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尽量放缓了声音,柔声问:“为什么不行呢有恨?”
黎有恨紧紧攥着樊寒枝衣服,苍白小脸上一双涨红的眼睛,灼亮地瞪着钱医生,直把她瞪得心里发毛,满手心都是汗。
她听见他说:“因为我和哥哥得一直在一起,我们不能分开。”
“有恨,恨儿……”她斟酌着话语,“我不是要分开你们,只是想让你哥哥出去一会儿,我相信他哪里都不会去,会一直在外面等你,恨儿,你是我的患者,你哥哥不是,我们两个说话的时候,他在这里确实不太方便。”顿了顿,去看樊寒枝,樊寒枝也投过来一个眼神,掷到她脸上,仿佛甩了她一个耳光,她觉得浑身刺刺地痛起来。
屋子里静默片刻,樊寒枝问道:“要多久?”
钱医生答:“半小时,我看恨儿也很累了,半小时后你们就回去吧。”
樊寒枝便起身往外走,黎有恨踉跄地去追,哭起来,在门口截住他,抱着他急得跺脚,翻来覆去地说“不要”,渐渐从啜泣变成嚎啕大哭,哭得站不住,瘫软地跌坐在地上,拽着樊寒枝裤脚晃来晃去。樊寒枝不知为何一反刚才柔和的姿态,冷硬地站着,垂眼看着他哭,只把手放在他头上轻轻抚了抚。
钱医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至此,有些按捺不住,上次生日宴会上她见过黎有恨情绪失控的模样的,怕今天也要闹得不可开交,赶忙上前要去扶黎有恨起来,想着让他们先回去算了,但刚走到跟前,樊寒枝却先一步抱黎有恨起来了,捧着他的脸毫不避讳地亲了亲,说:“恨儿,不是哥哥要走,是钱医生说我不能在这里陪你。”
钱医生听了神色一凛,眉头紧蹙,马上说道:“不,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樊寒枝并不答话,黎有恨也顿了顿哭声,侧头看向她,不像方才那般气势汹汹,略有些茫然,然后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起来,颤颤巍巍抬手指着钱医生胸前白大褂口袋上夹的一支笔,问道:“那是什么?”
钱医生不明所以,把笔拿下来给他看,说:“只是一只钢笔。”
“不是!是……是录音笔,我知道的,你别想骗我……张、张鸿影有一只一模一样的,”他往樊寒枝怀里躲,“哥,他有只一模一样的,他录了好多我和他说的秘密,她一定也会做坏事,不要不要……哥,不要把我丢给她,哥!”
钱医生想要解释,往他跟前走了走,他惊叫起来,开始又踢又打,连樊寒枝也挨了几个耳光。眼看场面要失控,她忙叫护士去拿镇静剂,给黎有恨扎了一针,领着两人去病房。
她站在外面走廊,从门上的玻璃窗悄悄望进去,看见樊寒枝坐在床边俯身压着黎有恨,黎有恨圈着他脖子,两人在接吻。
她惊得胆颤,回过头去,心里油煎似的,顿了片刻,再去看,见黎有恨把樊寒枝抱得紧紧的,两手都插入他细短的头发里攥着,渐渐药起了作用,他双臂缓缓垂下来,樊寒枝却不起身,就那么一直抱着他,抱了很久。
她坐立难安地在外面徘徊,半晌,终于等到樊寒枝出来。她迎上去,开门见山地说:“你要是想他好,就别再这样了。”
“哪样?”樊寒枝垂眼抚了抚褶皱的袖口,语气淡然,“我教他尊重你,对你坦诚,也谨遵你的医嘱,刚才你要我出去我就出去,哪一件不合你的心意?”
