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脸,给我脸,我要我以前的脸……”
阎曈连痛觉都麻木了,意识越来越模糊……
“这双眼睛不用,可以挖出来送我,我不介意提前为你收尸。”
阎曈被人猛地扯到一边,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轻脆的银铃声伴随着一声厉喝,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前站着裸着上身披散着长发的即墨,而四周的人影尽数消失,徒留空荡荡的镜面房间,上面没有映出任何身影。
“愣着干什么!”即墨死咬着唇,整个身体微微颤抖,冲着阎曈低吼。
“那个死孩子又在鬼里鬼气的了……”
“嘻嘻嘻……不人不鬼……”
“他怎么没死啊……”
阎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听到这些声音,看向了即墨。
即墨面色冷漠,眸子里极为深沉的警惕,当空无一物的镜中浮现出他们两人的身影时,即墨一转腕飞出一针直扎进镜中自己映像的心脏处,而后扯着阎曈直冲入了那一处的镜中。
阎曈眼睛一疼,而后就发现眼前的场景已经完全改变了,阎曈环视,发现这是一个小小的神祠,神祠中央有一高架,上面搭着一匹华丽的云织,其上绣着复杂的图腾纹样,其四周环着一圈极细的水潆,其上八方有上古巫兽石雕镇守其上,藻井上镌刻着巨大漆黑的图腾,图腾缓慢的往下滴着水,落在云织上,溅起一小小团雾气。
即墨轻轻于正北方单膝跪了下来,虔诚地垂眸礼拜,口中吐露出一句族语。
这房子之外,众口嚣嚣,言辞如刀如箭,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有无数东西在源源不断地朝这里聚集。
“这里是哪里。”阎曈在即墨转身靠着一座石雕坐下来后,轻声问。
“镜中。”即墨面色惨白,环抱住膝盖,缩成了一小团。
阎曈此时,才在这极深的背景下发现即墨的情绪,那是代表极为压抑的孤寂的极浅的铅灰色,原来不是他发现不了即墨的情绪,而是即墨经年的习以为常后,情绪已经变得近乎透明了,凝滞在他的身周,像是一层坚不可摧又一触即碎的盔甲,将所有人疏离在外,无法接近。
“那为什么……”阎曈在他身侧坐了下来,迟疑了一下,没有再问下去,他伸出手将即墨整个人抱起转过来,让人靠在自己身上。“伤口别再崩裂了。”
“……今天,是满月……”即墨被他一动作微微开始挣扎,但听了他的话,身体僵了僵,而后放弃般缩进了他怀中。
“不能说?”阎曈问。
“我……只够护住这里,若出去的话,神智会一点点被破坏吞噬,成为镜中的流鬼……”即墨叹息般说道。“别担心,不会困太久,只不过要等待时机。”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无话可叙,有些尴尬的寂静中,显得屋外的嘈杂人声尤其的大,他们也发现,那些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刻薄,而即墨嘴角渐渐沁出一丝血迹来。
“你……”阎曈担忧地看着他,眼中所见那些声音化为一股股猩红的暗流,不断涌动,冲击着即墨的身体。阎曈皱着眉,迟疑了一下,额头抵在即墨的眉心,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别听。”
神祠藻井上镌刻的图腾,忽然转换了,如活了一般游动了一下,那图腾眼睛滴落下一滴水,像是一滴泪,直接砸进了阎曈的眼框。阎曈眼睛一痛,蜂拥而至的画面充斥了他的脑海……
万物的恶念,是,万物的恶念,阎曈从未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这一点,花鸟虫鱼人木石兽,万物所遭遇的伤痛与积压的戾气从神祠外飘乎进来,从即墨身体的各个角落挤了进去,咀嚼他的血肉,污染他的神经。它们在即墨身体中放肆嘶吼着世道的压榨与冰冷、不公与惨烈,尽数回报在即墨身上,在他身体内四处激荡。
“啊……”
阎曈听见即墨几不可闻的喘息,看着他全身的皮肤破裂后又复原,再破裂再复原……他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努力将所有都吞噬下去,像是一只以此为食的饕餮,只是身体在完全违背他的意志止不住地颤抖,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
