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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了,他们去看了早就睡熟的三个孩子,一家七口聚在一处,随后大人们仍不肯睡,到了外间小声闲谈。
三十年了,韩嘉彦从未有一刻如当下这般幸福。恍惚间,不知是如今尚在梦中,还是从前一切皆为大梦一场。
她看着眼前的景象,泪水忍不住再流下,极端疲累的精神终于得到了放松,竟支撑不住排山倒海而来的倦意,没聊几句,就靠在赵樱泓肩窝睡着了。
“她太累了……”杨璇慈爱地望着睡着的女儿,轻声道。
“是啊,这么些年,我们俩是看着她苦苦支撑过来的。”刘兴武跟着感叹道。
“多亏有长公主在,你是她的支柱,没有你,还不知道她会怎么样。”杨璇淡笑道。
赵樱泓忙道:“娘,您叫我闺名就好。”她父皇做了对不起杨璇的事,她心中非常过意不去,哪怕杨璇、刘兴武已然不在意,韩嘉彦也并不计较,她始终过不了心中那一关。
杨璇沉默了片刻,道:
“樱泓,你可知我和兴武为何始终不愿让嘉儿知晓一切?”
“不知。”赵樱泓摇了摇头,等她继续往下说。
“我们就是不希望上一辈人的恩怨,影响到下一代人。我们这一代人的事,我们自己了结。你们,自有你们的难关要去过。我们做长辈的,不可以让子女为了自己而牺牲一切。只可惜事与愿违,嘉儿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我的假死也做不到能完全骗过她,她终究还是走上了我们不愿让她走的路。”杨璇道。
她长叹一声,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往事皆为尘埃,樱泓,莫要沾染那尘埃,你要往前走。”
“是。”赵樱泓若有所思地点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晚了,咱们先休息吧,放心,我和兴武不会再离开了。明天醒来,我们还在。”杨璇笑道。
“娘,那个为我治伤的女大夫,是您的人吗?”赵樱泓问。
“是,我必须得去堵截李玄的逃遁路线,你身边虽有护卫,但我怕李玄可能还会得手,便让她带着解药去现场救人。事急从权,当时只能这么安排。那女大夫是我的弟子,在汴梁城里为妇女看疾。她也算是我安排在长公主府附近的眼线之一。”杨璇解释道。
赵樱泓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府邸,一直被杨璇周密地保护着,这让她心中温暖至极。
“爹娘,你们可会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短时间内,我们不会离开,但是樱泓,此处终究不是归处,也许不远的将来,我们还是得离开这里。”杨璇意味深长道。
赵樱泓不确定自己是否准确理解了杨璇的话,但她选择不去追问,她不想知道未来会如何,她只希望当下长长久久。
第二百十五章
韩嘉彦得以与父母团圆,这无疑是她人生最大的喜事之一。这些时日,她当真不愿离开父母半步,陪着他们聊往事,倾诉这些年的心路历程。
可尽管李玄落网,事情也并非完全结束了。杨璇提醒韩嘉彦还得继续善后,最关键的,就是要清查端王和他身边的人,搞清楚李玄在汴梁城里是否还埋了其他的暗桩。
韩嘉彦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且此事还必须由她自己来把关。故而终于在与父母团圆后的第三日,重新回到了皇城司公干。
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一回入宫,却撞见了端王赵佶候在皇城司门口。韩嘉彦瞧见他时,他已然在暑热之中候立了将近一个时辰,浑身被汗水浸透,面色也一片苍白。
“见过端王阁下。”韩嘉彦揖手行礼。
端王连忙上前,深深一揖,道:“韩都尉,还请您救我。”
“王爷这是作何?”
“小王犯了大忌,受人蛊惑,差点害死皇兄,惶恐万分。昨日天不亮,小王就跪在宫门口,向皇兄请罪。皇兄这一回,当真是生了大怒,至今都不传见小王。小王……不知该如何是好……”赵佶都快要哭出来了。
韩嘉彦眉头一蹙,心想官家表态说是要训诫端王,怎么如今却连一面都不肯见?难道当真是打算对端王动手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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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彦揣度了一下圣意,猜测多半还是因为此事深刻地影响到了官家的后嗣延续,官家实在是没办法不迁怒于端王。且,端王本来就是皇位的后继人选之一,官家对他产生猜忌,也实属正常。
此事,韩嘉彦心知自己不能插手帮端王,否则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惹得一身腥臊。端王给官家送药一事,本就存了主观意图,不论他到底是否知晓这药里面有问题,端王的嫌疑确实无法彻底洗刷。
但她并不想当下就与端王撕破脸,端王来求助她,自然是因为自己与官家的关系亲密,深受信任。韩嘉彦打算反向利用端王的这个想法,仔细调查他一番,看看这个王爷到底是黑是白。
于是道:
“此事,确实十分严重。以在下的立场,也不好为王爷求情。不过,王爷当可自证清白,官家圣明,以您与官家自幼的兄弟情分,官家还是会对您网开一面的。”
赵佶闻言,立刻追问道:“小王该如何自证清白?”
