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克解释说:“向我祈祷的意思,是神语。”
“我向您祈祷,是您的信徒了吗?”塞维尔忐忑又好奇地问。
“不是,”德里克说,“不过所有生命都是我先天的信徒,所以不是也没关系。”
“我可以是您的信徒吗?”塞维尔问。
“你希望这样吗?”德里克脸上划过一丝讶然,“我感觉你不是那种会信仰神的人。”
塞维尔坚定,“我想信仰您。”
德里克笑起来,没有拒绝。
其实很多人都恳求过,想要成为他的信徒,因为那些人都想从信仰中获得些什么,所以他没有应允过。
但塞维尔不一样,他虽然没在塞维尔身上看见那种属于信仰的虔诚,但能感觉到塞维尔对他的向往是干净的、纯粹的、不含索求的。甚至他时常觉得,就算塞维尔真有什么索求,他也可以随时满足。
小小的莹白八面体,没入塞维尔的身体,而后消失。
“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塞维尔疑惑。
德里克忍俊不禁,“确实没什么不一样,不过会有一个神印,你可以等下找找在哪。”
“卡谛礼索卡。”塞维尔低念了一句,“是这样吗?”他眼神切切地望向德里克,确认着。
教一个人怎么信仰自己这种体验很新奇,德里克忍不住多看了塞维尔几眼,虽然,这一晚上他其实一直在看他。
他点点头,看着塞维尔温和地笑起来,不由自主地回应:“卡谛礼。”
说完这句,德里克自己都僵硬了一秒,但他很快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心里产生了些复杂的遗憾。
“卡谛礼是什么意思?”塞维尔不知道这回应意味着什么,好奇地问着,“您还有别的信徒吗?”
“没有了。”德里克摇头,避开了前一个问题,“你是唯一一个。”
塞维尔的表情变得诧异,蓝色的眼睛映照着吊灯的光,变得璀璨,他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语塞,像是被德里克的话镇住了。
过了会儿,他说:“我以为您会有很多,陛下……不是吗?”
“他不是。”德里克思考了一会儿该怎么解释,最后用了一个稍微合理一点的,“你可以理解为他是我来到这里的工作之一。”
塞维尔有些迷茫,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问:“您到底是什么?”
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德里克进食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沉吟许久,将杯中的果汁饮去大半,到最后也没有回答,只是说:“其实,成为我的信徒没什么不好,你将得到生命毫无保留的馈赠。”
塞维尔有些失落,但是为了继续维持话题,他试探着边界询问:“馈赠?”
“我会为你承担一切伤害,再没有人能伤害你。”德里克解释。
塞维尔愣住,失落被击沉,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了愕然。
德里克继续说:“所以,我从前没有信徒,因为,我不喜欢为别人承担伤害。”他说得慢条斯理又平淡。
而塞维尔像是失语了,表情里夹杂着些不知所措的茫然,眼神越发地深。他喉头发紧,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喝完才发现是德里克的杯子,表情僵硬。
德里克反复打量他,像是有些不太明塞维尔在这十几秒里的反应。
发现德里克没对自己喝了他的果汁说什么,塞维尔松了一口气。
塞维尔转移话题,“您可以教我一点神语吗?”
“当然可以。”德里克拿起杯子,将残余的果汁喝完,对于塞维尔的要求,他无有不应。
塞维尔看着他毫无所觉的将嘴唇贴在自己刚才贴过的杯壁,口更干了,喉结因下意识的吞咽而滚动。
德里克放下杯子,看见塞维尔在看自己,不明所以。
德里克离开公爵府的时候,遇上了回家的缪尔和艾绒,海曼站在艾绒身边,他很瘦,看起来比塞维尔小了一圈,此刻恭敬地看向他。三个都穿着素色的衣服,非黑即白。
“诺亚老师。”海曼微微倾身,向他认真地行礼。
缪尔问:“来看塞维尔吗?”
