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看了许久,稍稍缓过来一些,握拳砸碎了镜子,玻璃哗啦啦掉下来,落进池子里,他伸手进去摸索,捡出一片,脱力地跌坐在旁的椅子上,用碎片锋利的一头在腿上划了两道口子,刺刺的痛感吞吃掉一些那股焦虑紧张的情绪。
他又把伤口划深,任由血汩汩流着,搬着椅子走出卫生间,来到门前坐下,一侧头看见门把手上还留着些许白浊,便蘸了些在指尖,放进嘴里咬着。擂鼓般猛跳的心渐渐安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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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血腥暴力等负面情节,慎重阅读
第68章 68.囚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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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等等我!”
樊寒枝在前头疾步走着,黎有恨在后面追。这是一条长长的下坡路,没有路灯,只有惨淡的月光浅浅照着脚下。
他心惊胆战,也不知跑了多久,到了转弯的地方,樊寒枝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再追过去,哪还看得见人,试探地再往前走了一段,已经到了路尽头。
他气喘吁吁,四下张望,竟瞧见几个黑影,一个个都像幽灵般飘动着,慢慢朝他围拢过来。他吓得冷汗阵阵,僵立片刻,猛然转身往回跑,但路好像不是原来的路了,崎岖坎坷,地上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他一跤,他摔倒在地,手掌撑在一片枯叶丛里,窸窸窣窣一阵叶子碎掉的声响,夹杂着哗啦哗啦的柔软水声。
他回头望向身后,没见到那些人追来,稍稍松了口气,爬起来后循着月光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口水井。他上前,趴在井边往下瞧,晃动的水面逐渐平静下来,像一扇窗似的,让他得以望见井底坐着的那个人,他颈上缠着条粗粝的绳子,往上吊着。
他静静打量片刻,把手伸入水中摸了摸,抓住了那条绳。他拉着往上拽,井下的人跟着抬头。月光一瞬间变得雪亮,被波荡的水面摇来晃去,筛成碎散的小块,璨璨落到井底下,堆叠在那人冷毅的眉眼上。
“哥……”
他喃喃念了一声,攥紧绳子,趴在井边倦怠地闭上了眼睛,但不下片刻就被井水冻得半臂冰凉,不舍得放开绳子,想换只手进水里握着,可一睁眼,什么都消失了,模糊的视线里闯进几缕暖黄的夜灯光线。
他又闭上眼,回味方才的梦境,动了动,把露在外面的手臂放回被子里,看了眼时间,才早晨五点,只睡了半个多小时。床柜上放着一个药瓶,上次见了樊寒枝之后,他从书房抽屉里翻出来的,已经不剩几粒药片了。
他盯着发了会儿呆,枕畔的平板震动起来,拿过来一看,是闹钟响了,竟已八点了。点开备忘录,上面写着今天十点和钱医生有约。清后台程序时,瞥到浏览器上的搜索内容,“张鸿影”三个字标红了,嵌在一大片蓝色标题里。
他有些惘然,思绪又飘远了。昨天,前天,一连好几天,他一直在网上搜索张鸿影写的论文和方月的书,可确实如钱医生所说,根本没有相关的信息。
他捧着平板出神,恍恍惚惚,总觉得有件事等着他去做,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半晌,打了几个哈欠,继续睡觉,朦胧间仿佛又回到那个梦里,趴在水井边往下看的时候,忽然听见钱医生的一声唤。
他吓了一跳,一下子坐起来,终于记起和钱医生的约会,匆匆披衣服起床,拉开门出去,只走了几步,远远看见有个人坐在楼梯台阶上,戴着毛绒帽子,头枕在膝盖上似乎睡着了,身材瘦削,整个人淹没在厚重的羽绒服里,看不清脸。
他愣了愣,又糊涂了,一瞬间以为还在梦里,捏着满手心的汗悄悄往门边退,可脚步声还是引得那人回了头,是张鸿影。
他一阵心惊,腿一软跌下去,拖鞋都甩掉一只,在张鸿影忧虑关切的眼神中跌跌撞撞爬起来躲回了房间。
张鸿影上楼来敲门,用苏市方言说:“有恨,吓到了?我本来在外面等的,但下雪了,推了推门发现没锁,就自己进来了,家里怎么一个人都看不见,只有你在吗?”
