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像明珠似的从头闪亮到尾,他是石头,一直以来都试图钻进蚌壳里将自己打磨成一颗珍珠。
可是他越努力却只有越狼狈。
“妈,你不懂……”
他呢喃着,樊潇像抱婴儿似的搂住他,“你跟妈说了,妈才能懂是不是?你讲给妈听听。”
怎么讲,有些话是讲不出口的,是背德的、禁忌的、罪衍深重的,是必须埋藏在心里让它腐烂掉的。
他摇摇头,要去擦眼泪,樊潇拉住他裹着纱布的手,替他抹了抹眼睛,说:“Ethen说这伤口深着呢,你别动这只手。唉,你哥这又是何必,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这么欺负你。行了不说这个了,想不想吃东西?”
他仍是摇头,樊潇也只好由他去了,问起他什么时候回国。
“下周二。”
“这么快?”
“我得回去练功。”
“在这里练不是一样!我明天打个电话跟你师父说说,假如她不放你的假要你回去,你也总得把病养好了才能走。对了,还有件事妈妈得问你,今晚在宴会上——”
“我不想聊。”
“妈妈问的不是你想的那个,再说你唱得好听着呢,别听别人胡说。妈妈是想问你,你最近是不是老忘事?你哥说你不记得今天要去宴会,前一晚说今天想上台也不记得,是不是?”
黎有恨迟疑着摇头又点头,皱眉看向樊潇。樊潇叹口气,满脸愁容,说:“明天,我们打个电话给张医生,你和他说说话,好吗?”
“嗯。”
“好孩子,睡吧,妈妈在这里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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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1.《穆桂英挂帅》:京剧《穆桂英挂帅》是梅兰芳等艺术家为庆祝新中国成立十周年,于1959年根据同名豫剧移植而来;同年5月25日,该剧在北京人民剧场首演。该剧主要讲述了北宋时期西夏进犯中原,宋王决定通过校场比武挑选元帅领兵抵抗,杨家小将杨文广在校场刀劈王伦夺得帅印归来。其母穆桂英深感朝廷刻薄寡恩,不愿再为其效力,最终在佘太君的感召下愉快地答应领兵出征。【百度】
2.尖团音、上口字:详见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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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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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八点,樊潇便来敲门。黎有恨早就醒了,但精神很差,懒洋洋又赖了会儿床。
去到书房时发现樊寒枝竟然也在,坐在书架前的单人沙发上看书,听到他推门进来的声音也没有抬头。
樊潇坐在书桌电脑前,已经和张鸿影说上话了,正在客套地互相寒暄。张鸿影夸她年轻,说自己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头发都白了,又恭维她事业有成,樊潇听了笑个不停。
黎有恨走过去,对着屏幕挥挥手,问了声好。
“哎哟,脸色怎么这么差,你的手怎么回事?”张鸿影一急,苏市话就冒出来,把脸凑近镜头。
黎有恨也被他带着说起苏市话,道:“不小心弄的。”
樊潇听不懂,但看黎有恨拨弄手上纱布,也大概明白了,对张鸿影说:“昨天和他哥吵架,气得把光盘都掰断了,手被划伤了。”
“喔,是这样,总会有摩擦,兄弟之间也是难免的。”
樊潇应声附和,又闲聊几句才转到正题,问:“张医生,恨儿最近没在吃药吧?”
“没有,怎么了?”
“他忘事儿呢,前一天说过的话第二天全不记得。”
张鸿影皱了皱眉,沉吟片刻,说:“是不是精神太紧张了,压力大的时候是会这样。”
樊潇说:“是吗?我刚和他老师打完电话,他老师一个劲儿催他回去,说春节的时候有个重要的演出,不能出错,也真是的,什么演出有孩子身体重要,这么逼着他干什么,暑假了都不让休息。”
樊潇摸一摸他的头发,他打个哈欠,趴在桌上,听见张鸿影继续问:“有恨,你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点头说“有”,有些心虚,转头用余光瞟了眼樊寒枝,不想和他凛然的视线撞在一起,嘴唇一抖又改口说:“没、没有,有点感冒,吃不下。”
“你不吃饭,营养跟不上,维生素不够,就会健忘。”
樊潇叹口气,“是不是吃不惯?我请个中厨回来吧。”
张鸿影又说:“还有一种可能,大脑有病灶,还是去医院查一查吧。”
“好,我一会儿就带他去。”
因为有樊寒枝和樊潇在,很多话黎有恨不方便和张鸿影讲,没有多聊就互道再见挂了电话。
三人一起下楼,吃完饭樊潇和黎有恨去Ethen那儿做检查,拍了CT,没查出什么不好。Ethen给他换完纱布,樊潇便把他送回家,急匆匆又赶去公司。
樊寒枝出门了,帮佣说他去熏香店取香,大概要中午才回来。
只是到了午饭的时间也没见着人,黎有恨等到快一点钟,只好先吃了点东西上楼睡觉,醒过来已经是晚上了。
他有些低烧,大概伤口发炎了,一阵阵刺痛,脚步虚浮地下楼。樊潇请的中厨已经到岗,晚饭煮的青菜粥,他吃了几口,隐隐听见客厅传来的电视声,放下碗筷走过去。
樊寒枝看他来了,关掉电视就要走。
他挪了挪步子挡住路,嗫嚅着说:“哥,对不起。”
“你该向沈寂道歉。”
黎有恨咬着舌尖不说话,垂眼看向别处。樊寒枝推开他径自上楼去了。
他躺在樊寒枝坐过的地方,盯着茶几上燃着的熏香发呆,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却身处卧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一会儿帮佣来敲门,说樊寒枝在楼下等他一起出门。他一怔,脑海里又完全没有这件事的印象,洗漱时浑浑噩噩,等坐上餐桌,才支支吾吾开口,问要去哪里。
樊寒枝翻着报纸,漫不经心地问:“又不记得了?”