德里克朝海曼点头,回答缪尔,“没什么事,就来看看他最近的训练效果。”
缪尔点头,“你陪他一下也好,今天是他母亲忌日。”
“忌日?”德里克脸上有一瞬的茫然,后知后觉回过味。
他以前听说过塞维尔的身世,但没仔细琢磨过,再加上他本就不在意什么生死,更加没想过这些细如发丝的关窍。他打量面前这一家三口的装束,都是素色的。
他听说过人类重视死亡,所以会祭奠。他们可能是出去祭奠了,但留下了塞维尔一个人。德里克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不适。
缪尔打量德里克的表情,笑起来,“看来你不知道。”
德里克尴尬眨眼,默认了。
艾绒挽了下耳边的发,“可能塞维尔也不想提或者不在意,他也没见过我姐姐,没什么感情。”
德里克心里的不适无端地加重,他皱眉:“不会的,你们人类都很在意生死,他肯定也在意,我倒是一直不理解有什么好在意的。”
艾绒愣了一下,不自在地低头,注意到德里克空荡荡的手腕,问:“智环您用不方便吗?我可以给您调整一下。”
德里克敷衍道:“不小心弄掉了。”
自己送的礼被人搞丢,艾绒倒也不生气,她温柔笑着,眸光莹莹,“那我再让人给您送一个,现在都用这个联系,没有这个不方便。”
德里克没有拒绝,“谢谢。”
离开莱恩公爵府,德里克上了原磁车,崖岷面无表情地开车。
“忌日和生日是不是都很特殊?”德里克问崖岷。
崖岷在光脑里一顿搜索,不明所以,但硬着头皮回答,“一个需要哀悼,一个需要庆祝吧。”
“如果都在一天,该怎么办?”德里克疑惑。
崖岷脑回路没跟上,迷茫问:“那人不就死了,可以直接下葬了。”
德里克:……
“我说的是亲人的忌日和自己的生日在一天。”他耐着性子解释。
崖岷恍然大悟,脑电波终于对上,但也没用,“我也不知道,难道不可以早上过忌日,晚上过生日?”
德里克也不知道行不行,他出生时没有历法,他也没有亲人,他不过生日以及任何节日。
崖岷想了会儿,“您是在思考塞维尔的问题吗?”
德里克“嗯”了一声。
“您真是格外关心他。”崖岷说。
德里克下意识回答:“我是他的老师。”
崖岷发现一丝盲点,“可海曼也是您的学生,您好像不太关心他。”
“他?”德里克想起海曼刚才恭敬拘谨的样子,“我给他治病了,尽力了,疾病不可逆转,他只能带着疾病活下去。”
“没有更多的办法能救他了吗?”崖岷好奇问。
“人一旦生病,继续延续生命不一定是好事。”德里克解释,“他倒是可以祈求戈尔,只是戈尔现在自顾不暇。”
“如果是塞维尔呢?”崖岷大胆假设。
德里克皱起眉,对这个假设不太喜欢,但还是回答了,“那我就去找戈尔。”
他顿了一下,“其实神祭可以,只要用神祭让信徒成为卡谛礼,对方就可以拥有跟我一样漫长的生命,可我做不到。”
崖岷好奇地在德里克的底线试探,“为什么?”
德里克垂眼,银色的睫羽盖住眸光,掩着其中的暗影,说着意味不明的话,“因为生命有恶魔般的特质,我虽然执掌生命,却是死亡的囚徒。”
崖岷听不懂,疑惑地看德里克,德里克却不再解释了,余下的话他不想再说,那是一些他说起都觉得没意思的事,每说一次,他都感觉自己被自己的权柄羞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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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神祭(3)
他的神祭与众不同,是向信徒献祭他自己,是让信徒成为卡谛礼的仪式。
首先,他要将自己的生命献出,这很简单,他死过无数次,只是重复自戕而已,他不在意死亡。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死亡需要那个即将成为卡谛礼的人来动手。
再加上厚重的生息之源,这也算简单,忍一忍也可以做到。
然后是,与他伴生的星辰之核,也就是他的神谕,这是他随时可以送出的东西,是最简单的一个条件。
最后,是不存在的生命之泪,献给他的信徒,以此成就卡谛礼。而他没有泪腺。
卡谛礼,是神赐的祭司,共享他一切权柄,也是唯一能斩断生命暗影的存在。卡谛礼可以终结他的神赐,将他给宫切的赠予收回,可以将他从反复的死亡中释放。
卡谛礼看起来甚至高于他,让他有些不喜欢这个身份的存在。正好他天生没有泪腺,无法流泪,没有生命之泪,卡谛礼也就不存在。
他庆幸,也唏嘘。
“回去吧。”德里克有些烦躁,忽然开口。
崖岷一开始没理解去哪,后面明白了什么,“公爵府?”