黎有恨蜷在床上,隔着被子,张鸿影的声音陌生又朦胧,听不清楚,但苏市方言的那股软腔调倒是完完整整地递到了耳边。他眨了眨眼睛开始掉眼泪。
外头张鸿影没听见应,又敲门,继续说:“我早上六点多到的机场,跟钱医生要了你的地址,马上就赶过来了。有恨,你不要怕,我就是来跟你说说话。”
还是没有回应。张鸿影伸手想再敲门,顿了顿,还是作罢,犹豫片刻,最后又说道:“马上也快十点了,钱医生跟我说她十点也要过来,等一会儿她来了,我和她一起再来看你。”说完便下了楼。
房间里黎有恨许久没听到外面再有动静,渐渐放松下来。一大早这么折腾了一番,现下早已没了精神,哭着哭着就要睡着,这时候又听见敲门声,等他反应过来,管家和钱医生已经都在床边。
管家说早晨他听见宅子外面有动静,出去查看的时候发现旁边堆柴火的小屋子房顶被雪压塌了,就留在那里收拾,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过来,家里佣人又都被遣走了,不然是不会让张鸿影上楼的。
钱医生在床边坐下,抽了纸巾给黎有恨擦额角的冷汗,接过话茬说:“我在电话里劝张医生别急,也不打个招呼就来见你实在太冒失,让他缓几天,他没听,肯定吓到了你了是不是?”
黎有恨双眼涨红,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我都叫他别来了,我不想见他,管家,你、你赶他走,赶他出去!”
管家和钱医生对视一眼,转身出去了。
钱医生柔声道:“好了,先不管他。看看你累成这样,是不是一夜都没睡?药也没吃吧?”
她在床头抽屉里翻找一番,拿出两三个药瓶,又倒了杯热水,说:“你把药吃了,睡一觉,其他事情之后再说,好吗?”
他点点头,接过药吞下,躺回床上,几乎是闭眼的瞬间意识就模糊了。沉沉了一觉,但也没有很久,一过中午就醒了。穿衣服下楼,往会客厅去,在门口听见钱医生和管家在说话,便立在外面听。
钱医生问:“还在外面等着?”
管家说:“是,都大半天了,这样下去真要出事了。”
“这老头真是倔!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说什么‘见不到就不走’,学小年轻耍赖那一出!下这么大的雪在门口挨冻,嘴皮子都磨破了还劝不住他,让他进来又不肯,送把伞给他他还扔了!”
黎有恨心头一沉,皱着眉跑到落地窗边,往外张望,张鸿影就在门廊下坐着,一动不动,雪人似的。真要像管家说的已经这么待了大半天,岂不是命都要没了!他吓得脸色煞白,跑过去开了门,寒风一下子涌进来,呛得他一阵猛咳,边咳边不自觉用方言喊道:“伯伯!”
张鸿影裹着毯子坐在壁炉边,捧着一杯热酒一口气喝下大半。钱医生坐在近处椅子上,忧虑地看着,问要不要去医院,张鸿影摆手又摇头,问管家再要一杯热酒。
黎有恨坐在沙发这边,还没回过神来,手里紧握着一只U盘。
这是张鸿影进门后第一时间拿给他的,里面有他写的所有论文,标明了刊载的期刊和发表时间。那时候他双手冰块一样,压在黎有恨手上,面庞都发紫了,讲话也不利索,但语气恳切而坚定,说:“你尽管去查,我张鸿影绝没做过那样不齿的事情!”
