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卡尔加里的雨
作者:万经星
标签:原创小说、BL、大长篇、完结、现代、三观不正、骨科、年上、1v1
简介:谁驯养了谁
修文中
黎有恨仿佛永远高悬的月亮,泼出笛声般呜呜咽咽的清辉。樊寒枝数十年地追着他走,或者说,他十数年地追着樊寒枝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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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有恨x樊寒枝
自卑极端受x性冷淡阴暗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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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骨科,年上差十一岁,攻受都疯都有大病,包含语言暴力、精神控制、强制、囚禁(受对攻)、血腥场面等负面元素,请慎重阅读,及时止损。
不建议攻控受控阅读
第1章 01.葬礼(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右眼角有两颗泪痣,幼年的黎有恨比一般孩子更爱掉眼泪。
但他从不哭出声,婴儿肥的脸颊上两道细细的泪痕,眼中并不流露出悲伤或委屈,只是倔强而专注地望着你,一层薄薄水雾后的浅黑色瞳仁,宛如外头沉沉压下来的冥暗天空。
宛如加国卡尔加里阴冷潮湿的雨。
夜晚他和哥哥樊寒枝躺在一张床上,浓重的暗包裹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伸手就能从空气里攥出水来。
黎有恨习惯了蜷在樊寒枝身侧,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一抬眼就能瞧见他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从樊寒枝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度,飘飘渺渺地延到他面前,像雨里半明不灭的篝火,似冷非热。
他以为他可以一直和樊寒枝保持这样的咫尺之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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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上旬,梅雨还流连在苏市,雨水凌厉地挥下鞭子,带出高温高湿两道伤痕来。
黎有恨出门时忘了带伞,这会儿下了出租,只能淋着雨往机场入口走。在候机大厅,他与先一步到的父亲黎铮碰了面。
两人要飞去加国参加葬礼。
黎铮昨夜不知去哪儿玩乐消遣了,这会儿还没醒酒,醉眼朦胧地叫他一声“儿子”,使唤他去一旁咖啡店买杯冰美式。
黎有恨跑腿回来,见他正和几个座位外的女人调笑谈情,便只把咖啡放在脚边,拿出速写本,戴上耳机听京戏《锁麟囊》。
黎铮是个画家,虽然年过半百仍名不见经传,但黎有恨多少受到些熏陶,小时候被老师夸有天赋,但他没走画画这条路,学了京剧,工程派青衣,是如今戏曲界里少见的乾旦。