“嗯。”德里克点头,“顺便你去查查塞维尔在地耀星的情况。”
德里克翻窗子进塞维尔房间的时候,塞维尔正在照镜子,他赤着上身,少年的身体舒展,体态修长,肌肉饱满,起伏的曲线凌厉而有力。
塞维尔有一丝慌张,抬手遮了一下,但是无济于事。
德里克落在他左侧的胸肌上,心情变好,笑起来,“居然在这里。”他看见了属于他的神印,很小,落在塞维尔心脏的位置。
这是个很特别的位置。
塞维尔看着去而复返的人,不自在地红了脸。
“您怎么回来了?”塞维尔问。
德里克这才想起自己返回的目的,一是心情郁结,二是:“我听缪尔说,今天是你母亲的忌日,你要去看看吗?”
塞维尔意外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您……您不用……”塞维尔低下头,德里克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他说:“……我之前也没去过。”
“噢,”德里克闻言一顿,塞维尔说得很含糊,不太确定塞维尔到底想不想去,只好说:“那你陪我走走吧,我不太开心。”
“好。”塞维尔抬头,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德里克带着塞维尔翻窗又翻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公爵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两人在原磁车坐下,崖岷启动车,透过后视镜看德里克,问:“去哪?”
德里克看向塞维尔,塞维尔对上他的目光,面色沉了一下,随后犹豫着说:“莱恩墓园……但可能已经关门了。”
墓园确实已经关门了,黢黑一片,挂着阴冷的风,只看得见影影绰绰地树影。但他们也不会走正门,倒也没什么影响。
德里克让崖岷停在一处矮墙下,准备拉着塞维尔翻墙。
崖岷歪着疑惑的脑袋问:“会不会不太好?”
“不好?”德里克不解,看向墙体,“还是太高了?”他看向塞维尔,像是再问他行不行。
“能翻过去。”塞维尔点头,神色淡淡。
“我的意思是,好像人类对墓地比较看重,翻墙会不会比较冒犯。”崖岷积极动脑,大胆发言。
德里克更加不解了,“不就是一撮灰,一把骨头,还有什么能冒犯的?”
他的话换个人听起来必然勃然大怒,但是,塞维尔知道他是真的不解,反而笑起来。
“走吧,老师。”他不知道怎么解释人类对于遗体的情感,也就没有解释,只是催促德里克。
两人越过墙头,走在黑暗的墓地里,但墓园很大,也不止一个墓,他们挨个找过去。
“你知道大概方位吗?”德里克问塞维尔。
塞维尔摇头,“他们没给我讲过。”,他仔细地扫过墓碑上的字迹,生怕错过,“我也没来找过。”
“为什么?”德里克好奇。
“他们觉得是我害死了她。”塞维尔躲在黑暗里难堪又自嘲地笑,“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毕竟连真人也没见过,来了好像也没有意义。”
德里克沉默片刻,迷茫问:“人总会死,而你无法控制你出生时的事情,为什么会有人觉得是你害死了她?”
这问题像是把塞维尔问住了,他停了许久没说出话,抬头看向天空中的遥望星,星体银白的光辉常年照亮着桃瑞丝的夜色,但此刻被一团厚重的云影遮去大半。
“所有人,我身边所以有都这样认为。”塞维尔说话的声音带着奇怪的低哑,“可能只有您例外。”
德里克沉默了,塞维尔的话听起来让他有些说不上来的郁闷和愤懑,像是心口被塞了一团棉花,气得他说不出话。
他往日很少感觉到气愤,也很难解释此刻这种愤懑的原因,但他忍不住继续说:“这当然不是你的错,怎么看都是戈尔的错吧,是他把死亡带来宇宙的。”
塞维尔被他离谱的责怪对象逗笑了。
德里克转移话题,“那缪尔和艾绒死了,你会来看吗?”说完,他感觉这个问题转移得好像有点太过死亡了,忍不住透过黑暗看塞维尔的表情,看不太清,好像是又笑了。
塞维尔确实又笑了,声音也带着笑,“可能不会吧,对他俩,我也没什么感情,海曼会看他们。”
德里克顿了一下,没提海曼可能活不了那么久这件事。
“那有对你比较重要的人吗?”德里克问。死了你会去看的那种。这一次德里克克制住了,没把后半句讲出来,他感觉会有点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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