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尧眨了眨眼,没有转头,继续看花。
“洛公子,我知道你命途多舛身不由己,但是难道你一辈子想这么装疯卖傻下去吗?”张皇后这句话说得急切了些,但是依然没有得到洛清尧的回应。
“夜司宸,不用我说,你知道的,他就是个疯子是个变态,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得不到他就要毁掉。他杀了他父皇,你知道为什么吗?”
洛清要似乎没听见,继续看花。
“因为他父皇要将皇位传给他叔叔,所以他恨他父皇,就把他父皇杀了,他觉得父皇就该把皇位传给他。他想要母慈子孝,就把我困在这深山里,没事来看看我,扮演一场可笑的母子情深戏码,你说可不可笑?”
043 在佛像前干什么呢
043
“孩子,我知道,他把你困在身边,让你生不如死。”张皇后道,“对他来讲,你就是他征战沙场的战利品,他把你带进宫,就是收集战力品,他把你带到我面前来,就是想炫耀他过得很好,如今别国的太子都成了他的掌中玩物。”
洛清尧直愣愣看着沙罗花,对张皇后的话充耳不闻。
“也许你会觉得他对你不同,心想不如就算了吧,从了他吧,毕竟他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却与你同吃同睡,亲自照顾你的饮食起居,这是谁都没有的殊荣。”张皇后语重心长,“但是孩子,你要知道,这并不是他对你多么有感情,只是你作为他的战利品,他要时时保证你光彩靓丽才能让他欣赏自己的丰功伟绩,他天性凉薄,谁都不爱,只爱他自己,你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洛清尧微微转头,似是看花,又似是在听她讲话。
张皇后忽然捉住他的手,往他袖间塞了一包东西,冲他耳语一番,洛清尧眨眨眼,像是听不明白,张皇后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幽幽离去,像是一个寻常的香客或是居士那般,消失在人群中。
衣袖中的粗糙纸包,像一团火,烙得洛清尧手腕微微刺痛,他低头去看袖腕,看的出神。顾风带着糖水冰棒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垂头静思的洛清尧,他的目光平稳沉静,淡白色的沙罗花在他额间鼻翼洒下晃动的花影,洛清尧像是入定了一般,成了一尊俊美的神佛。
他一直都知道,洛清尧是很漂亮的,但是漂亮出了一股神性的韵态,他还是第一次见。在顾风出神的片刻间,洛清尧抬起头,他的目光定格在糖水冰棒上,眼神清澈天真如三岁幼童,无比渴望看着他手里的糖水冰棒。
神性倏然不见,刚才的画面如浮光掠影,彷佛只是顾风的幻觉,又或者是他短暂地做了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梦。
“你要的糖水冰棒。”顾风主动递给他。
洛清尧接过冰棒,他很高兴地笑了,像是小孩子终于得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样高兴。
顾风看了一眼四周,见这里香客比较多,还有小孩子在跑,他道:“我们去那边吃吧。”
他们来到一座小亭子,小亭子周围是湖,湖里栽了很多荷花,不过此时只有碧绿的莲叶,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多荷花点缀在一片碧绿中。
这里安静又清凉,是个好地方。
嘎嘣——
洛清尧咬了一口冰棒,他坐在小亭子的横栏上,面对湖水,一口一个嘎嘣脆,吃得很惬意,双腿都不由自主晃动起来。
顾风抱刀斜倚在立柱上,身形慵懒随意,像是一个百无聊赖保护地主家傻儿子的护卫,但是仔细看,却见他的眼神蕴藏着一股精光,他不动声色注视着吃糖水冰棒的洛清尧,微微蹙起眉头。
人人都知道洛清尧病了,这不是什么秘密。
是太医院的刘太医诊治出来的,刘太医是宫里的老太医,没有人会质疑他的医术。
起初,顾风深信不疑,他把洛清尧从火坑里带了出去,但是不得不送他回去,无疑是将他推进了更深的火坑,夜司宸会加倍折磨他,他受不住,精神失常,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
顾风是没有心的,但当他听到洛清尧疯了的时候,他本来不应该存在的良心愧疚了,发痛了,以至于他看见洛清尧和夜司宸在一起时,内心极不舒适,竟然生出了不顾一切要把这个人带走的决心,他戴了二十几年的面具差点就掉了。
但是不行,不是时候,夜司宸是个一手遮天的皇帝,夜司宸不放手,他就带不走洛清尧,他摩拳擦掌,第一次对这个把自己从泥沼中拉出来的皇帝不满。
这么多天,他暗中视着洛清尧,在压抑和愧疚里,这种情绪排山倒海压着他,以至于他忽略了很多细节。
顾风在皇城里能够混到今天,除了他狠厉的手段,还有心细如发的观察力,沙罗花前的洛清尧,一个人静静的带着的时候,那个样子,怎么看怎么也不像一个心智失常之人。
一个三岁的孩童,会在无人的时候,突然变得像个沉稳的成年人吗?