几个月后的春节,他要在苏市大剧院挑大梁演这出《锁麟囊》。“师从程派名家薛初静”,“十九岁”,“乾旦”,光这几个标签就注定了他的第一次亮相会万众瞩目。时间紧任务重,现在正是要紧练功的时候,可既然是参加葬礼,薛初静也不得不放他的假。
他寥寥几笔画了张速写,黎铮便回来了,拿起冰美式喝了一口,边咬冰块边看他。他头发湿透,贴在额头鬓角,衬得脸愈发尖,衣服浸着水贴在肩膀和削瘦的背上,这么些重量就好像要把他压垮,肩胛骨和脊椎的形状清楚地显现出来。
“儿子,怎么几天不见你又瘦了。”
大厅里吵闹,耳机又放着音乐,黎有恨只隐约听见喀拉喀拉嚼冰块的声响,顿一顿画画的笔尖,没有理会黎铮。
“今早家里家政给我打电话,说你不吃饭,这礼拜也没去张医生那里报道。”
黎有恨能感觉到他絮叨地说了很多,边目不转睛画着线条,边说:“爸,你明知道我右边耳朵听不见。”
黎铮尴尬地咳一声,抬高声音,“我说,你怎么没去见张医生。”
他在速写本页脚签上名字和日期,心不在焉地说:“他说没有空,我才没去。”
黎铮看出他不想聊天,讨了个没趣,仰头喝一口咖啡,捏扁了杯子,丢下一句“画得不错”就又调情去了。
外头雨势渐大,电闪雷鸣。广播播报了飞机延误的通知,等到下午两人才坐上飞机。
黎铮倒头大睡,十二个小时的航程里连睡姿都没换过。
黎有恨看电影画画打发时间,空姐送来的飞机餐只吃了里头的两瓣橙子。飞抵卡尔加里国际机场时是加国时间凌晨三点。
父子俩先去了趟洗手间,黎有恨站在镜子前整理头发,把额前琐碎的刘海捋整齐,盖住眉尾冒出的一颗痘,又整理起衣服来。黎铮在一旁调侃,笑他一副要去见恋人的架势。
黎有恨垂了垂眼帘没有理会。
走出机场,远远地,他就瞧见了等在马路边的樊寒枝。
七月份飘雨的凌晨,风还是寒凉的,樊寒枝穿黑色风衣,领子竖起来,下摆被吹得一直飘飞到手肘间。他垂头抽着烟,烟头火星在风中挣扎,细细的烟雾飘出来,一下子融进风里。
黎有恨慢吞吞走过去,叫一声“哥”,目光追随着他从口袋里拿车钥匙的左手。他无名指的婚戒在暗夜中亮得刺眼,逼得人要落泪般的灼痛。
樊寒枝扔了烟头踩灭,对上黎有恨的眼睛,仿佛与他是初见一般,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继而什么话都没有说,视线移到了黎铮身上。
黎铮揽了下樊寒枝肩膀,说:“好久不见了儿子,还好吧?”顿了一顿,又说起葬礼,道:“看开点寒枝,人活着都要经历生老病死。”
樊寒枝没应声,打开后备箱让黎有恨放行李。三人都淋着雨,没再多说什么话,坐进车里。
一打开门,扑面一股烈香,激得人鼻子发痒,喉咙干涩。黎有恨猛然被这气味一熏,头昏脑涨,加上淋雨吹风,浑身无力不舒服起来。他打了两个喷嚏,降下窗户通风,可樊寒枝立刻操控按钮升起了窗户。
“在下雨。”他说。
“车里有味道。”
“熏了远湿香祛潮。”
黎铮插话,问樊寒枝:“你还在开熏香店?都三十了,年纪不小了,二十多岁的时候你玩玩这些东西没问题,现在也该把心思放到正经事情上,最近你妈不是打算在国内也开个公司?这儿和那边她一个人怎么顾得来,你也该给她分担分担。”
樊寒枝瞟了一眼黎铮,闷闷地“嗯”了一声,黎铮便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各自的近况来。
黎有恨浑浑噩噩,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倦怠地打起瞌睡来,在一派熏香烘出的燥热中恍惚了,醒来已经到了家。车子停在车库里,那两人早就下了车,没有叫醒他。
天蒙蒙亮,雨还在下。
他听到母亲樊潇在喊他。
“有恨?恨儿?”