他握紧手里的勺子,一字一顿地说:“我没病。”
樊寒枝喝一口咖啡,“昨天半夜你来找我,说今天要去见沈寂,给他——”
“我没有,”他沉声否认,“我没有。”
“那就是我在骗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他闭上眼睛回想,脑海里只有一片浓重的暗,忽然之间心头火气,摔了碗筷,餐桌上一片狼藉。
樊寒枝岿然不动,一脸漠然,静静看着他闹完,说:“你看看你自己,哪里像个正常人。”
他愣了愣,霎时没了气焰,颓然坐下,垂着头默默掉眼泪。
出门时已经快中午了。
是个晴天,温度比往常都高,黎有恨趴在车窗上,脸迎着风吹了一路,没和樊寒枝说一句话。
到墓地后他不情不愿地下了车,从后座抱出一束玫瑰,是早些时候樊寒枝在前院花圃里剪下来包好的。
两人走到墓碑前,黎有恨弯腰放花,瓮声瓮气地道了声歉。
樊寒枝又像葬礼那天一样,雕塑似的站了很久。
午饭是在外面吃的,黎有恨点了蔬菜沙拉,樊寒枝似乎没有胃口,只吃了前菜。服务生来买单,樊寒枝给了几张大钞,说不用找了。
他声音矮沉沉的,仿佛在悲伤的砂砾堆里滚过,淬炼得沙哑无比。
回到家,Ethen已经等了一阵子了,帮黎有恨换完纱布,嘱咐他按时吃消炎药,没有多待,很快就走了。
天气热得不寻常,黎有恨在客厅坐了会儿,浑身不痛快,让帮佣把家里的浮排找出来充了气,在后院泳池玩水。
他躺在浮排上在泳池里飘来荡去,望向别墅二楼最右侧的房间,窗户开着,风把窗帘吹得飘飞,险些将窗台上几盆绿植打落,不一会儿一双手伸出窗外来,收起帘子,把窗户关小了些。
那是品香室,樊寒枝不怎么让人进去,偶尔才有帮佣去打扫,黎有恨只知道樊寒枝会在里面品香,练书法。这个爱好是为了迎合沈寂,他对字画感兴趣,樊寒枝便去学了,书房里还挂着樊寒枝写的“天道酬勤”。
黎有恨翻个身,抓一把岸边小桌上果盘里的水果,往远处矮围栏边栽种的常青树上丢,没扔中几个,倒是掉了不少在泳池里。
不一会儿有帮佣过来说家里来了客人,自称是他朋友。他还没说什么话,便听到屋子里有人响亮地喊了声他的名字,一抬头看见郑幽,捧着个大盒子跑了过来。
黎有恨不待见他,抓起果盘朝他丢过去,郑幽闪身躲开了,走到泳池边,半蹲着笑嘻嘻地说:“我就知道你还生我的气,我这不是给你赔罪来了吗,你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黎有恨歪斜着身子躺在浮排上,一只脚落在水里,勾着脚尖,一上一下地撩水玩,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脚踝上有条红绳,串着一个小巧秀气的金坠子,在光下一闪一闪,晃着郑幽的眼睛。
郑幽也不催他,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儿,听见黎有恨问:“什么好东西?”