只不过他当初一味沉浸在洛清尧令人窒息的美貌中,而忽略了这份异常。如今仔细想来,他一出现,洛清尧马上恢复了天真烂漫的姿态,很难不让他生疑。
所以,洛清尧,有没有可能是在装病?
此时,洛清尧已经吃完了糖水冰棒,依然是一副天真浪漫的样子看向远处,他轻轻荡起的双足带了几分活泼的样子,此时夕阳西下,湖面铺陈了一片金光,煞是好看。
香客显然也注意到这个小亭子是个绝佳观景位,一波一波的香客,冲着湖面发出惊呼,朝这里涌来,顾风不喜欢人多嘈杂的环境,这种乱哄哄的人声总让他想起以前猪狗不如的日子,如无必要,这种环境他是一刻也不想呆。
他带着洛清尧,逆着人流走了出去,他有自己的打算。
洛清尧如同一个无知幼儿,任他带路,所以他轻易地将他带到了偏殿。现在,香客要么下了山,要么就是在湖面看夕阳,因此香火缭绕的大殿里没有什么人。
更何况,他选的这个地方不是人气旺盛的大雄宝殿,而是一个不起眼的玉佛殿。而院里,除了偶尔经过洒扫的小沙弥,再也不见其他人。
这个地方很好。
顾风道:“来了佛堂,总要拜上一拜。”
洛清尧没什么反应,盯着脚尖看彷佛脚尖上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
“难道你不想拜吗?”顾风轻飘飘地朝洛清尧看去,洛清尧抬头,冲他眨了眨眼,像是听不懂似的,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带着清澈见底的疑惑。
“人只要有所求,看见神佛总会想要拜一拜,我们进去吧。”不由分说,顾风抓起洛清尧的手腕,将他带进了玉佛殿。
洛清尧刚迈进殿门,玉佛殿的大门就关上了。
“但是我从不求神拜佛,若是世间真有好心的神明,就不会有那么多在泥沼中挣扎的人了。”顾风看着宝相庄严的玉佛说道。
洛清尧好奇地溜达了一拳,觉得没什么好玩的,像是无聊:“出去。”
“清尧,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殿外也没有人,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顾风道。
洛清尧走到门边,伸手要推门,顾风一把拽过他,将他抱起,放在玉佛前的香案上:“你不用这么防着我,我不会告诉他的。”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洛清尧想要跳下来,顾风的大手摁在他腿上,神色之间闪过一股决绝,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我带你到这里来,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有什么计划,我都可以支持你。”
洛清尧瞪着大而圆的眼睛看着他,显得尤其不谙世事又无辜。
“我都说到这份上了,难道你不应该对我坦诚相待吗?”
顾风这个人,向来是只有他辜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辜负他的份,如今他把自己的底牌都亮出来了,自然希望洛清尧同等待他,最好是千百倍的回报他,然而现实是,洛清尧竟然还是这样听不懂的样子。
顾风已经断定洛清尧是在装病,他对洛清尧的反应很是不满:“你要装到什么时候?不管你图谋什么,凭你一人之力就能做到?有皇城司指挥使的助力岂不是更事半功倍?”
洛清尧依然看着他,眼睛大而亮,身体扭动着要从香案上跳下来:“不好玩,我要出去。”
良久,顾风目光灼灼注视着他,拧起的眉毛皱成一个疙瘩。
玉佛殿的香燃了一多半,香灰倒了,掉进香炉里,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顾风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他用手一推,把洛清尧摁倒在香案上,居高临下俯视他,洛清尧眼中掠过一闪而逝的慌乱,随后如同一粒飞舞的香灰,转瞬即逝,他仍然是一副懵然无知的样子,似乎全然不知道危险将之。
“一个漂亮的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会遭遇什么,你清楚吧?”顾风食指缓缓滑过洛清尧秀挺的眉毛,一下又一下描摹,像是很有耐心,如果忽略了指腹间的力度的话。
洛清尧蹙眉:“疼,拿开。”
他像是被宠坏的孩子,不知道眼前的人有什么企图,只知道表达自己的诉求。
顾风笑了,嘴角却带着凉意:“既然你铁了心要扮演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那么你就应该什么都不是到对吧?”
顾风一只手牵制住洛清要的两只手腕,将他们举到洛清尧的头顶,他的下|半身蛮力压制住洛清尧:“孩童懂什么呢,什么都不懂,不仅什么都不懂,说不定还会好奇接下来要做的事呢,你说是不是?”
他俯身,一点一点低下去,将洛清尧整个笼罩在身下,那是一种一点一点逼迫而来的压迫,不急不徐,是断定猎物跑不了的强者姿态,就在他的唇快要碰下去的时候——
砰地一声响,他的背狠狠被砸了。
044 顾大人满意了吗
044
顾风愣神的瞬间,洛清尧一把推开他,从香案上跳了下去。
他一改之前的天真烂漫,沉静清冷的面容中,下颚线绷得极紧。
“顾大人,现在你满意了吗?”洛清尧直视着他,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你可真狠啊!”顾风揉了揉钝痛的后背,瞥了眼滚在地上的铜质香炉,又看向他,“终于不装了吗?”