钱医生愣了愣,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思绪往下走,找不出他话里的漏洞,下一秒又恍然醒悟过来,惊觉自己也险些跳进他的陷阱中,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不,他生病不是我的错,他今天应激也不是我的错,事实上,我认为他变成今天这样,病得这么严重,你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是吗,谁会信你?每个人都看得见,我是爱护他关心他的好哥哥。”
钱医生一时愕然,惊讶于他竟能如此恬不知耻,霎时怒气上涌,厉声说:“我会全部告诉你母亲,也会一点点告诉有恨,我既然做了他的医生,就——”
樊寒枝突然冷笑一声,“我花了二十年让他爱我,你觉得你要花多久让他恨我?”
“爱?!”她破了音,声调歪歪扭扭扬出去,像条鞭子空抽了一下,震出破风声,“这怎么会是爱?这根本就是……不正常!”
“十多年前我到你这里来,你就该知道我不正常。”
钱医生气得满脸通红,一时语塞,眼睁睁看着他又进病房里去了。
第56章 56.败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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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潇近两天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一个人要顾国内国外两家公司,因为有时差,常常在下半夜还得和苏市那边开视频会议。
黎铮也不让她消停,自从被迫进了疗养院后,三天两头上演出逃的戏码。不过那家疗养院开在深山老林里,护工和警卫又多,想来也是跑不掉的。只是他每闹出一次事情来,她都得给一笔钱出去安抚维稳院长和院里的工作人员,实在有些厌烦了,那天便在电话里暗示院长,人只要还活着就行,至于是怎么样地活着,那倒是无所谓。
隔天一早,她刚睡下没会儿就又听见手机响,以为又是黎铮惹事了,接起来才发觉是钱医生,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她,一定得见面谈。她实在抽不出空,挪了中午吃饭的空档,约钱医生在公司附近咖啡厅碰头。
她还是晚到了几分钟,一坐下就拿出三明治来吃,翻出备忘录看下午的行程安排,头也不抬问:“是恨儿怎么了吗?”
钱医生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正了正神色,压着声音道:“我知道你很忙,所以就不废话了。我……”她清了清嗓子,“我看见有恨亲了他哥哥。”
樊潇愣了愣,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她继续说:“是接吻的……那种亲,他们抱在一起。”
好一阵儿樊潇都没说话,只有周围嘈杂的人声,咖啡机运作的声响,苦香味充斥在二人之间。
钱医生打量着她的神色,扣了扣桌面,“樊女士?”
樊潇微微眯着眼睛,目光混沌,听见这声喊才有了动作,冷哼一声,放下三明治,拿过纸巾擦了擦嘴,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钞票扔在桌上,说道:“你疯了么?我没有空听你胡言乱语!告辞。”
“等等!我亲眼所见!樊女士——”
樊潇置若罔闻,拿起包大步流星朝外走去,钱医生追上来,在店门口拽住她,她瞥了眼四周来往的人,不愿在这里同她纠缠,闹得面上不好看,便停住脚步,冷冷盯着她说:“我告诉你,这里是公共场合,我的公司就在旁边,你再这么拉扯我,我要喊保安过来了。还有,你小心说话,少蹬鼻子上脸,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连医生都当不了了!”
钱医生被她震慑住,失语僵在原地。樊潇立刻甩开她的手扬长而去。
进了公司坐电梯,只觉得这电梯仿佛一直在往上升,永远到不了头似的,她看着上方跳动的数字,有些恍惚,想起前阵子发到邢疏桐那儿的勒索照片,照片里船头甲板上挂着彩灯,晕开的光圈里,模模糊糊是黎有恨搂着樊寒枝的画面……樊寒枝是怎么同她解释的?黎有恨喝醉了。
这一次呢?不……那医生连个证据都拿不出来,红口白牙,冒冒失失就说那样荒唐的话,简直可笑!