“这里。”他下车,探头看向车库门口。
樊潇穿一身干练的女士黑西装,戴着宽檐帽,踩高跟鞋朝他跑过来。黎有恨久没见到她了,对着这张化了淡妆的脸一时有些陌生。
他对“母亲”的印象很浅,有关她的回忆几乎都与“争吵”的画面联系在一起。
因为黎铮频繁出轨,他和樊潇之间经常发生冲突,而终于在黎有恨七岁时,樊潇忍无可忍提出了离婚。黎铮拿到一大笔赡养费和黎有恨的抚养权,带他从加国卡尔加里回到苏市定居。
如今黎铮年过半百,仍是那副放荡风流的作派,而樊潇也依旧是个工作狂。相看两厌的两人,要不是因为这次的葬礼,怕是不会见面的。
黎有恨喊了声“妈”,樊潇走近了,紧紧抱他一下,说:“你哥也不叫你起来,真不像话,我到处找你,他才跟我说你还在车里。”一边说一边来回摸他胳膊,又道:“恨儿,你怎么不长肉呢,小时候倒是胖嘟嘟的,你再这么瘦下去可不行,看看你这手臂,全是骨头。”
“老师说要控制体重。”
“胡说,你已经够瘦了,再不养胖些身体要垮了,改天我打电话跟你老师聊聊。走,先吃点东西去,要不是飞机延误你还能睡会儿,现在不行了,马上我们就得去殡仪馆。”
樊潇拉着他回屋,他看见站在客厅落地窗前的樊寒枝,换了身正装,正把一朵小小的干白菊往前襟上戴,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一副心神恍惚的模样。
他顿了顿脚步,移开视线,去到餐厅。
黎铮在吃三明治,给他倒了一杯牛奶。他闻着那股淡淡的奶腥,胃里一阵翻腾,没喝,撕了小半块吐司上楼。
房间整理得干净,窗前书桌上摆着一只香筒,有烟袅袅飘出来,与车里一样的燥烈味道。他打开窗户,让雨落进来,香筒都被打湿了,烟还是顽强燃着。
樊潇的催促声从楼下传上来,他再看了看那香筒,放下背包进浴室,草草冲了澡,头发只来得及吹干一半,换上西装就下了楼,被樊潇火急火燎地拽着出了门。
樊潇开车,黎铮不愿意和她坐一起,和黎有恨挤在后座。黎有恨时不时瞥一眼副驾驶的樊寒枝,他一直闭着眼睛,睫毛偶尔颤一下,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在做梦,少见的疲态。
路上堵车,到底还是迟到了。
礼堂里人头攒动,乱哄哄闹着,见他们一家人进门,随即静下来。不断有人来和樊寒枝寒暄,说着“节哀”。
黎有恨头晕,走到角落躲清静,遥遥望着樊寒枝。他继承了樊潇狭长的眼睛,单眼皮,因为下垂的眼尾,平日里便是一副尖刻的苦相,此刻他垂覆眼帘的姿态,叫黎有恨恍惚了片刻,一时竟分不清他眼角溢出来的悲苦是天生还是因为今天的葬礼。
半小时后悼念仪式开始,牧师站在台前棺椁旁说了些话,邀请家属上前致意。樊潇第一个过去,然后是黎铮,在棺椁旁瞻仰了片刻的遗容。接着是一些同事和朋友,再轮到樊寒枝。
他半跪下来,把手覆在遗体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起身。
黎有恨本该先于樊寒枝去致意的,但他磨磨蹭蹭,现在倒成了最后一个上去的。
走到棺椁旁,时隔大半年,他终于又见到了他的嫂子,樊寒枝的爱人——沈寂。
沈寂也是华人,祖辈就定居在了卡尔加里,幼年时父母车祸身亡,后来与相依为命的奶奶搬家到了樊寒枝居住的社区,与樊家成为了邻居。那时候黎有恨已经出生,樊寒枝常带着他到隔壁去玩,或是沈寂常来家里吃晚饭过夜。
沈寂十八岁时他的奶奶去世了,他在二十六岁那年也被诊断患上了血癌。
也就是在这一年,他和樊寒枝结婚了。没有人反对,他们的结合看起来仿佛是众望所归。
婚姻持续了四年,最终以沈寂的死亡告终,法律意义上的告终。
樊寒枝没把婚戒取下来,沈寂也没有。
黎有恨缓缓跪下,端详他美艳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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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1.《锁麟囊》:是翁偶虹根据《剧说》中一则引自《只麈谭》的故事创作剧本,程砚秋设计唱腔、排演的京剧剧目。该剧讲述了善良的富家小姐薛湘灵,在出嫁时将装满珠宝的锁麟囊赠予贫寒女子赵守贞。后薛湘灵遭水灾落难,流落至富户卢家当保姆,发现卢家主母正是当年的贫寒女子赵守贞。赵守贞得知后待其为上宾并结为姐妹的故事。【百度】