回想起来,仿佛那苍老的手还紧捏着他。他握了握发僵的手指,往壁炉边看去,和张鸿影对视一眼,马上又转过头来。
张鸿影喝完最后一口酒,开口说道:“恨儿,你伯母也不可能写那种书,我从没跟她透露过你和你哥哥的事情,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写?”
黎有恨默不作声,只是低着头。
张鸿影继续说:“她虽然是学文学的,但没写过书,只编过几本大学教材。退一步讲,就算她真写了,怎么会用你的真名,怎么会那样光明正大地出版,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他还是无言,仿佛根本没有在听。
张鸿影见状深深叹口气,听着身旁噼啪的木柴燃烧声,心里陡然生出一团火气,突然地出声骂道:“你哥哥做这种龌龊事情来诬陷我,实在——”
黎有恨总算有了反应,被戳了痛处似的跳起来,回呛道:“你不许说他!明明就是你自己做了亏心事,现在还要反过来骂哥哥!好,就算你和伯母没有写论文写书,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寄信,为什么跟踪我监视我,还在玩具里藏摄像头,为什么要跑到哥哥的公寓去吓我!”
张鸿影被一连串质问打懵了,错愕地盯着他,涨红了脸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黎有恨见如此,自以为戳穿了他,又气又害怕,把手里U盘狠狠往地上一砸,转身就往外跑。
钱医生见状赶忙来追,而管家这时候正好拿了热酒回来,与他在门口碰个正着。两人合力拦下他,要劝他回去,他不停摇头,躲到管家身后呜呜地哭。
张鸿影远远看着,实在气恼,只觉得百口莫辩,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压也压不住的冲动,急吼吼地说:“好!好!既然如此,你报警来抓我,把我抓走!”
“你少说两句吧!”钱医生转头瞪他一眼,示意管家先带黎有恨回房间。
他在房里待到晚上,睡前觉得饿了,下楼找东西吃。管家巡视检查完门窗回来,又见到他在厨房翻箱倒柜,厨师也已经休息了,只好动手给他做了份三明治。
趁他吃着的时候,把下午发生的事告诉了他,说让司机把张鸿影送到附近酒店去了,走前张鸿影说过几天还要再来。因为雪到傍晚才小下来,钱医生吃了晚饭才走,她这周四要去首都开会,一直到下礼拜才能腾出空来庄园,叮嘱他要好好吃药。
最后管家又把那U盘拿了出来,问要怎么处理。
黎有恨瞥一眼,说:“你能托人去查这个U盘里的东西是真是假吗?是不是得找侦探?国外能查到国内的事情吗?”
管家说应该可以,就又把U盘收回口袋里。
他道声谢,试探性地问起樊寒枝。管家说邢疏桐的人还在查,如果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他点点头,默默吃完了三明治,回到房间后吃了药,像上午一样很快就睡着,也依然没几个小时又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忽然想起来昨天没有给樊寒枝送吃的,立刻下楼,抓了柜子里一袋面包和几只橙子,急匆匆跑到地下室。
拿钥匙开了门,屋子里一团暗,樊寒枝也不在门边坐着,大约在睡觉。他轻手轻脚把东西放下,关门出去,都走出地下室了,又回来,隔着门轻轻喊了声“哥哥”,并没有听见回应。
他不舍得走,就坐在外面,挨了几小时的冻,默默哭了一阵子,等天微微亮才离开。
在地下室受了凉,下午他就开始发烧。Ethen来给他打针,他吃了药睡过去,醒来后虽然没退烧,但莫名的精力旺盛,偏要下楼,在家里漫无目的地闲晃,走到酒窖这儿,顺便就下去了。
