏前线最详尽的战略布防图。
韩嘉彦心中一凛,已然明白官家叫她来做甚么了。随即她情不自禁地就想到了先帝神宗和母亲杨璇,一时心下戚戚然。
官家却用手中的扇子柄指了指舆图上的西夏国都兴庆府位置,道:“朕想问的是当下西贼内部的情势,姐夫怎么看?”
韩嘉彦思索了片刻,道:“夏近期恐将生变,如若官家能在最短的时间筹措粮饷,整军备战,当可一雪前耻。”
官家眸光发亮,道:“细细说来。”
第二百零三章
近些年来,西夏国内并不太平。夏惠宗李秉常常年被其母大梁后控制,孱弱无能。大梁后去世后,又被自己的妻子小梁后及其兄把持朝政。他亲政之后第二年,就被这兄妹俩活活气死。
如今在位的是小梁后与惠宗的儿子乾顺,年仅十一岁。主少国疑,朝政始终把持在梁氏兄妹手中。
这兄妹俩联合吐蕃屡屡进犯大宋边境,使边境难以安定。而在前年,小梁后曾亲自带兵出征,不授予梁乙逋统兵权,梁乙逋因此心怀疑虑与不满。之后小梁后被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章楶打得大败而归,西夏朝野对这位擅权太后愈发不满,这更加剧了梁乙逋的野心。
根据大宋在夏都兴庆府的谍探回报,近期,梁乙逋的活动有些异常,可能正在阴谋篡权。
“这是个难得的时机,官家应当做好主动出击的准备。一旦西夏内部生变,便是我们雷霆出击的时刻。”韩嘉彦道。
官家点头,随后道:“章楶是难得的将才,章相对他也很看重,他们是本家兄弟,章家真是人才辈出啊。
“前军的调配部署,朕认为全权交由他来负责为上,朕当吸取先祖教训,将在外不当多横加干涉。”
“官家英明。”韩嘉彦赞许。
“只是这大帅虽定,先锋将领却有些不明。不知姐夫可有荐举?”官家又问。
韩嘉彦思索了片刻,道:“章楶麾下的折可适、郭成都是威猛大将,臣以为西夏方向当无疑虑。然如今唃厮啰与西夏勾结反宋,河湟地区当加紧兵力部署,破河湟,裂二贼联合之心,亦是当务之急。臣以为,游师雄乃一员将才,可委以重用。”
“哈哈哈哈……”官家突然笑起来,他走到书案边,从案头书匣里取出了一封奏疏,拿来给韩嘉彦。
韩嘉彦忙接过,一瞧,竟然正是游师雄的奏疏——《绍圣安边策》。
“你与游将军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韩嘉彦快速略读此策,频频点头。官家又问:
“你以为,朕任命王瞻、王厚为河湟将领,如何?”
王瞻是王君万之子,王厚是王韶之子,都是将门之后。此二人自王韶熙河开边起,就在对羌前线,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对羌人非常熟悉。
“善。”韩嘉彦点头。
“好,朕有你这句话,心中就有底了。”官家心下大慰。
谈过公事,官家又聊起了私事:“近来姐姐和小恕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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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安好,恕儿也快满周岁了,已然会走了。”韩嘉彦眸光温和起来。
“这孩儿很聪慧,七月能语,不满一岁即会走,将来好好培养,当也是如姐夫一般的英才。”官家笑道。
顿了顿,他似是有些感叹:“眼看着姐姐都怀上第二个了,朕真是一点也比不上呀。”
赵樱泓确实“怀”上了第二个,这是因为相州坤育院那里传来了消息,慈舟怀上第二胎了,她的第一胎是个儿子,郑家后继有人,所以他们强烈希望赵樱泓能收养这第二个孩子。赵樱泓思来想去,最终答应了。
眼下有了韩恕,赵樱泓特别希望这一回是个女儿。
这一回,韩嘉彦学聪明了,她已然在汴梁西郊、金明池外购置了一处清幽僻静的别庄,整饬一新。待到生产时,赵樱泓找个借口去那里避一避,也不必喊叫得那么辛苦。
“官家,我听闻皇后娘娘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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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你消息灵通,也是两日前刚查出来,朕尚未对外公告,你也知晓皇室子嗣艰难,实在是怕了,不敢声张,怕惊动上天。”官家瞧上去忧心多过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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