2.乾旦:戏曲里由男性扮演女性角色,属于旦角范畴。男旦由来已久,汉代有男优所扮的女娥,至魏出现了男扮女装的《辽东妖妇》,隋代男扮女装蔚然成风,唐代的参军戏里出现了以男扮女的优伶。男旦是近年兴起的一种称谓,只是性别代名词,不是单独的行当,也非专门的艺术形式。解放前所有艺人都称伶人,也没有特殊标称。男旦是中国戏剧史上一个重要的存在和主流形式。【百度】
3.远湿香:苍术十两(茅山出者佳)、龙鳞香四两,芸香一两(白净者佳)、藿香(净末)四两、金颜香四两、柏子(净末)八两。各为末,酒调白芨末为糊,或脱饼或作长条。此香燥烈,宜霉雨溽湿时焚之妙。【百度】
4.京剧旦角派别:梅派、程派、荀派、尚派,代表人物梅兰芳、程砚秋、荀慧生、尚小云。梅派要求嗓子亮脆甜柔美,程派大多唱的悲剧,唱腔婉转幽咽。【百度】
5.现实中卡尔加里没有雨季。
第2章 02.葬礼(下)
沈寂也是学京戏的,工梅派青衣,十七岁加入加国华人戏曲协会,早已在戏曲界扬名。
尽管他病重,因化疗而掉光了所有的头发,但美丽并未弃绝他而去,平日里珠圆玉润的温和柔软褪去后,削瘦的脸部线条催生出凌厉但沉稳的英侠豪气。假若不是那厚重的惨白肤色,他看起来仿佛只是睡着了而已。
黎有恨不明白,为什么沈寂死了也依然可以如此完美无瑕,光鲜亮丽,对比之下,自己一身长途跋涉后的狼狈,精神萎靡,跪倒在这里被剥夺着体面。
他看着他的脸发了会儿呆,不甘地抿一抿唇,半弯下腰,把手搭在沈寂手上,借着身体掩护,将他的婚戒褪了下来。
起身时,樊寒枝和爸妈又再次围拢过来,牧师也走到他们身边念悼词。樊潇和黎铮都垂着头。黎有恨悄悄瞥一眼樊寒枝,他半阖眼帘,缓缓拨弄着手上的婚戒。
黎有恨掐着手心,面无表情,冷冷望向沈寂,刻薄地默默道了声“再也不见”。
直到棺椁被合上,谁都没有发觉沈寂的戒指不见了。
去到墓地时,刚停了会儿的雨又开始下,绵绵细细的。
沈寂的父母和奶奶也葬在这里。
棺椁被缓缓放进土中,牧师又是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段悼词,众人往棺椁上扔着花朵。樊寒枝手里也拿着花,迟迟没扔下去,只是捏着花杆来回转动。
他没有撑伞,在淡薄的白色雨雾中,他的颀长身影若隐若现,风一吹,黑色的身形轮廓随着舞动的雾气模糊成一团,尽管黎有恨就在他身后站着,但总觉得他是那样触不可及。
到最后其余人都走光了,墓地旁只剩兄弟俩。黎有恨走近樊寒枝,把伞移到他头顶。樊寒枝回头看他一眼,推开雨伞,什么话都没说。
他不躲雨,黎有恨也不躲,赌气般的把伞扔在一旁,继续陪他静静站着。但他本就不舒服,淋雨后更加头晕,视线模模糊糊之时,瞧见樊寒枝蹲下把花放在了草地上,站起身快步走开了。
他撑着膝盖喘几口气,咬咬牙小跑着跟上。
回到家已经临近傍晚。
他头晕得走路都打磕绊,樊潇看出他不对劲,要送他去医院,他不愿意,只说想休息,吃完退烧药回了房间。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在各种各样的梦境中来回跳跃,一会儿是寒凉潮湿的地下室,永远关不紧而滴着水的水龙头,从高高的小窗透进来的些许阳光,杂乱的脚步和咒骂声;再又是右耳的剧痛,弥散开的厚重的血腥气,因为力竭而止不住发颤的双手;然后是夏季的暴雨夜,家里断了电,他下楼去倒水喝,看见客厅里燃着的摇曳烛火,地上映出沈寂的芊芊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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