她凝了凝神,整理好思绪,在电梯打开后走了出去,秘书马上从办公室里迎出来,说再有十分钟就要开会了。她点头应下,跟着走进会议室,坐下来后望着落地窗外鳞次栉比的大厦,片刻后起身,对秘书说:“会议延后两小时,我有事要回家一趟。”
司机一路风驰电掣,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就赶到了庄园。
樊潇一进门就遇见了管家,管家说兄弟俩刚才在小餐厅里吃饭,这会儿不知道有没有吃完,因为下午还有客人要来打马球,他现在要去准备,脱不开身,请她自己去餐厅里看一看。她便往餐厅去,脚下生风,但到了临近的走廊,隐约听见了说话声,便放慢脚步,踱到门前,从半掩的门缝中望进去。
起初看到那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上,各自吃着饭。黎有恨坐得离窗户近一些,淹没在光里,穿着水蓝的睡衣,可一眼看过去,只觉得他整个人笼统的白,纸似的,只有眼睛红,像是被太阳灼出火来,马上就要蔓延着烧遍全身。
樊潇看得心里一急,往里走了走。那两人并没有发现她。
樊寒枝夹了样什么菜送进他碗里,他嘟囔着说:“我不要吃这个。”
“管家好不容易买来了,你又不要吃了,一天一个主意,天天折腾他。”
他撇撇嘴,不高兴地把碗一推,趴在桌上,拨弄一旁花瓶里的花。樊寒枝看他一眼,又夹了一筷子蔬菜往他嘴边送,柔声道:“快点吃,吃完了我们去骑马。”
“我不去!”
“哥哥叫了那么多人来陪你打马球。”
“你让他们别来了,一点都不好玩!”
“赢了有奖励。”
说到这儿,他才来了兴致,下巴垫在手背上,歪着头看樊寒枝,问:“什么奖励?”
樊寒枝把筷子往他嘴边递,他张口吃进去,又追着问。樊寒枝说:“你想要什么?”
他沉吟着,摇头晃脑,与脸上羸弱的病态截然相反的活泼,思索良久都没说出想要什么,最后只冲着樊寒枝嘿嘿笑了笑。
哪有什么古怪!真要说起来,不过就是亲近了一些。樊潇心头松了松,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正要退出去,忽然一垂眼,视线落在桌下,立刻怔住了。
桌布流苏坠子眼花缭乱地荡着,隐隐绰绰地,樊寒枝并着腿,把黎有恨伸过来的一只脚含在双膝之间,不知何时放了只手下来,握着那细白的脚踝抚摸,短短一截,似乎不能够满足,轻轻拽了拽,黎有恨便从椅子上滑下来,钻到桌底下,蹲坐进他大敞的腿间,把头往他胯间埋。
樊潇惊得立刻退出门去,头晕目眩,扶着墙才勉强站稳,一阵强烈的反胃感涌上来,耳边尽是自己的心跳。缓了一阵儿,又听到里面有碗筷摔碎的声响,她几乎把牙都咬碎,犹豫片刻,再往里看。
黎有恨被抱起来坐在了樊寒枝怀里,腿往两边敞着搭在椅子扶手上,樊寒枝从他小腿一路往上摸,手法情色地打着圈儿,落到腿根,钻进睡衣下,不知摸到了哪儿,黎有恨轻吟一声,腰沉了沉又往上抬,上半身仰倒在餐桌上,甜腻腻地叫了声“哥”,手臂胡乱一抓,碰倒了花瓶,攥着几只花苞,揉得指尖全是花的粉色。
樊寒枝拽他回到怀里,追着他呻吟的唇吻他。他绷紧了双腿,往里扣着,脚趾都蜷起来,一会儿又把腿张开了,往两边高高抬着,受不了地拍打着樊寒枝肩膀想要挣脱,樊寒枝攥着他手腕不让他动,他颤颤巍巍,在他膝头颠颠晃晃,不用去马场,在这儿就已经把马骑够了!