“我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顾大人,鄙人一介残躯,只是想活得不那么痛苦,顾大人何必非要咄咄逼人,令人无所遁形?”洛清尧道。
“我咄咄逼人?”顾风转到他身前,“我刚才说得那么清楚,不管你做什么都支持你,你非要装糊涂,又把我的一片真心放在哪里!”
洛清尧先是愕然,随后脸上的神情几经变换,最后重复道:“真心?”
顾风说完,脸色并不好,他道:“难道要我剖出来给你看不成吗?”
洛清尧蹙眉,心狠手辣的指挥使大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是眼见硬的不行,想要来软的?更或者是试探出他是装病后以此来要挟他,让他从了?
夜司宸还没有折磨够他,就算知道了,夜根本就不会杀他,装病事败,只不过是让夜司宸变本加厉折磨他罢了,这种事情,并不会波及到他的家人和臣民。
他已经成为一个人的玩物,难道还要被另一个人威胁,成为另一个人的玩物?成为夜司宸的玩物是迫不得已,顾风是觉得他没办法像夜司宸一样用强,所以来跟他讲真心?
他看起来就那么好玩弄吗?一个人被骗一次就够了,他不会再被骗第二次。
想到这儿,洛清尧冷笑一声:“别开玩笑了,我跟顾大人之间有真心?顾大人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所以顾大人也不必再花言巧语。至于陛下那里,顾大人想说尽管去说。”
说罢,洛清尧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顾风的神情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一个没有心的人,一旦长了一点真心,就希望求对方百分之一万的还回来,如果不能百分之一万的还回来,最起码也要同等程度的还回来,现在算什么,一分都没有?洛清尧已经到了门边,顾风猛地一把拽住他。
至于拽住他,接下来要做什么,顾风也不清楚,反正就是要拽住他。
两个人僵持良久,顾风开口:“那你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皇城司指挥使顾风,向来没什么好名声。大家当面奉承他畏惧他,背地里骂他心狠手辣催命阎罗,但是顾风不在乎,这些人只要敬他怕他就足够了,但现在他却要从洛清尧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想想就可笑,可就算是可笑他也想问。
洛清尧没有回答,他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折射出来的不再是初见他时坦诚信任的目光,而是清凌凌的冷漠疏离。
“顾大人,请你放开。”
洛清尧往回撤手,但是钳住他的手腕越来越紧,腕骨快要被捏断似了的痛,顾风不放,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是那样捏着他,不让他走。
“放开!”洛清尧猛地往回一抽手,撕扯间,衣袖间甩落一个轻飘飘的纸包。
顾风眼疾手快接住:“这是什么?”
他本来不是十分在意这是什么,但是洛清尧蓦然紧缩的瞳孔没有逃脱他犀利的眼睛——
顾风打开纸包,戴上特质的手套,轻轻捻了一点近透明的粉末出来,仔细看,颗粒状的粉末在他指尖隐隐折射出青色的光。救人的药物,顾风认识的不多,但是阴险歹毒的药物他却如数家珍。
“坠梦,这是西域特产的令人致幻的毒药,量少,极其珍贵。它不会立刻要人性命,但是却能让人日渐成瘾,一日不食就精神崩溃,最后被下|药之人会在自己构建的幻境中昏睡下去,永不醒来。这种药不会要人性命,太医也查不出来,但是被下|药之人却如同植物人一样,与死了没什么两样”顾风细细碾磨指尖的粉末,看着洛清尧,“你长住宫中,又不与外人联系,怎么手里会有这种歹毒的药物?”
顾风像是问他,又像是问自己。
洛清尧出了一身冷汗,顾风揭穿他装病他不怕,那是因为他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但是倘若顾风把这包药交给夜司宸,那么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他怀揣如此阴险歹毒的药物,不管他是不是真有这个心思,在夜司宸看来,他就是居心不良卷土重来伺机而动害他性命。
他第一次伤了夜司宸,夜司宸没有波及他的家人和故国,那倘若有第二次呢?以夜司宸狠厉多疑的性格,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身边放一个他觉得想把他搞成植物人的人吗?
大概率是狠狠羞辱他一顿后,把他和他的家人一起处死。倘若以后夜司宸时时想起这件事,就会拿他的故国出气……
正当洛清尧越想越胆颤心惊之际,顾风收起药包,递给了他:“这东西,你不要带在身上,最好找一个地方防着,用的时候方便取就好了。”
洛清尧迟疑地接过药包:“你不去告诉陛下?毕竟这可是大功一件。”
“我为陛下做事,是因为他能给我我想要的一切,现在他给不了我了。”顾风道,“我说过,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帮你,事到如今,你还不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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