韩嘉彦凑近他身边,压低声音道:“王爷虽然出资筹办了百济药局,也资助药局研制了壮阳丹给官家,但您并不知晓这丹药制成前后的细节,更不知晓丹药送入宫中的过程。只要您能证明您一无所知,当可自证清白。”
“这……”赵佶一时无措,不能想到证明的办法。
“这样,您将这壮阳丹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写一篇供状,事无巨细将您参与了哪些事都记录下来,按照时间顺序,每一日,您做了些甚么事,见了些甚么人,说了些甚么话,只要能想得起来的,都写下来。皇城司自会去核查,最后的结果呈给官家,官家自有圣断。”韩嘉彦进一步解释道。
“好,好,小王知晓了。”赵佶终于有了主心骨,他对韩嘉彦又是深深一揖,道,“多谢先生教我。”
接着便急匆匆转身离去。
韩嘉彦目送他离去,随即入了皇城司衙门,点了副手,吩咐他将盯梢端王府的任务分配下去。
接着韩嘉彦入宫去见官家,将此情况呈报官家知晓。
官家看上去身子很是不舒服,虽然此前韩嘉彦给他做了一次祛毒,但毒素也不是那么容易能被拔除的。这些时日他忧思郁积在胸,尤其是担忧好不容易出生的小皇子,生怕这幼小的生命会夭折,因此发起烧来。
但国事又不能不处理,他靠在龙榻上,还在坚持看奏疏。
听了韩嘉彦的呈报,他点了点头,苍白的面庞上神色没有多么的意外。
“端王自幼骄矜浮浪,此次,朕要让他吃些苦头才是。”他咳嗽了两声,继续道,“朕现在身子不好,暂时晾他几天,看看他的举动再说。”
“官家保重,待几日后,臣再给您做一次祛毒。”韩嘉彦拜道。
韩嘉彦心中也不禁担忧起来,小皇子在她看来,恐怕不能成活,这并非是人力所能挽救之事,小皇子先天毒疾,再加上本身身子太稚嫩,无法像成人那般下药施针拔毒,恐怕最多活不过半岁。这件事,韩嘉彦希望官家能有个心理准备,但她实在不忍开这个口。
官家自己眼下也是岌岌可危,韩嘉彦只能全力挽救他的性命。
韩嘉彦从宫中出来,望了一眼头顶的骄阳烈日,心中却隐隐生寒。
……
皇城司跟了端王几日,他许是真的怕了,这些时日老老实实待在府上,也未曾见客。只派了府上的高俅去走访百济药局,核对口供。
而他自己则窝在府上,将李玄给他绘制的绘画,全部一把火烧了。然后潜心入书房,按照韩嘉彦的建议,书写供词。
除此之外,他只与向太后派到府上的内侍见了一面。根据皇城司回报,向太后是派内侍叮嘱他这些时日一定要低调行事,在府内绝对不可生事。
另一头,刘皇后以及她身边的内侍梁师成、苏珪也都老实了许多,夹起尾巴做人,不再张牙舞爪。
刘皇后近来亦是忧思憔悴,同样是担忧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她还没出月子,暂时下不了榻,官家将孩子抱在身边,她看不到孩子,又听闻孩子不好,日日落泪不止,也是自作自受。
韩嘉彦心知,端王在壮阳丹有毒一事上,是根本无法做到自证清白的,他的清白与否全在于官家是否信任他。韩嘉彦之所以让他这么做,就是想看他是否还会去接触刘皇后的人,是否还会销毁甚么证据。
但如今看来,并没有。
于是她将精力重点放在了与杨璇、刘兴武组建的暗网接洽之上。
暗网这一头的收获不小,他们已经撬开阿龙的嘴,开始顺藤摸瓜。阿龙代号“西庆”,实际上就是“西夏兴庆府”的简称,代指他的来处。他在汴梁确实有几个接头人,其中还有一个辽人,是辽使馆中一个品阶不低的官僚。
此外,还有一些地痞流氓为他们传话做事,但都是外围人物。李玄是个多疑之人,她不可能信任任何人,所以,哪怕李三才,也不知她计划全貌。
恐怕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她绝非常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阿龙本是梁乙逋的人,他叛离西夏,帮着李玄做事,本质上是出于利益和权势诱惑。他至今都还是孤家寡人,在西夏内部并无亲人,故而没有任何挂碍。李玄欺骗他,告诉他只要能完成毒杀大宋皇帝的任务,他便能回西夏领受不世之功,届时封王加爵不在话下,他便信了。
而他其实根本不清楚李玄要做的事的全貌,他只是最低阶的棋子。
同时,文及甫也接受了皇城司的秘密调查,根据他的供述,他并不知晓自己所做的事乃是李玄安排的,他亦是被利用了。文及甫无疑犯了里通外敌的叛国罪,若要追究起来,恐怕国朝要开不杀士大夫的先例了。
但官家最终不曾追究,这是尊重了杨璇的想法。杨璇不想对文家赶尽杀绝,因为追根究底,她能与刘兴武相遇相知相爱,全都亏了文彦博当年的换子入宋之策。