祠堂外,极深的黑暗之中,隐隐约约有光微微闪烁,不知道是什么。它们如萤火般游离着,有着一种格外诡异的美感,诱惑着人前去查探。
第8章 08浩劫之镜·下
祠堂的窗户慢慢转过来一轮月亮,一袭幽蓝色的光如箭矢般冲将过来,直剖即墨即墨的后心,瞬间穿透,将人钉在石像上。
“喝……”
即墨嗓子喑哑的呼吸了一声,胸口巨大的伤口透着光,缓慢地往外冒着暗红近于墨的血液,血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淌,流进了水潆之中,水潆流动,推动着图腾缓缓转动。
“喂!小鬼?!”阎曈看着额头抵在石像上即墨,他脊背上的绷带直接被那缕光线撕裂,阎曈惊愕地想要伸出手去碰那缕光,却被即墨死死扯住了手。
“别碰!想死吗?!”即墨咬着牙按住了他的手,但他一动伤口被撕裂的更大了,血流得更快了。
“这句话还给你,再乱动你的全尸可就不怎么好看了。”阎曈皱着眉头说,手中却连忙扶住了他。
“不害怕的话,用你的眼睛自己看啊。”即墨笑了一声,一只手扣住阎曈的肩膀,稳住自己的身体。
阎曈小心扶住他,狠了狠心,咬破舌尖,他的一双眼睛立刻渡上了一层幽光,他顺着窗看出去,瞬间抱着即墨的手猛地一紧。
那窗外的哪里是月亮,是一只又一只厉鬼比肩接踵挤在窗前,那月光,就是他们重重叠叠的瞳孔迸发出的幽光,它们浩荡又有序地排列着,组成极为阴诡的一轮完满月亮。
“嘻嘻嘻,他发现啦。”
“杀不死那个小鬼,就杀了他吧。”
“杀了他杀了他……”
那光忽地就散出了几股来,即墨伸出手扣住阎曈一甩就将人抡到了石像之后。这动作让他的手臂也瞬间被钉在了石像上。
“你做什么?!”阎曈挣扎着要出来,却被即墨尖锐的嘶喊制止。
“躲好!”即墨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死死牵制着。
“你明明知道这种情况!为什么最开始不躲在石像后面!”阎曈眼睛都红了。
“因为它们是被你引过来的!”即墨被吼的动了火。“这里就你一个活人!!”
“……那你,又是什么……”阎曈忽然就想起睡前,那一个小时毫无生活反应的即墨,心中又不由自主地起了猜疑。
“你不知道吗。”即墨嗤笑一声。“你在这里,就是进了贼窝啊……”
即墨舒展开手指,血顺着他的指尖,一滴一滴慢慢落在了阎曈的脸上。
“……你不会。”阎曈盯着即墨的双眸,轻声说,那落在脸上的血液凉的似乎都能结冰,摸在他眼睛上,凉气仿佛透进了神经之中。
“怎么,现在不怀疑我?”即墨收回了手指,像是耗尽了力气,剧烈的喘息。“把,把血抹在颈脉,手腕处……盖住你的味道……”
阎曈看着他,即墨的眼睛极深,反射不出一点光亮,与那窗外的鬼魅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一样。他缓缓抬起手,细细抹开那些粘稠的血液。
“你就是个小鬼。”阎曈说着,伸手就捂住了即墨那双近乎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睛。“……别看我。”
“你怕了?”
即墨声音越来越虚弱,身影逐渐和阎曈记忆深处的那个人重合,那人也是这般,头抵在一面墙上微侧着头问他,双眸如墨一般漆黑的颜色,还顶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嗯,怕了。”阎曈轻声说,近乎嗫嚅着。
窗外的那轮月没过多久就如同一片蜃楼幻境一般,溃散而去,如同散入沉夜的萤火。当窗外归如墨夜色,即墨重重砸在地面上。
阎曈一把抱住人,用手捂住他的伤口。
“我想……”即墨眼神恍惚,整个人脆弱不堪,嘴唇颤抖。
“我同意就是了!”阎曈咬着牙,死死按住那些伤口,妄图止住那些冰凉的还在溢出来的血。
“原来……你吃苦肉计……”即墨脸色白的都近乎透明了,可他仍勉强勾起一丝笑意。
“嗯。”阎曈点头,他看着即墨的头顶,从开始到现在,那弹幕一直在嘶喊着疼痛与难过,可现在字迹都开始模糊了。
『……我要挺不下去了……』
『……今天我被抛弃了吗……』
『我疼,我好疼啊……』
『我想要……』
『怎么还没有来……』
……
他到底在等什么,又在难过什么。阎曈神情复杂的看着怀中的小孩。
“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保守秘密吧。”即墨已失去焦距的眼睛,凝了一抹暗色,刚刚拉近的一点儿距离,瞬间像隔了一层钢化玻璃,触手可及,却像极了一块顽石雕刻的死物,毫无人气。“已发生的,包括将发生的……一切。”