樊潇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最后变得煞白,她也颤颤巍巍,险些站不住,倚在门框上,瞧见窗外的日光移了移,已经照不到餐桌了,那荒唐厮混的两人被晦暗笼罩着,屋子里烘闷出一股淫糜暖热的气味,混杂着花香和饭菜的气息,袅袅延到面前来。桌椅还是桌椅,花瓶还是花瓶,摔碎的碗还是摔碎的碗,餐厅还是餐厅,但家已经不是家了,兄弟也不是兄弟。
她听到几声沉闷肃穆的钟声,脑海里一片空白,有一瞬间连自己在哪儿又来做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浑浑噩噩间循着声音回头,走出餐厅,以为那绵延的声响是近处礼拜堂里的钟声,一直走到会客厅里,才发觉只是这儿一座老钟在报时。
落地窗外便是花园,花叶在夏风中缠缠绵绵地轻舞,光影细碎地在绿荫地上蹦跳,云卷云舒,天色一碧如洗。太美丽的夏日午后,把她与发生在身后的那恶劣远远隔开来,可这薄薄一层屏障太脆弱,禁不住黎有恨那双灼红的眼和他软腻的呻吟,它们追上她懵懵懂懂的思绪,把什么都打破了割开了,剖出来刮净了,要她清楚明白、透明彻底地看见,看见那早已递到她眼皮底下的东西。
第57章 57.风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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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周,樊寒枝接到秘书请他去公司开会的电话,他才知道樊潇因为生病住院了。
他先去公司帮着处理了一些紧急文件,开了两个会,下午接黎有恨一起到医院看樊潇。谁料病房里没有人在,向护士打听过后才知道她竟然在做胃穿孔修复手术,要到晚上六点才能出手术室。
两人便坐在走廊等。手术小,他们对樊潇的感情也不深,都没有什么担忧的情绪,黎有恨无聊得直打哈欠,真要睡又睡不着,坐也坐不住,翻来覆去地折腾。樊寒枝哄也没哄好他,后来想着来得匆忙,花都没买一束,不如就趁这时候去买花。找了家附近的店铺,走着去走着回来,恰好樊潇也被推回了病房。
麻醉药效还没褪,护士说她大概要一个多小时后才会醒,两人又只好坐下来等。或许是走了一段路累了,黎有恨这回倒是安静下来,坐在樊寒枝怀里和他一起看了会儿杂志,很快就睡着了,但模模糊糊还是能听见医疗器械的滴滴声,后来又隐约有说话声。
他不安地动了动,感觉樊寒枝的臂弯拢过来护住了他,心头稍稍松了松,下一秒却有东西碎裂的声响在耳边炸开,惊得他立刻睁眼,意识还朦胧着,视线也模糊,只瞧见一团血红直直地朝面颊飞过来,再一眨眼,樊寒枝手掌掩过来,把他护得更紧了。
垂眼望下去,看见刚从花店买来的那束火红康乃馨摔在地上,已经面目全非。
他尚且还在愣神,樊潇又把一只杯子砸过来,正打在樊寒枝腿上。樊寒枝即刻起身,带他往门口走,他踉跄跟着,回头去看樊潇,见她竭力支撑着上半身坐起来,对上他的目光后脸色铁青,浑身发颤,下巴抖得仿佛要掉下来,抬手指向门口,野兽般恶狠狠地嘶吼道:“滚!滚出去!”喊完,一歪身倒向床沿干呕起来。
黎有恨吓得不知所措,一头雾水,颤颤喊一声“妈”,要往床边走,但又被她一句咬牙切齿的“畜生”逼得把脚收了回来,不敢再说什么,跟着樊寒枝出了病房。
一路浑浑噩噩,走出住院楼大门,天色晦暗,樊寒枝又走得快,下台阶时他不小心绊了一跤,这才如梦方醒般回神,问道:“哥,妈妈为什么生气?”
樊寒枝没说话,半蹲下来检查他脚踝,听到他说不疼,才又站起来,抚了抚他脸上的睡痕,说:“哥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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