或许近来都在下雪的缘故,也一直没有打理,房间里很潮,架子上的纸张湿软得一碰就掉下一小片,墙上的相框里也满是水汽。他在一排书架前停下,翻上面的东西,找到一个半大的盒子,里面全是U盘,贴着数字标签。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为了给U盘排序,可能里面存着樊寒枝公司里的重要文件,可一番翻找,怎么都没找到一号,倒是看见很多十七号十八号,十九号最多,有十多个。
他握着U盘反复打量,也没看出些什么,想了想,带着盒子出了酒窖,到书房去。这儿的电脑有密码,试了试自己的生日,一下子就开了,桌面满屏文件,只有一个眼睛模样的图标被单独放在右上角,很是突兀。
他想着那些U盘,没顾得上去看,从盒子里随手拿了十七号U盘插上,点开后发现里面有十二个文件夹,全部都是视频文件,选了第一个打开,屏幕上弹出播放框,画面是一个略有些高的俯拍视角,模模糊糊,像有水汽糊在摄像头上,大约在浴室里,隐约能看到洗手台,毛巾架,淋浴间的玻璃移门,再远一些的浴池里好像躺着一个人。
好一阵儿过去,进度条虽然走着,但画面一直没有变化,他只觉得莫名其妙,正要关掉,忽然哗啦啦一阵水声,浴池里那人起身朝镜头走来了,被热水烫红的身体细细一条,走起来时在朦胧白茫的水汽里左摇右晃,袅袅娜娜,随风晃动的一丛蔷薇似的。
他涨红了脸,以为是那种片子,顿时有些气恼,啪啪掷了两下鼠标,再想要关,却见那人突然滑了一跤,想是摔得很重,落地声炸得麦克风滑出一段噪音。但很快他又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黎有恨这才看出他那副走姿不是刻意,大约是不舒服而身体左摇右晃,脚下也踉跄,果然没几步他又绊了一下,这次直接扑倒在了洗手台上,弯着腰干呕起来。
他愣愣看着,缭绕的雾气里,那人脸庞和肩颈的轮廓,头发和露出的一点点耳朵,紧紧攀着水池边沿的手指,全部都那么熟悉,仿佛就是……另一个自己。
他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颤颤握住鼠标,往后拉了拉进度条,那人已经直起身对向镜子,拿了手边架子上的一卷软尺绕在肚子上量尺寸。
他白了脸,猛地站起身直退到墙边,一阵阵头晕目眩。
十七……不是十七号,是十七岁。洗完澡后量腰围是他十七岁那一年养成的习惯。那时候他总是在想,为什么沈寂能长得那样珠圆玉润而腰那样芊芊一束,为什么他黎有恨就不能够,不能够爱,不能够被爱。
他睨一眼桌上那盒子,顿了半晌,从里面抓出标着“十九”的U盘插进电脑,一条一条视频点开来看,场景是揽月湾公寓,卧室,餐厅,客厅,浴室,甚至花园,他坐着躺着,吃东西喝水,脱衣服,洗澡,不管做什么都被清清楚楚照了下来,按照月份归类在十二个文件夹里。
当然是这样!他心惊肉跳地想着,不然,那个秘密房间的天花板上,怎么会印着他的裸体照呢?
他咬牙捱过一阵眩晕,再拿了一个“十九”插进电脑,这一个却有些不同,盘里的文件没有标数字,而是写着“电视柜”“书架”“衣橱”这样的字眼,最后一个文件名叫“玩具”。
他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咯咯响,手几乎握不住鼠标,试了好几次才点开文件,画面起初漆黑一片,片刻后才亮起来,一只手伸到近前摆正了歪斜的镜头,又收回去,抚了抚胸前领带,再垂向两侧。他记得那条领带,有一回樊寒枝拿它绑他的手腕。
他拔掉U盘,把那盒子掀翻在地,再看向电脑的时候又注意到了右上角的眼睛图标,觉得不必打开去看也能知道那是什么了。
他心口痛起来,满嘴血腥气,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人在水里泡了一遍似的潮,手臂撑在桌上呼哧呼哧猛喘两口气,拿起笔筒把电脑砸了,再把那碎裂的屏幕推到地上。做完这些,人也脱了力,跌跌撞撞走出去几步,跌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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