“……你还真的是狠。”阎曈恍然,看着他目光里冷漠的谋求算计,感觉如鲠在喉,不由得怒极反笑,可看着那些模糊的弹幕在疯狂叫嚷,又忍不住恻隐。即墨居然能够将一切死死压抑住,硬生生将自己当做筹码,来换取他的承诺。“你就不怕我答应而又反悔吗。”
“我相信阎大法医是个守诺的人。”即墨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靠在阎曈身上,安心地闭上眼睛。“不然,你不会得好死的……”
忽然神祠门开了,一个穿着一袭红衣的女子走了进来,手捧着一个白瓷碗,里头装着血红的液体。
“你是谁。”阎曈戒备地盯着女子。
女子却视其若无物,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就将即墨拉了过去,扬手将碗中液体尽数倒入了他口中。
阎曈从衣兜里重新掏出一柄手术刀,直刺过去,女子毫无波澜,将刺入的瞬间,即墨握住了他的手,呛咳起来。
“别,她是……我长姐……。”即墨断断续续地说完,又失去了意识。
阎曈冷眼旁观着女子,抿了抿唇,收了手术刀,反手握住了即墨的手。可,他发现手心里的手在渐渐缩小,一抬眼,即墨已经是成一个婴儿。
“放手。”女子宛如风铃的的声音,尖锐的如同一块寒冰。
“你要干什么。”阎曈仍不愿信任眼前人。
女子扫了他一眼,像看一个碍事儿的物件儿,只见她扬起另一只手腕一拍,阎曈的手瞬间被就被弹开。水潆中,渐渐溢出血水来,一乌鸦石刻渐渐变化成一个被开膛破肚披头散发的女人,女人盘膝坐在水潆之中,朝着女子伸出了手。女子抱着已经变成婴儿的即墨,靠近女人,女人将即墨抱进怀中,腹部暴露出的胎盘与脐带缓缓纠缠上即墨的身体,水潆中血水将两人裹入其中。
阎曈看着那女人的侧脸有些熟悉,刚想仔细观察,就被女子轻轻一动挡住了视线,她这时才终于正眼去看阎曈,居高临下,宛如视一蝼蚁。
“闭上你的眼睛,离墨墨远些。”女子伸出手,尖锐的指尖直指阎曈的双眸,在即将触及时停止。“你眼睛真正的归属,早晚会让墨墨死无葬身之地。”
“……什么意思……”阎曈一怔。“你是说,他没死?!!”
“药人,怎么会死呢。”女子声音清冷冷的,其中的轻蔑与狠绝一目了然。她指尖轻轻一勾,立刻就划了阎曈眼角一道深深的伤口。“不仅你一人在用它,别在用它看墨墨,不然,后果你不会想知道的。”
女子说着,就将阎曈推进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镜子中。
阎曈看着女子身后的女人仰起了脸,灰败的脸色,让阎曈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蛉蜻……我好累……”即墨从女人肚子里爬了出来,身形长大,被女子扶住。
……
阎曈猛地坐了起来,剧烈地喘息,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仍旧在即墨的床上,清晨还有些稀薄的阳光洒在他身上。
“那女人不是……”
阎曈有些呆楞地凝视着床前香案,香雾缭绕,沁人心脾。
“你为什么留在这里。”
阎曈一侧头,就撞上了即墨仿若被闯入领地的野兽般尖锐地眼睛。
『这个傻哔哔哔!!这双眼睛安他身上白瞎了!!干啥啥不行,拖后腿第一名!!』
『……为啥他留下睡了啊!!还搂着我!!他耍的哪门子的流氓啊!!』
『他最好管好他的眼睛和嘴巴……』
“呵。”阎曈一看到熟悉的万马奔腾似的弹幕,冷笑一声,仰起脖颈,上面青紫与淤血的指印清晰可见。“我倒是想走,可是我还想留我自己一条小命。”
“弹幕”一下子就停了,即墨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即墨回过神,嗤笑一声,而后翻身下了床。“你现在可以走了。”
『我为啥掐住他了啊!!』
『他是兔子吗?!不会还手不会跑啊?!』
『丢死人了啊!!』
『都怪他!!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昨天的时候过来烦我!!我脑子抽了啊留下他!!!』
“过河拆桥啊……”阎曈看着即墨发红的耳朵,和头顶的“弹幕”,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发顶。“早餐记得丰盛点,还有,给我准备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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