他便打开盒子盖,招手让黎有恨过来。黎有恨划水到岸边,瞧见盒子里一顶硕大的凤冠,旁边一把金折扇,最底下是叠好的蟒袍。
“本来凤冠和扇子已经被人拍走了,我托关系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买回来,蟒袍也是那一件,送给你。”
黎有恨看了看他,指尖抚过凤冠上一排珍珠,又拿起那折扇甩开,掩在脸前,仍是往浮排上一躺。阳光照着扇子上的金漆,折射出点点的光,看着仿佛有金黄的星子从扇面上蹦出来,琮琤地在黎有恨芊芊的手上跳。
他客气地道一声谢,并没有郑幽想象中那样的欣喜。
“应该的。”郑幽笑着回他,又说:“你这两天有空吗?我们出去玩呗。”
黎有恨不说话,偏一偏手里扇子,露出右眼角斜斜地觑他一眼,吊梢的眼尾和那两颗泪痣,单这么看着,简直像狐狸似的媚。那扇面的阴影恰好垂落在他眉梢,这一个眼风便带着同阴影一般的晦暗和隐秘朝郑幽飞过去。
郑幽心头一动,趴倒在泳池边,拽着浮排边沿将要飘走的黎有恨拉回来。两人凑得近,只被一把薄薄的扇子阻隔着,默默对视片刻,黎有恨抬眼朝别墅看去,品香室的窗户大开,窗帘在风中振飞,樊寒枝站在窗口,直直地望向这里。
他随即偏过头,抬起扇子轻拍一下郑幽的脸,手臂撑着岸边借力一推,飘到了泳池中间去。
郑幽循着他刚才的视线也往上面看,樊寒枝还站在那里,身子隐在飞扬的窗帘后面。
他在泳池边陪黎有恨玩,说着闲话,快傍晚时黎有恨才准备回去,被郑幽牵着手从浮排上下来,快步地往屋子里走。
郑幽抱着盒子跟在后面,不经意瞥见他的脚踝,浮着一层寡淡的粉,有水珠从他腿上滑下来,颤颤巍巍落在外踝处,配着那一抹粉色,像荷花瓣上的露珠似的。
晚上三个人一起吃饭。
郑幽见黎有恨手上包着纱布,殷勤地帮他盛一碗玉米排骨汤,刚推到他手边,樊寒枝便用手掌掩住碗,拿起来放到了一边,说:“凉一凉。”
黎有恨闻见荤腥就反胃,本就喝不了那汤,到后来就把那碗汤给忘了,只吃了几口饭和几片糖醋藕片。
饭后他在客厅画画,郑幽凑过来厚着脸皮说:“你还会画画啊,你画一张我呗,我肯定好好保存,回去裱起来挂墙上。”
黎有恨和他拉开距离,“你快点回去。”
“行行行,我这就走了。”他这么说着,却没有动作,仍坐在一旁,看着黎有恨在速写本上描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隐在飞扬的窗帘后面,骨节分明的手抚弄着窗台上绿植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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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1.戏曲盔头:是“中国传统戏曲中剧中人物所戴各种冠帽的统称”。在京剧鼎盛时期,加上各地方剧种中盔甲的种类约为500种,现在常用的不足200种,凤冠是其中一种。
详见链接: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14780625/?vd_source=952e4504c1a391eee7bed5e69fc56f08
第7章 07.庄园(上)
郑幽几次三番邀请黎有恨出来玩,吃饭看电影听音乐会,借口用了个遍,黎有恨都不肯赏脸。
下周就要回国,他与几个相识的富商好友决定最后放纵一次,约在市郊的圣彼得庄园度周末。
出发前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黎有恨打电话,黎有恨竟爽快地答应了。
圣彼得庄园坐落在矮山脚下,被浓郁高大的杉树林怀抱。车子开进雕花铁艺大门,又行驶了十多分钟才瞧见庄园主宅。花园里都是修剪得圆溜溜的灌木,深浅不一的绿色草坪棋盘格似的铺开,正中是一座立在喷泉里婴儿天使雕塑,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壶罐,水从壶嘴里细细地流出来。
黎有恨走过这里,瞧见喷泉池里有鱼,凑近了细看,却忽然被郑幽拽着手臂拉到了一边。他还没反应过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涌进耳朵,抬头看过去,近处草坪延伸出的一条小路上猛然蹿出一匹棕色骏马,身着黑白马术服的骑手坐在马背上,半弓着身子勒紧缰绳,一下子从眼前掠过,紧接着是第二匹第三匹马。卷起的风猎猎刮到面颊上,鞭得人生疼。那小径两旁栽种着的成团绣球花被呼啸而过的疾风吹得零落,一直飘到他脚下。
郑幽抱怨道:“庄园里有个马场,这些来骑马的人就喜欢在这种小路上乱跑,这不是胡闹么,之前有个园林师在这里种花,被突然蹿出来的马踩到受伤了,出过这样的事还不收敛,我找人投诉去。你没事吧?刚刚差点就被撞了。”
黎有恨摇摇头,和他一起进了主宅,有管家模样的人来迎接,郑幽对着他一通数落,管家频频点头说会处理这件事,又把目光移向黎有恨,张嘴想说什么,黎有恨打断了他,径自往二楼会客室去。
郑幽的一帮狐朋狗友都在,还没过中午就有人喝得醉醺醺的,长桌上的酒瓶东倒西歪。郑幽被他们缠着说话,黎有恨走到角落窗前躲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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