文彦博在绍圣四年五月于老家逝世,享九十二岁高寿。严格来说,文家人还未出丧期。杨璇尊重这位为国朝殚精竭虑的老人,看在已然仙逝的文公的面子上,她亦不想与他的后代人为难。
整个九月,韩嘉彦忙忙碌碌,总算将抓捕李玄之后的收尾工作做得七七八八,李玄布置的所有暗哨,也都被拔除了。
只可惜,对她的后续计划仍然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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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端王的供状写好了,韩嘉彦过目,并派了皇城司按照供词一一核实。而韩嘉彦自己,则屡次跑大理寺天牢,去见关押在牢狱最深处的李玄。
杨璇的解毒药丸,遏制了毒素在李玄体内蔓延。韩嘉彦有着为师兄浮云子解毒的经验,她依照这经验,也为李玄做了两次解毒,李玄中毒时间短,解毒起来没有浮云子那么费劲。
只不过,虽然毒解了,但李玄却不肯醒来。韩嘉彦屡次用针刺激她,她都毫无反应,韩嘉彦知晓她在吞毒之前,已然了却一切心中执念,关闭心识,对尘世再无留恋了。否则,不会解了毒也不醒来。
时间就这样走到了九月,二十五日,一个意料之中的噩耗传来——小皇子赵茂夭折,出生仅一个月。
官家陷入了无尽的悲痛与自责之中,辍朝三日。
然而就像上苍觉得打击不足够一般,仅仅在小皇子夭折的四日后,刘皇后的小女儿,官家的第四女扬国公主也突然暴病夭折了,年仅两岁。这个孩子,也是在官家服药期间诞生的,她的身体也先天脆弱。官家为此再度辍朝三日,悲痛欲绝。
连番丧子丧女的巨大打击摧垮了他的意志,使得他短时间内难以振作,他卧床不起,病势沉重。而刘皇后,作为两个孩子的生母,更是哭干了眼泪,每日只是吃斋念佛,以求上苍宽恕,放过官家仅剩的两个女儿——德康与懿康。
赵樱泓与韩嘉彦开始频繁入宫,她们倾尽全力医治官家,希望他能早日走出病痛。
为此,杨璇也出了不少力,与韩嘉彦、浮云子一道研究为官家解毒的良方。
反而官家的病不只是因为毒,更在于他的精神打击。他最大的心病就是他自己的身子,自幼就体弱的他,与当年的仁宗一般,都希冀能早日诞下健康的子嗣,为国朝延续香火。为此,他不惜利用非常手段,提前透支了自己的精力,也使得歹人有机可趁。
而生下的孩子,却如此脆弱不堪,早早夭折。
他认为这是他身为人父绝不该犯的错误,他后悔不迭,却已然无力挽回。他的精神陷入了一片灰败,再也无法凝聚起新的希望。他也不肯见刘皇后,不愿原谅她,也不愿原谅自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朱太妃、赵樱泓、赵桃滢日日围在他榻边,磨破了嘴皮子苦苦相劝安慰,都无济于事。而韩嘉彦倾尽全力为他解毒祛毒,也收效胜微。
入腊月时,官家内腹的脏器已然开始衰竭,躺在榻上,陷入了弥留之际。
他吊着口气,大约是日日都能听到母亲、姐姐和弟弟妹妹的说话声,还不舍得离去。他怕自己走了,他的亲人们就失去了最大的倚靠。
赵樱泓这几个月来,将这一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尽了,她恳求韩嘉彦救救官家。
韩嘉彦无能为力,只有仰天长叹。
元符三年悄无声息地来了,这个年过得无滋无味。长公主夫妇一直守在官家病榻前,百官也屡屡来看望官家。弥留之际的官家,该对身后事做出安排了。
可是他却始终缄默,不曾给出任何说法。
直到正月十一这一日,官家一反常态地得了一丝气力与精神,催苻杨、梁从政为他束冠着袍,并诏宰执入对。
他要履行一个皇帝人生之中最后的职责了。
宰相章惇率领宰执入对,众宰执见官家回光返照,知晓大事不妙。却也有人抱有侥幸心理,认为官家身子大好,已无大碍。
官家一直商议大赦天下之事,并未提及后嗣问题。直到入对结束,百官之中竟无一人敢问后嗣之事。
百官离开后,他单独秘召韩嘉彦、赵樱泓入对,并与朱太妃、简王、徐国长公主见了最后一面。
到了十二日凌晨,夜漏未尽,宫中传出悲号:官家大行。
这位年仅二十四岁的皇帝赵煦,抛下他赤心挚爱的国朝、方兴未艾的大业、骨肉相持的亲人,独自一人走入了历史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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